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傅玺恩
编辑 | 龚 正
又是一年夏天，又到汽水解凉时。 1768年，英国化学家普利斯特莱，创造了把二氧化碳直接溶解在水里的方法，实现了与矿泉水同样清凉解渴的效果，这便是汽水工业的萌芽。
上世纪初，我国不少城市陆续都有了深受当地市民喜爱的汽水品牌，从北京的北冰洋，到汉口的二厂汽水，再到天津的山海关。 90年代，这些老品牌多被纳入外资麾下，本来寄望于利用国际大公司实力做大做强，但命运反而多是被雪藏。 直到最近数年，在国潮之下，这些老汽水品牌才重新复苏，不过很多主要活跃于餐饮等特定渠道，要跟当初让自己吃了闷亏的国际巨头全面PK，仍然路漫漫。此外，情怀之外，能否被年轻人持续喜欢，还要接受一个又一个夏天的检验。
#01
中国老汽水源起：许多城市曾都有自己的记忆
作家贾平凹曾说： 「一个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一个人在年少时爱吃的东西，会给味觉留下深深的烙印。」
42岁的张昭一家在北京鼓楼大街开设小卖部已有三十年，夏天店里卖 得 最好的就是北冰洋和小豆冰棍。
在他记忆里，祖父在世时，最爱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一边喝着北冰洋一边就着麻豆腐，讲述北平旧事。
时光穿梭至1936年，一个叫王雨生的商人在北平天桥禄长街投资，开办了私营的 北平制冰厂 ，靠着十几位工人冬天从陶然亭的冰面上凿冰，存在冷库里夏天出售，效益斐然。第二年初就更名为「中国制冰厂」， 这就是北冰洋的前身。
然而，仅半年后七七事变爆发，制冰厂被日商强行「租赁」，好不容易盼到日本投降，却因资不抵债，于1947年9月关门大吉。
新中国成立后，工厂收归国有并有了新名字—— 「北京新建制冰厂」 ，成为中国饮料、冷食行业的创始企业之一。1951年，工厂开始生产汽水，并正式注册「北冰洋」商标。从那时起，古早风格的玻璃瓶，可爱憨厚的白熊，橙黄色的内核，便深深印刻在老北京人的心中，承包了几代人的夏天。
而在中部的武汉，老汉口人心里最念念不忘的是 「二厂汽水」 。
1891年冬，英国人 沃特·休斯·科赛恩 看到冰块在炎热的夏天深受汉口租界的外国人欢迎，于是在汉口创立了 和利冰厂 ，并试图把英国的新技术引入汉口进行制冰。
1938年，日军入侵武汉，科赛恩车祸受伤匆忙离开，汉口商人 刘耀堂 接下和利冰厂，并自制国产汽水，还试制成功了「维他可乐」，十分畅销。刘耀堂一度还想引进「百事可乐」，然而，时代将一切打乱。
一瓶小小汽水见证了抗日战争的炮火。在武汉最危难时刻，位于法租界内的和利冰厂成了市民的临时避难所，当日军切断水源，是和利冰厂为难民提供救命的水。
1952年，刘耀堂接受公私合营，和利冰厂转变为国营武汉饮料二厂。和利品牌则成为 滨江品牌 ，从此，滨江牌汽水又被武汉人亲昵地称为 「二厂汽水」 。
作为国民政府时代北方的经济和金融中心，天津人也有自己的汽水记忆。
1902年，一位英国商人从暴利的 「荷兰水」 （汽水在清同治年间传入，称为荷兰水）中见到商机，在天津投资成立了万国汽水公司，也就是 「山海关」 的前身。在民国初年，它就已经成为天津时髦饮料。溥仪大婚时，更成了皇家背书的「座上宾」。
1953年后，它收归国有，结合老名字、更名为国营天津山海关汽水厂，也承载了无数天津人的回忆。
其余各地方的代表汽水，还有沈阳著名的老字号品牌—— 八王寺汽水 ，于1920年由东北官银号总稽张惠霖、奉天工商会长金恩祺等民族资本家创办。九·一八事变后，被日军抢夺，更名为「奉天八王寺酿造工业株式会社」，产品大部分运回日本销售。新中国成立后，采用公私合营，更名为「沈阳市八王寺汽水厂」。
还有始于1948年的西安第一家汽水厂— 冰峰 。冰峰、凉皮、肉夹馍，是刻在陕西人灵魂深处的「三秦套餐」。
