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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盡了母女,我不想再談母女關系了

2024-03-16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有論文統計了2000年以後母女關系主題的華語電影,總共有近50部。其中過半是女導演拍的。人們對母女話題的熱衷,反過來印證了楊荔鈉說的,母女關系作為一個公共議題的價值。

楊荔鈉曾經被當作導演中的「母女專業戶 」。她在自己的「女性三部曲」裏將身為人母的女性當作主角,也大膽談論自己生活中的母女關系。現在她已經「看透了」,母女是社會體系的鏡子,但也只是社會身份的一種。跳出母親和女兒的角色,人還有很多問題要去思考。



主筆|肖楚舟

談到國內母女題材的電影,楊荔鈉是個常被提起的名字。2013年到2022年,她用近10年時間完成了自己的「女性三部曲」,【春夢】【春潮】【媽媽!】,三部以做了母親的女人為主角的電影,讓楊荔鈉在好幾年的時間裏被當作「母女關系專業戶」。

她在過去的采訪裏談自己電影裏的母女,也講自己和母親、和女兒的關系,極盡坦誠。現在,她仍在觀察身邊的母女,也還在女兒和母親的角色裏打轉, 但她已經「看透了」,「母女是社會身份中的一種,人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關心」。

母女是具有時代性的社會體系

兩年前,拍完【媽媽!】,楊荔鈉不再把註意力放在母女議題上面。只有一個習慣保留了下來,在手機裏刷【動物世界】片段。 她喜歡觀察動物的母性,「那是動物世界最真實的樣子,也是人類自己的樣子」。

楊荔鈉從動物母親身上提取出兩個詞: 本能和殘酷性。 鐫刻在基因裏的母愛讓人驚心動魄,她告訴我,母章魚產卵後就會死去,基本上等於以命換命。另一方面,母愛也包含著復雜的殘酷,動物母親會把自己餵給強大的天敵以保全孩子,也會拋下病弱的幼崽帶著更強壯的孩子在沙漠中前進。無論動物還是人類,母親都要服從外在環境的法則,隨時面對著身心撕裂的危機。「這些可能比我讀到的相關主題的書、看過的電影都更猛烈,更有沖擊性。」楊荔鈉說。

導演楊荔鈉(受訪者供圖)

楊荔鈉在母女關系上的表達欲, 既來自她自己的體驗,也來自她對身邊社會的觀察。 拍「女性三部曲」的那幾年,她上面要接住走向老年的母親,下面要接住未成年的女兒,她感嘆,「中間的女兒是最辛苦的」。延伸到創作中,她三部劇情片的主角都是做母親的女性,「看起來確實如此,我在圍繞母親這個話題展開討論。但我想要講述的是我的內核,我是女兒也是母親。媽媽和女兒不僅僅是一個稱謂那麽簡單,我一直強調,如果脫離社會內容,關於個體的討論也並不成立。」

【春潮】裏面,鏡頭常常給到母女在家庭之外的生活,撕開她們在社會和家庭生活裏的兩重面孔。母親紀明嵐是社群裏受人尊敬的熱心大姐、勤懇敬佛的大善人,回到家就變成隨時翻臉的暴君。女兒郭建波在單位是正義感強烈的社會記者,回到家就成了悶葫蘆,偷偷擰開水龍頭、煙頭摁在蘿蔔皮上、給母親為她相中的男人發出格簡訊,用不出聲的行動刺痛母親的面子。

【春潮】劇照

故事沒有停留在母女沖突的層面上,鏡頭偶爾以旁觀的視角滑入母親的過去。【春潮】裏,紀明嵐去參加一場同學聚會。透過老同學的閑談,我們獲得了一個第三方視角——紀明嵐既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麽委屈無辜,被有性怪癖的丈夫拖累了一生,也不像女兒控訴的那麽醜陋,只是個為了城市戶口結婚、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的自私鬼。他們談論紀明嵐年輕時的樣子,大辮子,南方人,出身好,會唱歌。也大喇喇地談論紀明嵐遭受過的羞辱,她因為談戀愛被關禁閉寫檢討,還被剪了頭發。接著他們提議「說點高興的」,讓紀明嵐領頭唱歌,紀明嵐欣然應允,從【毛主席來到咱農莊】唱到【翻身農奴把歌唱】。好像還是幾十年前那個不擇手段改變命運,又要勉力保住自己體面的女學生。

