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投降的安欣
推責，是體制內攻
和守
的必備技能，今天借著讀者的咨詢談談體制內審批工作的溫情和避責。
「被安排做鄉鎮民政的低保業務，感覺一不小心就要背鍋問責，壓力太大，比如有人家裏經濟有變化，或有人去世，社群沒及時發現，或者調整晚了，導致錢多發、錯發，每天被這些困擾，感覺要抑郁了」
一、
今天去低保復審，一家80年代的裝修風格，家裏無一件近期購置的電器，男的因腦梗後遺癥導致半邊身子偏癱，無勞動能力。我填完了表往出走的時候，男人問了自己妻子一句，我能講嗎?他妻子點了點頭。然後男主人就開始向我傾訴，因為自己半身不遂，所以買了個殘疾人車，問會不會影響低保金，我趕忙回復這是符合規定的，男主人突然大哭，幾乎跪下致謝。後來了解到，男主人說他的父親一直教導他，要堂堂正正的做個男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說謊，他們兩商量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告訴了我。
這是一位同業人員寫的，這種情況是真實存在且普遍的。我也曾負責過幾年低保工作，並且曾在全轄區幾百人的大會上，作為唯一的年輕「授課師」對低保專幹進行業務能力培訓。
我雖未遇到買殘疾車跪地感謝的， 但我也遇到一位天使般的小女孩寫信給我，信上謝謝我讓他們家享受了低保，希望她的媽媽能盡快好起來，等她以後上大學未來報答我。至今我的手機裏還存有這份歪歪扭扭、中英雙譯的「承諾」。
二、
低保工作就是這樣，接觸的苦難久了你會發現這世界每個人的命運仿佛都寫好了一般，每一個困難群體們自身的窘境都不會重樣，少數我能夠全力以赴，少數我能盡一些綿薄之力，大多我只能無能為力、註目敬禮。
經常會在一個平常的工作日裏被告知一位低保戶去世，在辦理停保程式的對話中，很清晰地便能聽出家屬的微微落寞和灑然解脫。這世上最難治的就是窮病，當一個人身無分文時，他就像被抽走了脊柱一般，人窮誌短會刻骨銘心，人微 言輕會沒世難忘。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他們都是最平凡最無處所求的群體，都是最無奈、最純粹的底層人民，他們在這個社會上幾乎沒有任何的資源和能量。
我曾一直覺得「好人一生平安」是個玩笑或十分應付的語言，但當滿手只有6根手指去緊緊握住你，告訴你「好人一定一生平安」時，我知道那是他能想到的最華麗最美好的祝福。
我覺得我很幸運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裏，自己又是那個能給他們一點溫暖的人。
三、
所以這位讀者，我想咱們幹這份工作，不管對方什麽經歷、學歷，當你真的用心對待和伸手幫助，你的態度都能夠真真實實地被人感受到，你不卡不要、盡心盡早，這對普遍弱勢的家庭一定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所以每年也會有一些覺得我真「雪中送炭」了的低保戶會到單位來看我。一到6月就會有人從他家後院直接原生態地掰下一杈櫻桃樹枝，送到我的辦公室；一到7月就會有人拎著幾串顆粒極小的葡萄，送到我的辦公室；一到10月就會有人從他家地裏用痕跡斑斑的老布袋裝幾穗甜玉米送到我的辦公室；還有因入戶時我摸了鄰居家的小貓，他便總到我辦公室問我要不要小貓和小狗崽的。
這些都不值錢，但我想這絕對是他們從內心認可你的最真摯的行為。
當然，我也見過扶貧扶不起誌；我也見過低保戶的時時攀比，也見過緊盯視察動向就為了一點米面油；也經歷過領導打招呼，經歷過騙保，經歷過進辦公室不容分說盯著我大小便的群體。群眾的事一直都好處理，但領導的招呼卻絕不好應付。
四、
所以結合我當年的工作經驗，給點建議。
對於你認為的審批責任，保護自己就是要貫穿責任，層層簽字。你不是拍板人，你也成為不了拍板人 ，你所有的工作流程都將按照檔去開展落實，所有的承諾簽字都將層層審批和他們本人簽字，所有財產認定都將三方機構認定，你沒收一分錢，沒抽一根煙，部份責任抽離 是必備選項。
對於走人情打招呼，紅線是第一綱要，要把收入掛在嘴前。永遠都將按程式按檔，嚴格計算收入。越打招呼的，材料越要尤其完備。我也開過無數的特殊情況證明，有的是真特殊，有的是領導認為特殊，但沒有一個證明最終能捋到我，因為財產認定、鄰裏調查、民主評議、整體收入都是我的防火墻，當然，縱向和橫向的管理，也缺一不可。
對於那些條件優劣高下立判的低保申請者，找到致命點給予回絕便好，他試探找幾次後，也就知趣結束了。對於拿著聽力4級的殘疾證申請者，這都是背後有軍師的，一定要仔細核對收入。針對嘴裏嚷著誰家沒他困難還享受低保的，一定讓他白紙黑字寫下，這算在幫你了。
五、
低保呢，更多是面對不同人生，給予自己思考，然後回饋自己的一個業務。那是一種最真實的、能拋開所有世間雜念的人與人之間純粹對話的工作，你是善是惡地對待，完全僅憑你自己，但你一丁點的友善可能將對他們、對政府、對組織都會十分有意義，因為他們的訴求無非就是一個：活著。
多年後我回頭看時，我過手的低保戶沒有一戶是違規操作，沒有一戶是當時流行的「穿著貂、開著車、領著低保金的」，那些絕對貧困的弱勢群體，我給予過最內心的熱忱和幫助，積德行善也好、盡職盡責也好，無愧了自己的良心。
所以在這個熱衷於追責的年代，能幹事、會幹事、不出事確實是每個幹部需要深究細研的準則，我理解，也認同。但我始終覺得這將只是一個歷史階段，這個民族想自立自強，更多還得是一致對外。
所以建議你對低保同胞們做一些亙古至今正確的事，精力多放在給予溫暖和愛上，別在未來的某一個回首，因短暫歷史的偏頗，選擇避責避世而本末倒置、後悔不及。
在普遍務虛、屎上雕花的年代，如此給予愛和行善事的業務，將在你未來職業生涯多番的崗位輪換中，稱得上一股清流，而你此時正坐著清流之車在快速前進洗滌著你的靈魂，至於想走後門上車的人，必定會被歷史大錘傾軋碾過。
當你多年後離開低保崗位，你的面前也一定會浮起一張張舊模樣，那幾年的低保經驗也一定是你人生中最純碎、最務實地為人民服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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