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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美國聯邦政府推出新版【關於維護、收集和呈現種族和民族數據的第15號統計政策】（SPD—15），對美國社會的族裔分類進行修訂。這是自1997年以來美國首次對族裔統計與分類政策進行全面修訂，原先的「亞裔和太平洋島民」被細分為「亞裔」和「太平洋島民」，同時亞裔群體被進一步細分為「華裔、印度裔、菲律賓裔、越南裔、韓裔、日本裔及其他」，因而被亞裔社群稱為「亞裔細分」政策。拜登政府宣稱，透過進一步細分，聯邦政府能夠更精準地了解不同族裔社群的需求。然而，新統計政策的出台還是引發了亞裔社會的爭議。細分政策背後蘊含著怎樣的政治考量？將會對華裔美國社會產生何種影響？
2022年5月31日，南韓男子演唱組 合「防彈少年團」受邀到白宮與 美國總統拜登會面，討論反亞裔 仇恨和亞裔包容多樣性等問題。
美國亞裔群體的多元化與差異性
美國亞裔群體現有2400萬人，占總人口約6%，是美國人口增長最快的族裔，自2000年以來數量擴大70%以上。皮尤研究中心預測，如果按照目前速度增長，到2055年亞裔人口將占移民人口的36%，從而超過拉美裔成為美國最大移民群體。當前，華裔和印度裔為最大的亞裔族裔，分別占亞裔總人口的23%和20%，其次為菲律賓裔、越南裔、韓裔和日裔。與其他少數族裔相比，亞裔在歷史背景、語言文化傳統上呈現顯著的多元化與復雜性。比如，近半印度裔美國人信奉印度教，56%的華裔美國人和47%的日裔美國人不信教，75%的菲律賓裔和59%的韓裔美國人信奉基督教，37%的越南裔信奉佛教。在各自相異的母國語言之外，不同的宗教信仰折射出母國文化傳統的多元化。
在社會經濟狀況方面，亞裔內部的差異性大於美國其他所有族裔。其中，印度裔、華裔、日裔的教育水平與家庭收入中位數均高於美國平均水平，而包括柬埔寨裔、寮國裔、越南裔、緬甸裔、尼泊爾裔在內的東南亞裔則多從事服務業或低端制造業，經濟收入和教育水平與其他亞裔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亞裔各群體在政治參與度上亦呈現差異性，日裔、華裔、印度裔明顯高於其他亞裔群體。根據「合作性多種族選後調查」（CMPS）機構的研究報告，在2020年大選中，日裔、華裔、印度裔選民的投票率分別為83%、79%、74%，明顯高於越南裔的53%及其他東南亞裔。這種差異使得一些弱勢亞裔群體傾向於透過強調其特定族裔身份，尋求更具針對性的傾斜性政策。因此，「亞美公義促進會」「東南亞資源行動中心」等全國性亞裔、東南亞裔團體多年來積極推動亞裔細分提案，為拜登政府推行細分政策提供了一定的基礎。
「亞裔細分」背後的政治考量
自歐巴馬時期以來，「亞裔細分」開始被提上議程，加利福尼亞州、華盛頓州、明尼蘇達州、羅德島、夏威夷和紐約州先後出台相關政策。拜登政府首次在聯邦層面實施細分政策，蘊含著一定的選舉政治考量。首先是亞裔整體政治參與度不斷上升。據皮尤研究中心統計，從2000年到2020年，符合選民資格的亞裔人數增長了139%，成為美國選民中增長最快的族群。
近年亞裔選民投票率不斷提高，美國人口普查局統計數據顯示從2016年大選的49%激增至2020年大選的59.7%，相當於掌握著約700萬張選票。雖然在2020大選中所有族裔的投票率都有所增長，但亞裔增速高於其他任何族裔。另據「亞美公義促進會」統計，約三分之一的亞裔生活在美國十大關鍵搖擺州，亞裔選票對選舉結果有重要影響，已成為2024年大選兩黨大力爭取的群體。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在媒體廣告上已投入六位數資金，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則計劃投入七位數資金，以加強在全美關鍵州亞太裔社群的基層競選活動。目前，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已在加州橙縣越南裔集中的小西貢開設了亞太裔社群中心，並計劃在關鍵州設立40個此類社群中心。
與此同時，亞裔選民的政治立場呈現出向右轉趨勢，加深了民主黨的焦慮。據「亞裔美國法律辯護和教育基金會」統計，2016年大選中有79%的亞裔選民傾向民主黨，在2020年大選這一數據降至68%，2022年國會中期選舉持續下降至64%。選舉數據分析公司Catalist的統計也表明了類似趨向，顯示民主黨在亞裔選民中的支持率從2020年的66%下降到2022年的59%。因此，拜登政府出台「亞裔細分」政策，意在透過回應相關亞裔權益組織訴求，恢復亞裔尤其是弱勢亞裔群體對民主黨的支持率。