即使在溫情的【媽媽!】裏面, 楊荔鈉也不只談論一對母女如何在艾爾茨海默癥的陰影下互相支撐。 隨著女兒馮濟真病情加重,失去克制,她也被動地開啟了精神枷鎖,成為一面反射過去的鏡子。我們知道了動蕩年代,年幼的馮濟真曾將父親拒之門外,父親自殺,為此她一生未婚,過清教徒式的生活。她身上還因為恐懼保留著那個時代的行為方式,醫生來看望母女倆,囑咐她不要打媽媽,她表面應允,回頭就表情陰冷地對媽媽說:「我打你了?我打你,你也不能告訴別人。你要做對的事情。一切暴力行為都是可恥的。」 病痛只是表象,特殊時代留下的精神痛苦才是癥結。

【媽媽! 】劇照

為什麽選擇用母女關系去表達整個社會的創傷?「因為這與一代人的生命和成長有關。無論母親還是女兒,大家都生活在這個社會,母女是一種人際關系。 一對微小的母女就能構建起一個具有時代性的體系。如果母親無法擺脫腐朽的人際關系,無法擺脫家長制社會對女性的嚴格把控,她無法消化,就會成為一個相同的暴君。」楊荔鈉說。

和講述艾爾茨海默癥母女的【媽媽!】相比,【春潮】受到的歡迎超出楊荔鈉的預料。看到觀眾來信,她才確定這種痛苦壓抑的母女關系遠比她想象中普遍, 「我相信推開每個中國家庭的門,都可能坐著這麽一個母親,一個姥姥」。

【春潮】劇照

母女關系這個創作主題對楊荔鈉來說是過去式了,但大眾的關註度不減。有論文統計了2000年以後母女關系主題的華語電影,總共有近50部。其中過半是女導演拍的。數量上看,2019年以後的電影占了近半數,那也是【春潮】上映的那年。人們對母女話題的熱衷,反過來印證了楊荔鈉說的,母女關系作為一個公共議題的價值。

在越來越多女兒的敘述中,母親形象的神聖性得到有力的消解,母親變得可以有黑暗面,可以被批判,從這重意義上講,母女都得到了解放。在楊荔鈉的觀察裏,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註重臉色了」。這意味著他們有清晰的個體意識,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身份,也不會輕易被控制。她相信未來「80後」「90後」的家庭關系會有改善,「那會是一扇非常自由、祥和、舒適的門」。

楊荔鈉說:「這不是你媽我媽、你爸我爸的事兒。我一直在思考,在一個良性的社會裏面的人應該是什麽樣子,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並在良性社會中發展。」我問她,良性社會的人應該是什麽樣的?她想了想,說,就是健健康康的,做真實的自己,做統一的人。

殘忍的關系,充滿愛的關系

和我見面之前,楊荔鈉在家吃午飯,忽然覺得喉嚨口一股熱火湧上來。母親連珠炮似的問:「你感冒了吧?」「是不是因為家裏貓生病的事情著急?」楊荔鈉不說話,心裏想,這種感覺其實是因為你,「那種感覺是時時刻刻、無處不在的。她依然掌控著這個家裏的氣氛」。

楊荔鈉愛看柏格曼的【秋天奏鳴曲】。「無論從母親還是女兒的角度,都可以看到非常殘忍的情節,這是一種母女關系的常態,日常生活中的殘忍。」楊荔鈉解釋,「裏面的母女關系和中國人很類似。」

【秋天奏鳴曲】劇照

電影裏,英格麗·褒曼飾演的鋼琴家母親夏洛特,在大女兒伊娃的邀請下去看望七年未見的女兒,意外發現殘疾的小女兒海琳也住在那裏。故事在一場場稀松平常的談話裏行進,家庭晚餐、母女合奏、床邊談話,母女之間溫情客氣,卻又詞不達意, 細小的情緒逐漸積累,瑣碎的日常最終走向崩裂。

