*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一架載有伊朗總統易蔔拉欣·萊希（Ebrahim Raisi）和高級官員的直升機在當地時間5月19日下午1時左右發生事故，萊希在事故中遇難。盡管萊希一直被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當作「接班人」來培養，但分析人士認為，他的意外去世不太可能改變強硬派執政的現狀。

記者｜ 程靖 覃思

編輯｜徐菁菁

濃霧中的搜救

當地時間周日（5月19日）下午1時左右，一架載有伊朗總統易蔔拉欣·萊希（Ebrahim Raisi）和外交部長海珊·阿米爾-阿蔔杜拉希揚（Hussein Amirabdollahian）的直升機，在穿越伊朗西北部山區時發生事故。這架直升機從伊朗與亞塞拜然的邊界附近起飛，一行人原本要前往伊朗東亞塞拜然省大不裏士市（Tabriz）存取該地區和視察當地計畫，卻在起飛30分鐘後與同行的另外兩架飛機失聯。兩架飛機立刻在空中展開搜尋，但搜尋了20分鐘後，由於濃霧被迫緊急降落。

事故發生後，伊朗內政部長瓦希迪（Ahmad Vahidi）告訴國家電視台（IRIB），搭載萊西的直升機由於天氣惡劣進行了「硬著陸（hard landing)」，但也有當地官員使用了「墜機（crash）」一詞。收到墜機報告後，伊朗國家電視台中斷了正在播出的節目，開始轉播全國各地清真寺為萊希進行的祈禱。伊朗最高領袖阿裏·哈梅內伊（Ali Khamenei）周日晚間發表聲明，敦促伊朗人不要擔心或恐慌，並強調「國家事務不會出現任何中斷」。

據伊朗媒體報道，萊希乘坐的直升機在瓦爾紮甘市（Varzaghan）附近墜落，那裏是東亞塞拜然省難以深入的山區，野生動物活動頻繁，當時風雨交加，濃霧彌漫，能見度只有5公尺。由於事故現場地處偏遠，圍繞事故的訊息一時間撲朔迷離。伊朗東亞塞拜然省革命衛隊的一名指揮官早些時候告訴伊朗國家通訊社（IRNA），「在墜機現場收到了直升機訊號和一名機組成員的手機訊號。軍隊正在前往該地點，希望能聽到好訊息。」伊朗行政事務副總統曼蘇裏（Mohsen Mansouri）也說，政府方面多次成功聯系上一位直升機乘客和一位機組成員，但沒有解釋具體是在何時聯系上了誰。19日下午，伊朗緊急服務發言人葉Kappa拉斯特（Babak Yektaparast）告訴國家通訊社，一架救援直升機試圖抵達墜機地區，但由於濃霧無法著陸。搜救隊一度因為天氣原因暫停空中搜尋，轉而派遣步兵、革命衛隊的突擊隊和紅新月會救援隊，在森林裏泥濘的地面上尋找墜機地點。

墜機事故現場航拍（圖｜央視新聞視訊截圖）

入夜後，伊朗政府發言人阿裏·巴哈多裏·賈赫羅米（Ali Bahadori Jahromi）才承認，搜救「正在經歷艱難和復雜的情況」。伊朗紅新月會會長皮爾海珊·科利旺德（Pirhossein Kolivand）表示，經過10多個小時的搜尋，救援隊伍仍未在密林中找到直升機墜毀地點，也未與機上任何人取得聯系，「任何相反的資訊都是謠言，救援人員是憑借猜測，盡可能設定搜尋區域，對失蹤直升機的確切位置並未確認」。

當晚，伊朗國家電視台播放了救援工作的畫面：救援人員身穿亮色夾克，戴著頭燈，擡著一架GPS裝置，在暴風雪中徒步搜尋漆黑的山林。現場軍方人員稱，入夜後森林溫度驟降，「雨正在變成雪」，救援困難加劇。應伊朗請求，多國提供了救援支持：歐盟啟動了「哥白尼」衛星系統，為伊朗方面觀測墜機地區提供應急地圖服務；土耳其國防部宣布派遣一架無人機，並行送一架具有夜視能力的直升機加入搜尋和救援工作。俄羅斯、沙烏地阿拉伯、卡達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也表達了援助意願。

搜救行動時的天氣情況（圖｜ 伊朗國 家通訊社視訊截圖）

20日淩晨，土耳其的無人機在墜機地域探測到一個「熱源」，並與伊朗方面分享了他們拍攝的無人機錄像，顯示荒野中出現了一處起火點，「懷疑是直升機殘骸」，這個起火點位於距離亞塞拜然與伊朗邊境以南約20公裏的一座陡峭山腰上。清晨5點時左右，科利旺德稱，根據土耳其無人機給出的座標，73支救援隊已經「攜帶先進和專業的裝置」前往目標區域，但暴雨和泥濘讓車輛和人員難以通行，拖慢了搜救的速度。