當前，大部份東南亞裔在收入和教育程度等方面未達到全美平均水平，「亞裔細分」意味著更多針對特定弱勢亞裔群體的扶持政策，而在因此獲益的弱勢亞裔中，在亞裔人口中占比超過10%的越南裔美國人將是主要目標群體。皮尤研究中心2023年的調查顯示，62%亞裔註冊選民表示自己是民主黨人或傾向於民主黨，34%為共和黨人或傾向於共和黨，其中，68%的菲律賓裔、68%的印度裔、67%的韓裔及56%的華裔選民表示自己是民主黨人或傾向於民主黨，而越南裔選民則更傾向於共和黨，他們支持共和黨與民主黨的比例分別為51%和42%。
華裔社會對「亞裔細分」的反應
本次拜登政府出台的「亞裔細分」政策在華裔社會引發熱議。作為最大的亞裔美國人群體，華社對「亞裔細分」的態度包含了教育公平、安全風險、身份認同等多重考量。值得關註的是，此前一些州出台的「亞裔細分」政策背後有著華裔議員的推動，其中，2016年由加州菲律賓裔議員提出的「AB1726亞太裔細分法案」得到了三名華裔州議員的支持；麻薩諸塞州的「族裔細分」立法由華裔議員陳德基在2017年提出；紐約州的「亞裔細分」提案起初由華裔議員孟昭文在2011年提出，2021年由華裔議員牛毓琳再次提出，同年獲得州政府簽署。
然而，部份華裔民眾對此持不同觀點，他們對「亞裔細分」的首要顧慮在於子女的高校入學問題。聯邦政府實施的「肯定性行動」政策（Affirmative Action）又稱「平權法案」，始於20世紀50年代，旨在透過采取基於種族、性別因素的扶持政策，增加少數族群在教育、就業方面的代表性，以促進族群平等和社會公正。長期以來，非裔、拉美裔相比其他族裔，在高等教育入學比例上存在顯著差距，因而成為「肯定性行動」政策的主要受益群體。
在反對「肯定性行動」的部份亞裔看來，由於華裔和印度裔學生在美國高校學生中的比例明顯高於其人口比例，「肯定性行動」對亞裔學生的入學機會產生了不利影響。盡管聯邦最高法院於2023年6月裁定哈佛大學和北卡羅萊納大學過度考慮種族因素的招生政策「違憲」，從而在聯邦層面推翻了「肯定性行動」，但聯邦法院首席大法官也表示，該裁決並非意味著學生在申請入學時不應談論其族裔身份及曾遭受種族歧視的經歷，或者族裔身份如何構成他們的申請優勢，事實上為高校進一步維系種族多樣性政策提供了法律依據。因而，當前部份華裔擔憂「亞裔細分」或將為高校錄取華裔學生帶來更多不確定因素，意味著華裔將來不僅要和其他族裔競爭，還不得不面對亞裔內部的競爭和政策掣肘。
其次，部份華裔認為「亞裔細分」會帶來更多社會偏見，加深不同族裔間的隔閡。不同族裔可能為了給自己爭取聯邦資源與政策的傾斜，而在亞裔內部建立更為復雜的身份認同疆界，從而削弱亞裔群體的凝聚力。此外，近年來美國社會仇亞犯罪激增，對亞裔尤其是華裔社會產生了嚴重影響。據「停止歧視亞太裔」組織統計，僅2020年3月至2021年2月期間，針對亞裔的語言騷擾、仇視、暴力襲擊等事件報告就高達3795起，其中42%的受攻擊群體為華裔。2020年至2023年間，「停止歧視亞太裔」收到超過1.1萬起仇恨行為報告，2023年哥倫比亞大學和華裔組織「百人會」的一項聯合民調顯示，近四分之三的美國華裔表示曾遭受過種族歧視，其中27%的受訪者在過去一年內就有過此種遭遇。
在華裔社會政治行動力不斷增強的情況下，華裔針對「亞裔細分」政策也在積極施加影響。加州和麻薩諸塞州等州「亞裔細分」政策出台後，華裔民眾都曾透過組織抗議和遊說活動，要求州政府改變立法。2016年加州提出「亞裔細分」提案後，南加州的華權會、矽谷華人協會等團體透過多輪集會抗議及萬人簽名請願，迫使州政府對提案做出大幅修改，並刪除了其中涉及教育的條例。2018年，麻薩諸塞州500多名華裔出席了關於「亞裔細分」提案的州議會聽證會現場，明確表達反對意見，最終透過的新提案將原提案中針對亞裔的數據細分改為覆蓋所有族裔，並確立了個人私密保護原則，以最大限度降低細分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
與此前一些州出台的「亞裔細分」政策不同，本次聯邦層面SPD-15政策的細分物件涵蓋了所有族裔，而並非針對亞裔，因此目前華裔社會的反對聲音仍不算強烈，尚未出現有組織的抗議和抵制行動，但鑒於教育機會公平、仇恨犯罪構成華裔民眾的主要關切，他們將持續關註有關政策調整帶來的影響並適時作出反應。
（林玲為上海外國語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黎雅青為上海外國語大學美國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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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24年
第12期
責編：安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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