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陪女儿去买水果。
漫步小区门口绿道,她突发感慨:「爸爸,我觉得自己活得不如舟舟。」
「舟舟」是我们家小狗。
我问:「为什么?」
「因为舟舟在家里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羡慕狗?」
「我不如狗。」
我问她:「如果有下辈子,你愿意做一条狗吗?」
「我愿意,但是我希望自己是一条幸运的狗。」
「什么样的狗幸运?」我问。
「被好人家收养的狗。」
我:「你下辈子做我的狗就可以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爸爸,我们一起做狗吧?」
「好呀,跟你一起做啥都行。」
她迟疑了一下:「如果我们俩都遇到坏人家怎么办?」
但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不,爸爸,你不会遇到坏人的。」
「为什么?」
「因为你这辈子是好人,下辈子也会遇到好人的。」
我问她:「好人一定有好报吗?」
她思考了一下:「不一定。」
我接着问:「爸爸一定是好人吗?」
「我觉得你是。」
我说:「爸爸争取做个好人,但也不是个百分百的好人。」
「有人觉得我好,有人觉得我不好。我对自己的看法也时常摇摆。」
「比如,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无私,有时候也很自私。」
她接话说:「我觉得爸爸不自私。」
「我时常自私。」我反驳她。
「什么时候?」
「只读书,不跟别人一起玩,算不算自私?」
她肯定地回答:「这个不算。」
走到了小区附近的烧烤店。烤串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把父女俩的对话也引诱走了。
她看着烧烤店说:「等我长大了,我请你吃烧烤,你带上你的白酒。」
我说:「好,一言为定。」
买完水果回家途中,和她的这段对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我坐在沙发上,快速把这些片段记了下来。她们娘几个一起分享水果,我又自私地去独享我的「果子」——思考去了。会有来世吗?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如果有「天命」,我此生瞎折腾的命,是曾经的我瞎折腾转世过来的,还是上天平白无故随机安放在我身上的?这个问题虽然我想不明白,但我不应该试着去想一想吗?这些今生遇见了的人们,以前遇见过吗?还会再遇见吗?从客厅传来的欢笑声,是曾经某时某刻就发生过的,还是只存在这一次便永不会重复?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反反复复来的?如果再来的话,还会有某种注定让彼此再遇见吗?佛教还是挺浪漫的,让人与人、人与物之间有了一种因果。这因果让彼此纠缠,相爱或相恨。但佛教终究是否定人的,「涅槃」是对人生的否定和抛弃。我喜欢佛教,但我不愿否定人生。哪怕我的人生是极度失败的,这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经过啊。我经过泥泞小路时遇见的美,不亚于驶过万里苍穹;即便是一颗小草,那片扎根汲养的土地,也值得留恋呀。
塞涅卡的思想对基督教有些影响,他的观点是:「死是什么?无非是灵魂的搬迁或生命的结束。」他说:「我不害怕生命的结束,这和它尚未开始是一样的。我也不害怕灵魂的搬迁,因为在任何别的地方,监禁我的场所决不会比这里的更加窄小。」他所说的监禁灵魂的「场所」是指身体。灵魂是自由的,这句话我赞同。我们也应该去追求个性的独立、灵魂的自由。但「生命的结束和它尚未开始是一样的。」这一句,我还是不能完全赞同。我若离开了,因为我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那些和我有过爱恨纠缠的人们。若我未曾来过,他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所以,生命的结束和它尚未开始,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一样的。但对于和我有关联的人们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问题我没有确切的答案,如果你笃信某种信仰,这也很好。如果没有,那就尝试把今生看透,把生活爱透。做一个皈依生活,活得有趣的人。
一个人只要热爱生命,善于品味生命固有的乐趣,同时又关注灵魂,善于同人类历史上伟大的灵魂交往,即使在一个无趣的时代,他仍然可以生活得有趣。——周国平【人生哲思录】
刘筱播客日记
2024年5月6日(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