經歷艱難跋涉，救援人員終於在20日清晨6時左右看到了燒焦的機身殘骸。現場畫面顯示，飛機機艙已被完全燒毀，碎片散落在一塊呈長條形的焦黑坑內，只有倒掛在草地上的藍白尾翼仍然清晰可辨。科利旺德說，現場「沒有發現生命跡象」。7時左右，多家伊朗新聞機構證實，萊希和外交部長阿蔔杜拉希安等機上一共9人均已遇難，搜救工作結束。

搭載總統、外長等8人的中型民用直升機是一架美國制造的貝爾212型（Bell 212）直升機，最多可容納15人。該款直升機最初由貝爾公司為加拿大軍方開發，越南戰爭期間被美軍廣泛使用，後來貝爾公司推出了民用版本，如今在全球各國軍隊和民間都很常見。河南省航空業協會專家委員會秘書長、中國航空學會航空科普專家喬善勛向本刊分析，可能導致直升機事故的原因包括大霧、強風或亂流等惡劣天氣，這些天氣會影響飛行員的視線和控制直升機的能力，讓飛行員誤判高度或著陸速度，從而導致硬著陸；此外也可能是發動機、旋翼控制系統等機械故障導致。

喬善勛判斷，此次事故可能是操縱直升機的飛行員在大霧中飛行時，從目視飛行規則誤入儀表氣象條件（IMC），從而導致飛行員失去情景意識，發生空間定向障礙而導致直升機失控墜毀。

目視飛行規則是指飛行員在飛行中主要依靠目視地面、天際線和其他地標進行導航和控制的飛行規則。這些規則通常在天氣狀況良好、能見度高的情況下適用，即飛行員能夠清楚地看到周圍環境、其他飛機和地面目標。如果直升機突然進入雲層、霧霾或其他能見度低的環境，飛行員無法透過目視外界地標進行導航和控制飛行，很容易失去情景意識。這就就要借助儀表判斷飛行器的正確姿態。

「在過去的10年裏，因誤入儀表氣象條件飛行的行為，成為導致直升機空難發生的主要原因，其中80%為致命空難，」喬善勛說，「此前導致籃球運動員柯比直升機墜毀的事故也是同一原因。」

事故後有媒體報道稱，伊朗可能由於長期被美國制裁，導致難以獲得直升機關鍵零部件。對此【航空知識】主編王亞男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提到，有報道稱伊朗使用的貝爾212平均機齡超過30年，對直升機來說機齡較為老舊，而伊朗獲得正規配件不易，是否給直升機加裝先進的 儀表 導航裝置，外界難以判斷，如果沒有先進的導航裝置，飛行員更需要依靠目視導航來應對復雜的飛行環 境。

萊希其人

萊希1960年出生在伊朗馬什哈德的一個教士家庭，家族的祖先是是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後裔。 萊希青少年時期接受的是宗教教育，15歲進入伊朗最大的神學院庫姆神學院（Qom Seminary）學習。 1978年伊朗爆發革命，反對末代沙阿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領導的君主制政體，還在神學院學習的萊希是活躍分子之一。 1979年，霍梅尼領導的伊斯蘭保守派在革命中獲勝後建立了伊斯蘭共和國並組織起了新政府，有說法稱萊希是新政府在青年神學學者中挑選的70名「未來治國人才」中的一員，日後成為伊朗最高領袖的哈梅內伊培訓他們的教師之一。

1979年，年僅19歲的萊希就進入德黑蘭以北的卡拉季市檢察院擔任書記員，一年後就升職為檢察官。此後他更是被委以重任，兼任了哈馬丹省的檢察官，25歲就被任命為德黑蘭副檢察官並移居首都，1988年起受時任最高領袖霍梅尼之托處理地方法律問題，那時起，萊希根據霍梅尼的命令加入了四人秘密法庭（後被稱為「死亡委員會」），參與處決了數千名1978年革命後被關押的左翼和世俗派政治犯。

萊希的從政之路離不開霍梅尼和哈梅內伊等人的支持。1983年，23歲的萊希結婚，妻子的父親是伊朗宗教領袖、後來進入專家委員會（Assembly of Experts）的阿亞圖拉阿拉姆·霍達（Ahmad Alamolhoda）。專家委員會有權選舉最高領袖。在哈梅內伊成為最高領袖後，萊希先後擔任德黑蘭檢察官、伊朗第一副首席大法官和伊朗總檢察長，2019年被任命為司法部長。

