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母亲胸口疼得厉害,躺床上动弹不得。医生叮嘱过,若再出现胸口疼症状,先吃一粒护心药,然后尽快去医院。我叫了一辆的士车陪母亲去看急诊。母亲晕车,下车后坐在公交站台座椅旁拿着塑料袋呕吐,一边呕吐一边呻吟。我轻拍着母亲的背。不远处一位身穿白衬衣等车的小伙,下意识远离我和母亲向远处躲开了。人类的痛苦并不会完全相通,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正常反应。多年前,母亲在湖南一家医院住院治病。做了三次开腹手术,进了几次 ICU 的她身体孱弱。我经过护士站旁,听见一位护士对另一位护士说:「你离 25 床病人远一点,她随时就可能不行了,别惹麻烦。」我母亲就是 25 床病人。我跟姐姐商量:「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给母亲转院,在这里,救不活。」
与他人之间的痛是可以保持一定距离的,即便是亲人之间。
母亲的胸口疼和晕车呕吐,我再怎么担心着急,也缓解不了她的痛苦。我对她的帮助,应该是保持不慌张,安全快速地送她去医院,给她挂号、入院治疗。是在需要治疗费用的时候,我卡上的余额是足够的。因为她的痛苦而同样止不住地痛苦哀嚎反倒会让母亲更难受。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和我自己的痛之间也能保持距离。痛,是事实。痛本身若再加上情绪的对抗,便成为了「痛苦」或「痛哭」。能够对抗身体疼痛的不是你,上帝给人类留下的解决痛的办法,绝对不是喊叫。塞涅卡的观点是「痛可以让痛消失」。当痛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痛就可以杀死痛。痛让痛变得麻木,麻木让你感觉不到它。二十年前,我在北京协和医院做过一次手术,在腿上切了多个刀口。伤口恢复得不好,皮肤化脓。医生用棉签伸进去帮我清理,我疼得大声喊叫。但我那喊叫中的痛应该还算不上让痛变得麻木的痛。
我将来大概率还会再经历身体的巨大疼痛。只要它不把我疼灭亡了,我要再验证一下,到底有没有一种痛可以消灭痛。写完这段话,我又藐视了一眼自己:一个没有经历过巨痛的人,竟然说有勇气验证巨痛。这个曾做个痔疮手术都疼得「哎呦」的人,真可笑。
生活是我做的一场实验,实验材料是生活它抛给我的快乐与忧伤,幸运与不幸。实验目的是看清楚我这副躯壳和内心,我要看看自己有多勇敢,或者有多懦弱。
但,请你记住:不管是和自己还是和他人之间的痛保持距离。绝不应该表现为一种态度上的冷漠和逃避。「医者仁心」不应该在「害怕惹麻烦」面前退居其次。一位战士恐惧死亡是可以理解的,但当战争打响,逃避退缩绝不是他应该做的;一位老师再怎么害怕面对众人,当他站上讲台的时候,他就应该把恐惧留在身后,把自信留给学生。我相信大部分医护人员,在面对病患的痛苦和生死的时候,是勇敢的,是职业的。至于那一小部分「矮小」的人,哪个行业都有,我应该尽量避免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母亲做了两项检查,心脏彩超和抽血化验,费用520.9元。检查结果未见异常,排除了心梗危险。陪着她坐在大厅等候结果时,我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可能医院里少有幸福感很强的人吧?伊壁鸠鲁说:「真正的快乐是身体无痛苦,灵魂无烦恼。」洛克说:「健康的心灵寓于健全的体魄,这是对于人世间幸福生活的一个简洁而充分的描述。」这二位的观点是一致的,身体和心灵的健康,是幸福的前提,二者缺一不可。我们切不可只注重一个条件,我们切不可只在意一方好坏。我们要让身安,也要让心暖。
那位晕倒在办公室被同事搀扶着来看急诊的姑娘,心里应该是暖的吧。她刚进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浑身瘫软,她的那位同事忙里忙外。给她挂号缴费,给她喂米粥,跟她讲早上晕倒在公司的危险样子。深圳地铁车厢中常播放一则公益广告,结尾有这样一段话: 「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那些从死神手中抢夺过你的人。在那一刻,他(她)们就是你的亲人。」
2024年4月14日(周日)
- E N D -
点击下方卡片 关注夜听
收听更多往期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