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我们有时候太注重考试和评估了,假把式太多,真本事太少。
文|苗炜
汤姆·范德比尔特,1968年出生,跟我岁数一样大,也是一位作家,也有一个孩子。他的女儿学国际象棋,范德比尔特也跟着学国际象棋。他的女儿还喜欢冲浪,范德比尔特也学了冲浪,腰间还留下了一处伤。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学习五项技能,分别是国际象棋、画画、唱歌、冲浪和杂耍,他把学习过程写成了一本书,叫【永远年轻的初学者】,英文标题是「 The Joy and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Lifelong Learning 」,里面有「终身学习者」这个词,范德比尔特体现了「学习者」的真意。 很多人以为自己是「终身学习者」,其实不过是听两节音频课,听别人解读两本书。
【如蝶翩翩】剧照
亚当·戈普尼克,也是一位作家,去年出了一本书叫 The Real Work:On the Mystery of Mastery ,我觉得可以翻译成【真本事:到底怎么掌握】。他从小看妈妈在厨房里做糕点神乎其神,终于去学了怎么做饭,他还跟女儿一起学了交谊舞,他学了拳击,学了怎么变魔术、怎么开车,也学了画画。他对achievement和accomplishments做出了区分,后者是SAT分数、平均绩点和绩效评估,前者是掌握一项本领,直到它成为我们的第二天性,比如织毛衣、在公开水域游泳。 我们有时候太注重考试和评估了,假把式太多,真本事太少。
我理解「学习者」和「真本事」意味着什么,如果说我有什么「真本事」,写作勉强算,其他就没有了。但要说学习,我想学的东西可真不少,我想学做饭,想学一门外语,想学点儿高等数学,想学会用LATEX,还想学画画。我对拳击、冲浪和跳舞实在没什么兴趣。这个冬天,我给儿子报名参加了一个美术班,这才知道美术班的学费比其他兴趣班要贵,因为美术班要用画材,交了学费就没钱给自己买羽绒服了。报名的时候,我跟老师说,兴许我跟孩子一起来上课,然而,一对一教学,两个人一起上课,学费翻番,我一直不舍得给。
范德比尔特怎么学画画的?他有一本教材,叫【像艺术家一样思考】,这是贝蒂·艾德华的畅销书,在全球大概卖出去上百万册。我家里就有一本,我还有这本书的姊妹篇【用右脑绘画】,我还跟着这两本书做过一点儿练习,比如贝蒂把一个人的肖像和一匹马的速写颠倒过来,让初学者学会用线条去观察,不要想那是一个人或一匹马,画下你看到的线条。我做过几页练习,然后扔在一边了。范德比尔特也做过书中的练习,然后他看到贝蒂的儿子——布莱恩先生,要在纽约办一个学习班,为期5天,一共40个小时,范德比尔特报名去参加。我觉得那个学习班的学费肯定不便宜,学习班设在纽约下城的一个公寓里,9个学员。布莱恩先生说,他妈妈的那本【像艺术家一样思考】是教人如何思考的书,他让学员画自画像、画素描、画静物,范德比尔特忠实记述了上课的过程,但对我来说帮助不大。你不能看一本书上写如何开车然后就学会开车,但他这一段记述,让我把贝蒂的书又找出来看。
【闪亮的西瓜】剧照
戈普尼克怎么学画画的呢?他参加一个社交晚宴,餐桌对面那个帅气的家伙,他的孩子跟戈普尼克的孩子在同一所学校。戈普尼克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那家伙回答,我是个艺术家,我教人画画。戈普尼克立刻问,你能教我画画吗?艺术家回答,当然可以,你有空就到我的工作室来吧。
戈普尼克写过艺术评论,有艺术史硕士学位,但他不会画画,他引用一位艺术评论家的话说:「我年纪越大,越好奇一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他描述自己第一次上素描课时的尴尬:「我把纸戳破了,试着画下石膏像眼部的轮廓。我画出了一条硬线,沿着页面顶部笨拙地一瘸一拐,包裹成一种鸡蛋形状,实则是瞳孔。我在素描本上翻了一页,抓紧铅笔,回头盯着石膏像,又试了一次。这次更糟了,像一对括号里的足球。」不管怎么样,戈普尼克跟着艺术家继续学。其实,我在饭桌上遇到过好多个艺术家,我也向艺术家说起过,我想学画画。无一例外,他们都说,画吧,挺好玩。但没有一个人表示愿意教我。
某个周末,儿子说,我今天不想去上美术课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你省吃俭用给他报了个兴趣班,他未必能坚持,也未必感兴趣。大人不一样,大人很少学习什么新技能,兴趣也逐渐缩减,但到了我这个岁数,如果还想学一样东西,那就是真的想学。我说,那今天的课,我替你去上吧。我背上书包,书包里有Lowry的画册,我在家临摹过Lowry的画,我设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有机会上美术课,一定要让老师教我怎么临摹第58页上的那张画。
【蜂蜜与四叶草】剧照
那张画是一个男人躺在一堵墙上,他的雨伞和公文包放在墙角,远处有钟楼和两根细细的烟筒。那男人也许是个推销员,也许和Lowry一样是个房产公司里收租金的人,他嘴里叼着烟,礼帽放在肚子上,在日常生活的奔波中忽然想躺在这堵墙上休息一会儿。我对老师说,我想临摹一下这张画。老师问我,你想画油画还是丙烯?不管你要画什么,都要先打铅笔稿。
我喜欢铅笔,拿着一支HB铅笔坐在我儿子的位置上,立刻就遇到了困难,一堵墙横穿画面,那就要画一条直线横穿白纸,但画一条直线并不容易。老师说,放松,一点点拉过来。老师教我如何确定画面中各个物件的比例关系,远小近大,三庭五眼,凸线凹线,我把人放到了墙上,把雨伞和公文包放到墙角,勾勒出烟筒和钟楼的形状。戈普尼克说他的第一堂美术课充满挫败感,大概他是写艺术评论的,对自己有高要求。我起点低,第一堂课觉得很有收获。
当时我正在画墙,每块砖头之间的缝隙就是一根根细线, 老师说:「你要想把这堵墙画得立体,你就要一块砖一块砖地画。」 我立刻就听懂了这句话。我把墙看成了一个平面,只想用细线交错着画出砖缝,老师让我一块一块地画砖,这里面有线条重叠的部分,整体效果和之前非常不一样。原来是一堆平行四边形,现在是一块块砖头垒起来的墙。我在写作中明白这个道理,一篇文章是一段一段写出来的,是一个句子连着一个句子写出来的,词与词之间在相互勾连。现在我知道一堵墙是一块砖一块砖画出来的,至少Lowry的这幅画是这样的。
图 | 孙愚火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线稿完成,下一节课用彩色铅笔填色。画画真的是让人平静的消遣,我觉得我能在画架前面坐上三个小时。这样急于分享自己的第一堂美术课,我实在是太肤浅了,但我记着范德比尔特这样鼓励初学者: 一旦你开始学习某件事,一旦你试探性地迈出几步,你的视野就会急剧扩大。 我希望我能试探性地迈出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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