當地時間2021年9月21日，伊朗德黑蘭，伊朗總統萊希在第76屆聯合國大會上發表講話。（圖｜視覺中國）

2017年，萊希曾代表保守派政黨「伊斯蘭革命力量人民陣線」（JAMNA）參加總統選舉，但以38%的票數輸給了時任總統魯哈尼。2021年，萊希再次參選，以63%的得票率獲勝，但由於投票率僅有48.8%，加上被選舉監護委員會批準參選的7名候選人（共有近600人登記參加選舉）中有改革派候選人在選前結束，萊希當選的結果一直存在爭議。

萊希當選後，伊朗在內政外交政策上均鞏固了保守派的主張，對美國、以色列的態度尤為強硬。 2022年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知名時事節目「60分鐘」采訪時，他對納粹德國時期的猶太人大屠殺表示了質疑態度，稱以色列是美國人支持的「虛假政權」，還稱透過【亞伯拉罕協定】與以色列建立邦交的阿 拉伯國家是「猶太復國主義者的共犯」，「背叛了巴勒史坦理念」。

繼任者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丁隆向本刊分析說，萊希擔任總統三年期間，美國針對伊朗的「極限施壓」，和針對其他國家和企業涉伊朗商業行為的制裁非常嚴格、不斷收緊，讓萊希很難在經濟上有所作為。 在這期間，伊朗強硬保守派的意識形態始終將政治與宗教安全作為優先事項，包括透過支持黎巴嫩的真主黨（Hezbollah）和葉門胡塞武裝（Ansar Allah）保持與以色列的對抗。 萊希的政績主要集中在外交上，推動了伊朗‘向東看’，不僅加入了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國家組織，還在中國斡旋下恢復了和沙烏地的外交關系，讓伊朗在地緣政治上有了更大的喘息空間。

萊希遇難後，伊朗政府宣布全國進入為期五天的哀悼期，一切娛樂活動暫停。生活在德黑蘭的華人寧宇告訴本刊，正值周一，平日常常擁堵的街上罕見地空了下來，許多人因總統去世的訊息選擇不去上班，學生的期末考試也被延期。

萊希去世後，誰將繼任伊朗總統成為各界關註的焦點。根據伊朗憲法第131條規定，若總統死亡、被免職、辭職、缺位或罹病超過兩個月，總統職務將在伊朗最高領袖認可的情況下由第一副總統擔任。伊朗現任第一副總統穆罕默德·穆赫巴爾（Muhammad Mukhbar）事實上已經在履行總統職責，在萊希墜機後主持了緊急內閣會議，還與外國領導人就墜機一事通話。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韓建偉告訴本刊，穆赫巴爾是伊朗政壇強硬保守派的重要人物，一直負責保守派旗下基金會的運作，也是已故最高領袖霍梅尼辦公室資產（「伊瑪目霍梅尼指令執行總部」，EIKO）的直接負責人，曾經在伊斯蘭革命衛隊中任職。

但穆赫巴爾只是暫時人選。伊朗憲法還規定，由第一副總統、議會議長和司法部長組成的委員會必須在50天以內安排新總統的選舉，誰將在選舉中勝出還未可知。按照伊朗選舉法，申請參選總統的人選要經過憲法監護委員會的遴選，通常會在數百甚至上千名候選人中選出數名符合資格的候選人，再由全民選舉選出總 統。

伊朗總統易蔔拉欣·萊希生前影像（圖｜伊朗國 家通訊社視訊截圖）

韓建偉認為，按照目前強硬保守派占據政壇的現狀，未來伊朗總統候選人從強硬保守派中選出的機率更高。究其原因，是溫和保守派和改革派代表人物在當前伊朗政府中的影響力非常小，無法對強硬保守派構成挑戰。在魯哈尼執政時期，溫和保守派及改革派失去民眾支持的主要原因是無力推動真正的改革。「魯哈尼想推動國內經濟改革，但總統權力有限，在沒有得到最高領袖和軍方支持的情況下，任何實質性改革都無法推進；他希望和西方緩和關系，在任內與美國歐巴馬政府達成伊朗核協定，該協定卻在川普任內被撕毀，也成了強硬保守派攻擊他的理由。民眾認為改革派比較‘無能’。」韓建偉也提到，考慮到2022年伊朗國內爆發大規模抗議，在伊朗政治過渡期，在當前艱難的經濟與民生壓力下，社會發生動蕩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應受訪者要求，寧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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