母女間最激烈的對話起始於一個看似理所當然的問題。夏洛特問伊娃:「你喜歡我嗎?」伊娃說:「你可是我的媽媽。」夏洛特笑道:「這算什麽回答。」對話急轉直下,她們開始相互控訴,母親說自己為家庭放棄了巡演事業,女兒細數母親的忽視和拋棄,控訴她心血來潮、言不由衷的關心反而令女兒極度自卑。柏格曼把鏡頭定格在母女二人顫抖的面部肌肉上,女兒撕扯著衣領仿佛喘不過氣,母親大口抽煙掩飾驚慌,遠處的房間裏,響起海琳嬰兒般的哭喊。一個被迫在社會期待裏表演母愛的母親, 兩個渴望母愛卻從未得到的女兒,她們各自錯位的自我,在一間小小的客廳裏展開。

伊娃有句話很耐人尋味。她說母親總是那麽和藹可親,但這對她來說是折磨。「你的話跟你的意思不一致,我不能理解你的話,你生氣的時候也微笑,生氣也說親愛的。」很多人跟楊荔鈉的【春潮】共情,也是因為楊荔鈉捉住了那種日常生活中語言失效的痛苦。飯桌、客廳、臥室,母親的言語隨時可以占據整個空間,卻詞不達意。有位「豆瓣」網友評論,「羨慕那些給【春潮】打低分的觀眾」,因為他們看不懂。

楊荔鈉不贊同把她的生活和電影對標,但承認【春潮】末尾那段七分鐘的獨白來自她的心聲。她和母親的相處裏,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粗暴語言造成的情緒控制。無意義的言語就像嘔吐物,「我發現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像發作一樣,開始‘吐’。年輕時候婚姻讓她飽受不安,接下來,她會把年輕時遭遇的所有不幸歸納在內。比如說她年輕時候沒有選擇更好的生活,都是因為我。總之就是這一套死迴圈。」

【春潮】劇

楊荔鈉發現,很多母親只對女兒宣泄自己的不如意,對家裏的男人們從不如此。仿佛瑣碎的痛苦淹沒了母親,她也要用這種說不出的痛苦折磨家裏唯一一個可能和她落入相同處境的人。 【春潮】裏,女兒郭建波有句台詞,「如果有一天你變成了嬰兒」,楊荔鈉說,她的意思是,一個暴躁的母親變成嬰兒的模樣時,這個世界就安靜了。「但安靜就真的好嗎?」她反問我。

得不到回音的媽媽何嘗不是痛苦的呢? 很多人記得飾演郭建波的郝蕾在【春潮】最後七分鐘的獨白,其實金燕玲飾演的紀明嵐在雞零狗碎的抱怨之外也有一段挺長的台詞。那場同學聚會後,她唱著【我和我的祖國】回到家裏。郭建波摔冰箱門表達不滿,紀明嵐開始咒罵。「你是看到我高興,你就不爽是嗎?我在你們姓郭的家裏做了一輩子奴才,我現在老了,還要看你臉色嗎?你要我怎麽樣,我要給你下跪、磕頭?看不慣,你不要看,我真的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人。」她從頭到尾都在問問題,卻一點兒也沒指望有人回答。最後那句「真奇怪了」帶出一點詭異的尾調,像唱獨角戲一樣。

【春潮】劇

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楊荔鈉也是不大說話的。她不吝嗇對母親的贊美:母親是個很美的人,她辛苦撫養了一對兒女。她也是個有趣的人,有莊嚴和美的一面,「在外人眼裏她是滿分」。對待不走尋常路的女兒,母親會在楊荔鈉資金短缺的時候給她錢,也給她精神鼓勵。但說回來,「我還是怕她,我不怕任何人,只害怕她。在你這個年紀,她給我的壓力太大了。」

【春潮】上映後,楊荔鈉的母親也看了,但是沒有什麽反應,楊荔鈉覺得她看不出那個母親跟她有關。 母親究竟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裝看不出?楊荔鈉不知道。