广州的老汽水则是始于1930年的广州亚洲汽水厂，第一款产品叫 亚洲沙示 。这个常年被网友们冠以「史上最难喝的饮料」，闻起来一股风油精味，但在广东人心目中，亚洲沙示就是东北人的黄桃罐头。
新中国成立后，国产可乐也开始成为汽水工业中的重要一支。1953年， 崂山可乐 成立于青岛，这是我国自主开发的第一款碳酸饮料，在天然崂山矿泉水基础上添加枣、白芷、砂仁、高良姜、丁香等十余种中草药成份和丰富的二氧化碳气体而制成。
1981年，在重庆研发的 天府可乐 同样盛名一时。还有1996年成立于内蒙古的大窑汽水，以及同时代风靡于东北的丹东大香蕉汽水、哈尔滨的大白梨汽水等，都是一代人的记忆。
不过，就是这些历史之子，在上世纪末，遭到了重创。
#02
国际巨头并购，一度水淹七军
上世纪90年代，在鼓励利用外资改造老企业的大背景下，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开始了它们在中国的长驱直入。
1994年起，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分别先后收购了北京北冰洋、广州亚洲汽水、重庆天府可乐、沈阳八王寺汽水、青岛崂山可乐、武汉汉口二厂、天津山海关等七个汽水厂。
一开始，国产汽水和外资之间还有段共存期。但随着时间推移，国际巨头们的心思开始显露。最终的结果是，国产汽水没有被外资做大做强，反而不断遭遇雪藏等，市场份额不断缩水，最终销声匿迹，被舆论惋叹为 「水淹七军」 。
一位北冰洋老厂工回忆，【北冰洋志】里曾清晰记载着，1998年，北冰洋完成工业总产值10494.2万元，销售收入13202.6万元，创历史最高水平，利润和税金加起来超过2000万元。此刻，是北冰洋并购前最辉煌的时刻。
然而，「意外」的是，百事可乐并没有按照收购计划和合同中的规定将北冰洋品牌做大，而是采用了一种极端方式，将北冰洋雪藏。
1990年，国营武汉饮料二厂也被可口可乐收购后雪藏。随后，二厂汽水淡出公众视野。1993年，广州亚洲汽水厂与百事可乐合资，进入了长达近十年的雪藏时期。
1993年-2003年，美国可口可乐饮料公司将「八王寺」合并，并封存「八王寺」商标10年之久。1994年，重庆天府可乐在与百事可乐合作，之后被逐渐边缘化。此外。青岛崂山可乐、天津山海关无一例外都遭受同等「待遇」。
其实外资的这些操作，不仅在汽水行业上演。
就拿去年大火特火的 湖北沙市活力28洗衣粉 ，它是1995年【新闻联播】前5秒的广告主，也是内地第一个在香港中环打广告的国产洗衣粉品牌，却也在上世纪90年代卖给了德国日化巨头美洁时，结果就是一路被德资公司「操作」，比如大肆提高活力28价格，反而德国品牌在国内一路低价攻城略地。2006年活力28全面停产，直到去年因直播事件才重新被网友们记起。
本来寄望于被外资做大做强，但结果反而是被吞噬， 这是中国产业成长路上吃的教训，交的学费。 所幸，在各方面努力之下，这些历史之子，终于在进入本世纪后迎来命运转折。
2002年，中方从百事公司方收回亚洲汽水厂；2004年，青岛崂山矿泉水公司赎回了崂山可乐的品牌并东山再起；2011年11月，消失了十几年的北冰洋重返市场，令人振奋不已。
2015年，沈阳八王寺终于还原了30多年前的汽水老味道。尔后，重庆天府可乐集团公司向百事「索回」品牌，通过司法追讨等途径，向百事公司讨回了天府可乐的配方、生产工艺和品牌，夺回商标。2016年1月6日，天府可乐正式宣布品牌复出。
时隔多年，这些老字号汽水品牌，终于一个一个 「回家了」 。
#03
国潮之下，国产汽水尚缺核心竞争力
进入近十年，国潮兴起，随着年轻一代重新评价民族品牌的价值，这给国产汽水品牌带来了做大做强的机遇。
去年1-8月，美团曾发布数据显示，山海关、八王寺、北冰洋、崂山汽水、天府可乐、正广和等八大国产汽水的即时零售销量同比增长了41%。
同时，这些老字号不再偏安一隅，而是全国化布局提速。例如，去年1-8月间，广州的亚洲汽水省外销售同比增长34%，青岛崂山汽水的省外销售同比增长38%，北冰洋的京外即时零售订单占比已高达六成。
