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陈婉婉
当全球都在期待宫崎骏82岁高龄的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而吉卜力却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策略，以沉默应对，不提前透露任何影片信息。这部继【起风了】（2013年）十年后的作品，只公布了一个片名和一张海报。这种沉默，却极大地激发了观众的好奇心，而其在国际上斩获第81届金球奖和第96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电影奖的消息，又进一步引起了世人的关注。4月3日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以来，五天票房便突破五亿，足以显示宫崎骏的影响力。 能做到这种「不为电影做宣传，其实就是为电影做宣传」的超能力，在全球动画界看来，都是只有宫崎骏才能实现的策略。
【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剧照
这部或许是告别之作的新片有可能成为宫崎骏最好的电影吗？影片上映后，许多观众直呼「看不懂」，豆瓣评分也仅有7.7分，与他早期的经典相去甚远。显然，那些企图寻找宫崎骏往昔充满轻松愉悦、易于理解风格的观众，可能会对这部作品的晦涩难懂和怪异的表现风格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适。但这部影片无疑一如既往地忠实呈现了宫崎骏独树一帜的动画世界。在这个时代，虽然流行文化大行其道，能真正触动人心、激发想象力的作品却寥寥无几。宫崎骏仍旧采用的是传统的二维动画技术，但他用巨大的想象力为观众构建的虚构世界，却是如此真实而饱满，再次让人感受到他与众不同的创造力。
影片中的每一幕，每一细节，都充满了过去宫崎骏作品的影子。疏散战时的乡村庄园，茂密植被下的隧道，勾起了曾经观看【龙猫】的回忆；而塔中的「瓦拉瓦拉」，覆盖真人的蟾蜍，又让人联想到【幽灵公主】。但更深的触动，源自于宫崎骏那能超越故事本身的动画艺术，让我有种久违的「啊，我现在在看宫崎骏的动画片」的感觉。
宫崎骏导演天生就是动画师，而不是编剧或导演。 他在2013年的退休新闻发布会上就曾说过：「成为导演并没有什么好的经历，但成为动画师却有很多好的时刻。」 成为导演之前，他就深信动画不仅仅是画面的流动，而是窥探世界秘密的一种方式。那些草尖被风拂动的细节，人物表情和身体动作的变化，都隐藏着世界的奥秘。而动画师的使命在于观察，捕捉那些细小却意义重大的动作和情感，将它们凝结成动画的每一帧，呈现给观众。对他而言，能够成功描绘一阵风、一滴水或光影的变幻，都是可以持续数小时乃至数天的幸福。这是1963年，当时22岁的宫崎骏加入东映动画时就发现的动画的乐趣。
作为看着宫崎骏动画长大的一代人，我在这部电影里再次感受到了他作为动画师的强大表现力。在这部电影中，他担纲分镜，把作画委托给了另一位动画师本田雄，在每个场景里都随心所欲地展现出他作为一名动画师享受创作的纯粹乐趣。电影的每个镜头，无论是因战火燃烧的城市散发的恶臭，真人穿过人群奔跑时的呼吸和脚的疼痛，因为包的负重人力车产生的摇晃，真人试图关闭窗户的沉重感，他拉弓时弦嵌入手指的感觉，向塔走去时脚陷入泥中的不适，以及面包上涂满的黄油和果酱的味道，都因为宫崎骏的动画被赋予了独特的存在感。
【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剧照
宫崎骏曾将【红猪】描述为「寄给自己的‘现在的信’」，而这次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或许是宫崎骏寄给过去自己的信。 电影从燃烧的战火拉开序幕，随即转入对少年真人日常的细腻描摹，继而展开一段既似旅行又似冒险，宛如迷宫般的幻想之旅。真人这个角色，几乎是宫崎骏童年的投影。正如剧中的真人一样，宫崎骏小时候也读过吉野源三郎的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并深受感动。影片中的真人从空袭中的东京疏散，与宫崎骏自己经历宇都宫空袭后的撤离不谋而合；真人的母亲在故事开始时因空袭去世，而宫崎骏的母亲从六岁开始就卧病在床，并在【风之谷】制作期间去世；而真人的父亲在飞机制造公司的工作，也与宫崎骏父亲在「宫崎航空机制作所」担任工厂长的情况相同。
在这部与自身人生经历重叠的奇幻动画，其背景是宫崎骏记忆中的战时日本。真人，一个在战争中失去母亲的11岁男孩，和父亲因战火离开东京，与新母亲夏子住在一处花园洋房。在一只苍鹭的引领下，真人进入一个生死交织的神秘塔中世界。宫崎骏生于1941年战争爆发时，尽管他「在战争结束后才知道一些事情」，但那时「有很多被烧毁的废墟」，「我听过很多关于愚蠢的战争的可怕故事」，他亲历了战争氛围。
20世纪50年代，死亡与生命总是如影随形，这是贯穿宫崎骏所有作品的意象来源，也体现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 生死交界处，或许意味着重新开始。就像【起风了】中堀越二郎走向新生活，亡妻的声音引领他；【风之谷】中娜乌西卡阻止了王虫的爆发，死而复生。【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说的就是一切可以重新开始。2013 年，在【起风了】后的退休新闻发布会上，宫崎骏便谈到："基本上，我们的工作就是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活下去。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宫崎骏小时候母亲送给他的一本书。这本1935年的小说讲述了15岁的本田润一（小哥白尼）边阅读舅舅写的笔记，边回忆学校生活中的各种事件，思考「如何生活」的成长故事。影片中真人与大舅公的对话令人回想起小哥白尼与舅舅的对话，大舅公告诉真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也是宫崎骏对下一代的直白寄语。
在宫崎骏一生的创作历程中，他汲取了许多文学故事的灵感，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儿童文学。 他将儿童文学视为「可以重新开始的故事」，认为儿童文学传达了「即便面对逆境，也能克服并重新开始，生活仍然美好」的理念。 他将吉野源三郎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看作这种精神的代表。而与这部影片情节更为贴合的爱尔兰儿童文学【失物之书】，也深受宫崎骏喜爱，或许他对这部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作品有着相似的感悟。
听到「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个标题，或许不少人会觉得有些「说教」，这正是制片人鈴木敏夫起初的担心。然而，七年的电影制作过程中，他意识到「世界已进入了‘你们将如何生活’的时代」。如今，每个人都面临着对自己生活和未来做出「自主决策」的挑战。电影结尾，主角真人面对着一项「被强加」的重要选择，这也是宫崎骏想要传达的观点。 这部作品不仅是宫崎骏写过过去自己的信，是针对当代人面临更多混乱和困难的时代的反映。
【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
值得一提的是，宫崎骏在【起风了】之后宣布退休时，将自己的名字从「宫崎骏」改为「宫﨑骏」。 因此，【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对宫﨑来说实际上是重新开始的处女作。作为世界的宫崎骏，在影片落幕、灯光亮起时，观众或许怀着这样的期待，希望他还能再次踏上创作的旅程，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奇妙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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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树树 / 审核：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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