母女之間的溝通和理解為何如此困難? 為什麽女性的共情能力,偏偏在母女關系裏失效?母女之間不可說、不能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楊荔鈉覺得自己和母親、和女兒之間都沒什麽不能說的話題。她們談論欲望和感情,也談自己的生活。「但為什麽不能好好說?」她主動提出了這個問題。

【媽媽! 】劇照

在她的觀察裏,每個家庭的癥結不一樣,每個人的困擾都是具體的。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母親必然做過照料者,「因為她照料過你,所以控制你成為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理想的母女關系是,大家把各自的課題分得很清楚,「你照料過我,我感謝你,我們在分開時各走各的路,但這確實有些困難」。

這種巨大的付出感和隨之而來的失落感,使得有些母親產生了強烈的勝負欲。 每次控訴式、表演式、威脅式的表達完畢後,就好像完成了一個任務一樣,獲得滿足感。「她太想要認可。這樣的母親通常得不到真話,這也是她們的悲哀。」楊荔鈉說。

【媽媽! 】劇照

抱著一種近似慈悲的心態,楊荔鈉給了電影裏的母女很多平靜言說的機會,常常表現為獨白和書信。或許因為隔著一層的交流,讓人暫時放下表層情緒的幹擾,寧靜、痛苦而真誠。郭建波在媽媽的病房裏訴說自己的痛苦,窗玻璃的倒影裏,戴著氧氣面罩的媽媽終於暫時停止了惡毒的詛咒。已經不認識媽媽的馮濟真,在狂亂的想象中要去收媽媽的信,蔣玉芝找出信紙給她念信,她終於安靜下來,實際上那些本來是她要寫給媽媽的話。

書信為載體的交流特別打動楊荔鈉。最近她看到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每天上午10點準時坐在客廳的桌子面前給女兒寫日記。她會告訴女兒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今天誰來了、帶來了什麽資訊、發生了什麽時事,甚至與女兒討論俄烏局勢。她寫了許多日記,女兒的遺像和照片就掛在家裏的書櫃上。「我認為這不是生死的問題,是母女之間充滿愛的關系。」

「我願意被她打敗」

楊荔鈉最近在思考一件事,「我願意被她打敗」。

大年初二開始,楊荔鈉就反復聽母親跟她聊死亡。這個話題幾乎壓垮了她的神經。母親身體健康,還是個行動自如的老人,但今年談論死亡成了她的常態。「不知道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對自己的信心不足,她就會跟你談論死亡。她談論死亡的姿態,會特別大女人地說‘死亡對我來說不是個事兒。你們把我的骨灰撒進江河大海’。諸如此類,談得很認真。」

母親談論的話題變了,形式沒有變,還是富有控制力,充滿細小的情緒折磨。「她就那麽說,我必須聽著,有時候我覺得她也不是莊重的,而是帶著威脅。我覺得當她看到我也難過起來的時候,就像贏了一樣,那也很好。 既然我可以對其他老人很耐心,對自己的女兒很耐心,為什麽不能同等對待自己的媽媽呢?」

對楊荔鈉來說,母女關系已經不是最核心的命題,她不再為此糾結。「我年輕的時候不願意被她打敗,我要為我自己辯護,要拍一部電影,訴說我曾經遭遇的痛苦,但是這個階段已經過去了。關於母女關系,我已經過了尖銳期,認命了,無法再產生碰撞。我們的關系仍然如此。與其說我被她控制,不如說我願意被她控制,我的情緒願意被她拿捏。不過已經完全不是之前那樣,我已經掌握了主導權。」

取而代之的問題是衰老和死亡。她開始註意身邊的人怎麽處理母親的死亡。一位親近的女友剛送走她的母親,花20天獨自處理完了媽媽的後事。楊荔鈉陪朋友處理媽媽的遺物,從沒有看她流過眼淚。她覺得那是種難以想象的鎮靜,最近因為家裏的貓「法老」病重,她早上哭一通,晚上哭一通。「如果是媽媽呢?媽媽走的時候我會怎麽樣?當一個完整的身體變成骨灰,所有的看不上、白眼、評判、摔東西、掛電話,這些事都不重要了。」