舆论场上，这些汽水只要稍微搭上国潮，就很容易引爆流量。比如，2023年，天府可乐因#天府可乐申请破产#等乌龙话题冲上热搜，很多人都遗憾以后再也喝不到天府可乐了，开始疯狂下单，淘宝店铺的销量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一度暴涨30倍。
这些都说明， 老字号品牌有着广大的民意支持度，大有可为。 一些商人也从中发掘商机，上演了新的财富故事，这当中的一个代表是武汉的二厂汽水。
今年3月24日，汉口二厂微信号发布一纸声明，引发了舆论对二厂汽水的关注。声明中称，「汉口二厂汽水品牌与兰世立先生以及2023年出现在市场的‘武汉二厂汽水’毫无关系。」
一时间，大众才意识到，短短几年时间，一个城市，竟然出现了三个二厂汽水。
如前述，历史上的二厂汽水本名为滨江牌汽水，1949年后由武汉国营饮料二厂生产，已经停产超过30年时间。
而这家发声明的汉口二厂，是2017年底，由武汉人金亚雯复刻出的「二厂汽水」，取名「汉口二厂」，靠情怀唤醒了武汉人的共同记忆，一度畅销市场。据媒体报道，2021年，二厂汽水年销就达到3个亿。
汉口二厂发文澄清的「武汉二厂汽水」则是由 湖北前首富兰世立 所创。2023年，重获自由的兰世立嗅到商机，推出汽水品牌「武汉二厂」，并靠低价迅速抢占市场份额。2023年，兰世立曾对外称，当年要做到1个亿销售额。
更华丽的是兰世立的资本操作。2023年10月19日，武汉二厂汽水通过并购方式，曲线登陆中国香港资本市场，成为港交所主板上市公司，被包装为 「中国汽水第一股」。
但实际上，无论是金亚雯包装出的「二厂汽水」还是兰世立的「武汉二厂」汽水，都和很多老武汉人心中的滨江牌汽水毫无关系。但从两个品牌的发展路径显示，只要老字号的情怀营销到位，就能打动人心。
从国潮中重新恢复干劲的不仅有二厂汽水。内蒙古的 大窑汽水 ，通过推出平价实惠的550ml的大瓶装汽水，聘请吴京代言等策略， 2022年全年营收32亿，成为行业翘楚。今年。大窑汽水还将新增两大新工厂，分别位于山东泰安和陕西宝鸡，计划于5、6月陆续投产。
北冰洋则通过打造12家网红店，推出包括HPP（超高压冷杀菌）果汁、鲜榨桔汁汽水、丹茶、桔子酸奶等在内的更多风味口感产品， 并推动IP联名，成功吸引年轻人打卡消费。有媒体报道称，北冰洋2018年销售额有6个亿，2023年销售额达10个亿。
当然，海外品牌毕竟也不是一日炼成，仍具备强大的实力。目前，可口可乐、百事可乐仍然占据我国碳酸饮料9成市场， 两大品牌今年一季度在全球的销售额仍然在增长，且超出行业预期。
可口可乐公司在2024年一季度实现了818.24亿元人民币的营收，同比增长3%。其中，含气饮料和果汁品类表现尤为抢眼，含气饮料销量全球增长2%，无糖可口可乐更是实现了6%的全球增长。
与此同时，4月23日，百事公司公布一季度财报，净营收182.5亿美元，同比增长2.7%，超出预期0.4%，净利润为20.42亿美元。国际业务销售额增长9%，其中，墨西哥、巴西、中国、澳大利亚等新兴市场实现两位数收入增长。
与之对比，老字号无论从成本、产品创新、营收规模等各方面，与国际大牌仍然存在不小的家底差距。
反映在消费者端就是，许多人反映，老字号推出的许多网红店内新品都不算便宜，渠道销售很多依赖餐饮，其余消费场景很难见到，产品创新也还有提升空间。甚至市场上还有一些老字号假货横行，让不少消费者购买时心理有负担。
情怀消费终有时，如何抓住时机做大做强，是所有老汽水品牌共同的课题。
有业内人士表示，目前整个大环境回归理性消费，这些老字号还是得苦练成本—产品—销售体系的内功，才能真正练就扎实的功底，获得真正PK国际大鳄的核心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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