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metro
誰都會有幾個朋友，我也一樣。
有人說，二十幾歲是廣泛交朋友的時期，無論何時何地，都能交到一兩個朋友； 到四十多歲，失去朋友的速度就會開始加快，像攥著一把沙子，經過一路顛簸，手裏最後只會留下屈指可數的幾粒，當你睜大老花眼想數清楚時，一飆風吹來，可能什麽也不剩了。
我運氣不賴，在四十多歲的時候，身邊還有幾個能稱得上朋友的人。 每個人對朋友的定義不同，像我爸，他覺得朋友是能在酒桌上喝得來的人；而我媽說她沒朋友，那些得到過她幫助並理所當然享受的人，不配叫做朋友，如今她只把他們叫做「同學」或「同事」。
我對朋友的定義是，彼此可以有永遠說不完的話，也可以平靜地享受沈默而不感到絲毫別扭；我們曾經分享過秘密，共同經歷過許多事，有快樂，也有過悲傷；或許曾經彼此放棄過，但最後不管怎麽樣，只要有機會，我們還想見面，還願意在一塊兒玩。她知道我的秘密，並且仍然願意愛我。
交朋友這件事，沒有必然性，充滿了機率，用通俗的話說，它跟愛情一樣，講究的是緣分。 有緣分，多幾個朋友，沒緣分，就沒朋友。孤獨是常態，一個人可能一輩子也沒朋友，如果交到了朋友，那就該燒高香拜神仙。
在這裏，我想講的是女性朋友，簡稱「閨蜜」。我很難和男性保持長久的友誼，關系過於熱烈，容易走向狗血劇情，過於平淡，那就只是平平淡淡的朋友咯。
我有一個老朋友，男，我倆關系一直不錯，談得來，打電話能聊到手機沒電，也願意互相幫助，吵過架，翻過臉，也和好了。我想了很久，之所以我們能和平地、和睦地成為多年好朋友，並且沒讓關系變質，根本原因可能在於，——他喜歡男的。當然，我也不能建議所有的男性朋友都這麽幹。
我的朋友們散落在祖國天南地北，基本都是讀大學時認識的——可見讀大學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能交到朋友。葉子就是大學時認識的一個老鄉。
那會兒我讀中文，她念生物，宿舍在我樓上，於是經常見面。二十年前沒有手機的大學生活，兩個人一起玩就意味著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去吃麻辣燙，一起去錄像廳看盜版電影，再一起上考研輔導班。我和葉子還多了一個計畫，我們合資買了輛二手自由車，我坐在後座，她帶著我滿大街亂逛。
年輕時交朋友的方式，是把整個心掏出來交給你，想讓你知道我所有的喜怒哀樂。感謝那個沒有手機、通訊沒那麽發達的時代，我們必須面對面，才能對彼此傾吐心聲，也常常因找不到對方，無數次品嘗過等待的滋味。
至今我還保存著葉子留給我的各種「訊息」，有時是回到宿舍，她留下的一包小零食，或是一本書裏夾著的小紙條。等到我工作她讀研，我們開始寫信，無所不聊，盡管有時只有隨意想到的幾句話，信紙也是隨便找的。
過去，我們都喜歡大合唱周華健的那首歌，「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但那時候還不知道，交朋友和保持友誼是兩件事。交朋友容易，保持友誼難。
首先給友誼帶來混亂和曲折的，是新成員的加入，年輕時是戀人，中年後是孩子、丈夫和家庭。他們總會把原本和朋友分享的時間奪去一大塊。
不記得我和葉子從哪個時候開始，變得有所保留，不再像以前那樣有充裕的時間隨叫隨到。最明顯的變化是各自組建了家庭以後，越來越碰頭。我們帶著家人，原本每個月聚一次，後來變成三個月，直到半年也難以見到一回。
那年葉子遭到背叛，婚姻遇到了危機。她無助地一次又一次來找我，我知道她需要陪伴，也期待我能提供支持，可我尚有個離不開身的小孩，泥菩薩過河，如何又能幫她？
葉子可能是在一次次等待中意識到了這點，漸漸地不再聯系我們這些朋友，出了事也默默地不再求助。直到有一次，她帶著決絕說，再也不會跟我們分享關於她的任何事。這句殘酷的話，無疑是結束友誼的宣判書。
過了很多年，我才能理解那種絕望。「別理我，讓我一個人待著。」其實是一句謊言，它的真正含義也許是，「請幫幫我」。 我很後悔那段時光，不論發生什麽事，當時都應該緊緊拽住她，做一個厚臉皮的朋友。帶我一起吧，我分享過你的快樂，也該讓我分擔你的痛苦與不幸。
沒多久，我搬家了，雖然後來斷斷續續有聯系，但我很少從她那裏得到更多細節，直到她重新組建家庭，生活回到正軌，我們才又恢復對彼此的信賴。
也許是分開的距離和漸長的年齡，讓我們變得更包容，更能接受友誼的不穩定和多樣性。 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但某個階段不再是，但幸運的是，我們又重新做回了好朋友。在這二十年裏，我們不停地分開，分開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們可以很久不說話，但只要有一個人問對方願不願意聊一會兒，我們很容易回到無話不談的狀態。
跟以前相比，我們討論的話題更廣泛，有家長裏短，也會對一些事情談論得更深刻。我們正變得越來越不同，分歧比以前更大，但是我不在意這些，我想了解的是她的想法，而不是正確的想法。
我們熟悉對方的家人，我回老家，葉子的爸爸會專門寄特產過來；我們只要有機會就要見面，也鼓勵我們的孩子繼續成為朋友。
葉子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給我打電話，我聽見她穿過熙攘的人群，在紅燈前駐足，穿過小區大門，和熟絡的鄰居打招呼，她開啟門，家裏那只小狗會親熱地迎過來。
她有時一起床就發訊息給我，說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她去逛早市了。有時她仔細地說她的夢，問我是不是缺什麽東西，所以才托夢給她。
我們在微信上的聊天記錄，隨性開始，又隨意結束。
最近一次，從見面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說個不停，還一起擺姿勢拍了各種照片。盡管照片上的兩個人顯得不再那麽年輕，可葉子還是高興地說，瞧，我們怎麽越來越好看。
如果一段婚姻超過七年，愛人會變成家人。這是多麽掃興的一句話，可是放在朋友身上，當朋友變成家人，是多麽值得感激的一件事。
在四十多歲這個年紀，很多人二十年的友誼會消失，我很慶幸它還留在這裏。它已經陪伴我走過了半個生命一樣的長度，希望還能走得更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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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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