【春潮】劇照

物理距離的變化,讓她從母親和女兒的雙重身份裏松脫出來一點。 過去她連采訪都要帶著的女兒小熊出國留學了,她感覺母親的身份正在從自己身上淡去,「好像這個人從生活裏面剝離出去了」。現在她和女兒可能十天半個月也不聯系,她知道小熊在忙自己的事情,可能在談戀愛,昏天黑地地趕論文,女兒有自己的生活。楊荔鈉也騰出精力去探索新的主題。眼下,她在制作一部關於腦癱少年的電影,還在關心安寧療護、留守兒童——任何不容易被註意到的、廣泛存在的痛苦。

小熊出國後,住在老家的母親搬到北京和楊荔鈉同住。年前她們收養了一只沒規矩的流浪狗,母親每天跟在狗屁股後面收拾殘局,早上餵一遍晚上餵一遍,一把屎一把尿地收拾,一忙大半天。累得倒頭就睡。「我們在這種常態中獲得安寧,但也可能隨時迎來另一種失控。」她說。聽到我今年32歲,她覺得真好,「這個年紀,你倆還可以‘互毆’。我認為當你跟媽媽‘互毆’的時候,她看上去痛苦,其實某一瞬間也會很爽」。

如果脫離母女關系,是不是作為獨立個體的兩個女性反而能更好地相處? 楊荔鈉有很多忘年交,喜歡和年長的女性做朋友,她發現自己確實更容易在她們身上看見母性的美。有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就住在家附近的湖對岸,楊荔鈉和她定期見面。老太太出生於上世紀30年代,過去是高中教師。楊荔鈉喜歡聽她講漫長的過去,討論她經歷的時代,不厭其煩。她說起這位老太太的時候,真的欠身往湖對面飽含溫柔地看了一會兒,好像她就在那裏。

我們努力在對話裏挖掘一些關於母女關系的真相。母親為什麽一定需要女兒的認可?母親為什麽會對女兒施加語言暴力?我們怎麽消化母女關系裏無法扭轉的傷害?

荔鈉想告訴觀眾,母女關系不限於家庭內部,也是社會關系的反映

她看起來已經不努力思考答案,隨意把話頭落到宿命和玄學上,「我不喜歡用宿命這個詞。但如果你遇到一個你無力改變、沒有原因的東西,怎麽去解釋呢?只能去接著」。我說,我的媽媽也很暴躁,我只希望她不要大聲說話。楊荔鈉突然問我:「你媽媽屬什麽?」我說屬馬。她笑得嗆了一大口水,半天停不下來,她媽媽也屬馬。她好像在安慰我一樣,「可能有一種馬就是這樣,率真且暴躁。」

偶爾她也會想,「我和母親何時才能達成共識?這種共識是否來得太晚?是否有必要?」她覺得是沒有答案的,只是在等待一個化解的時刻,「在生命的衰老和死亡面前,一切都會變淡。或許有一天,我跟母親的關系也會消減,變得平靜。到那個時候,我們彼此都不需要多說什麽,也不需要彼此的認可。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坐著,等待最後的審判。」

最近依然有人找楊荔鈉去拍母女題材,她拒絕了, 「我已經看得太透徹了」。 她差不多走到了自己在【媽媽!】裏拍過的生命階段——蔣玉芝85歲,女兒馮濟真65歲,現在她52歲,媽媽70多歲。她開始想象,如果自己是馮濟真,母親可能也會像蔣玉芝一樣拼盡全力地照顧她。事實是,她正像一個媽媽一樣照顧母親。母親耳朵不好了,去人多的地方逛街,楊荔鈉已經習慣要大聲對她說話,反復詢問:「你要不要尿尿?」「要不要吃東西?」「你冷不冷?」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第10期。參考 文獻:周子渝、郭芝暄:【錯位·對照·共生:21世紀以來華語家庭題材電影中的母女形象及其關系書寫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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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布雷克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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