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壑何由起蜇龍？劉黑闥的崛起
作者 | 範西園
本文節選自【讀一頁就上癮的唐朝史·群星閃耀時】
自魏晉以來， 河北，就是一塊特殊的地方。幾百年來胡人與漢人雜處，漸漸形成了不同於其它地區的民俗。北周滅北齊後，河北更是作為北齊懷朔集團的巢穴，長期潛藏著種種不穩定因素。
「真命天子卯金刀。」這句暗語一直在河北的中文化胡人當中悄悄流傳。卯金刀三字，組合起來就是一個「劉」字，劉姓乃漢朝國姓，也是匈奴王族的漢姓，它承載了四百年的榮耀。所以，無數河北百姓們在戰亂之中，默默地相信這樣一句話：「劉氏主吉。」這句讖語又和佛教裏彌勒降世的教義混雜在一起，讓河北胡漢各族群眾覺得，在最壞的時候，總有一個姓劉的英雄橫空出世，像漢高祖、漢光武、漢昭烈乃至劉淵、劉裕那樣，摒除奸兇，開創太平之世。
武德四年的五月，竇建德的舊部將領，如範願、董康買、高雅賢等人走到了最為絕望的時候，此時，他們不由得真心地相信「劉氏主吉」的預言了。他們經歷了至暗時刻，國主竇建德被俘，大多數將領失去了勝利的信心，左仆射齊善行帶領大多數竇建德部眾投降了唐朝，聲勢煊赫的夏國就這樣迅速被唐朝吞並。
由於當初齊善行在洺州準備投降的時候，將夏國府庫中儲存的財物全都分給了將士們。唐軍進駐洺州之後，為了追回將領們私藏的府庫財物，抓了不少原來的夏軍將領，還動了大刑，要拷問出那些財寶的去向。看到舊時同袍戰友傷痕累累地被拖出衙門，夏國舊將們全都驚懼不安。
更令河北百姓震驚的是，夏主竇建德被俘送往長安後，竟然被唐國天子處以極刑，而且還是像尋常賊寇那樣再鬧市斬首示眾，屈辱無比。想當初竇建德擊敗黎陽的唐軍，俘虜李神通、李世勣後，一直都是予以優待。誰想唐國居然恩將仇報，直接就把竇建德給斬了。竇建德對待部下和百姓一直非常仁義，他被唐朝誅殺的訊息傳來，不僅夏軍舊部們義憤填膺，河北的百姓也悲痛無比。
說到底，在河北百姓們眼裏，從宇文氏的北周，到楊氏的隋，以及現在李氏的唐，全都是起源於武川軍人集團的關隴勢力，這些年隋朝對待河北，都改不了壓制的政策，河北大族在朝廷當官的雖然漸漸變多，但河北的百姓們往往還是免不了覺得，自己是被一群關隴來的征服者統治著。李唐剛剛平定河北，也免不了以征服者的姿態，派出大量出身關隴的官員們到河北州縣當官，這就更觸動了河北百姓們敏感的神經。
到了七月，朝廷征召竇建德舊部範願、董康買等將領入朝。朝廷的征召似乎是帶著善意的，想要讓竇建德舊將們為唐廷所用，但是有了竇建德被殺的事情，範願等人首先的反應是驚懼，唐廷似乎圖謀不軌，想要把他們騙到長安，然後一網打盡。所以，範願、董康買等舊將一商量，下定決心，要為竇建德報仇！
他們求神問蔔之後，神巫也告訴他們「劉氏主吉」的讖語，這就是說，只要找一個劉姓將領為首領，他們的舉事定然能成功。
推舉誰為主呢？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夏國名將劉雅，於是找到劉雅，邀請入夥，然而劉雅聽罷，搖頭婉拒：「如今天下才剛剛安定，我們這些軍教之人已經沒什麽用處了，我已打算歸老於農桑，起兵之事，我就不參與了。」
劉雅說的其實也是河北百姓們的心聲，亂世之中人為草芥，就算河北州縣官員都是關隴人又怎樣，還不是比戰亂再起要強。但劉雅這麽說，就等於站在了範願、董康買等人的對立面，他們聽罷怒火中燒，又害怕劉雅會將他們的密謀泄露，於是就將劉雅殺害於家中。
那應該找誰來做首領呢？這時，劉雅、高雅賢等人想到了當年的夏國漢東郡公劉黑闥。
劉黑闥那時還在家中種菜，但自己的這顆心卻不是種菜的心，自己的這條命也不是種菜的命。當他看到範願、董康買等人的時候，就知道他們一定在密謀一番大事。
他與竇建德是很早就結識的同鄉，劉黑闥家裏窮，還不少受到竇建德的接濟。但隋末亂起之後，有了不同的人生軌跡。當竇建德再高雞泊落草為寇之時，劉黑闥則跟隨了邯鄲賊郝孝德落草，又隨著郝孝德投靠魏公李密，成為了李密帳下的裨將。李密戰敗後，劉黑闥跟隨李密舊軍投降王世充，王世充看重他的武力，因此任命劉黑闥為馬軍總管，鎮守新鄉。劉黑闥看不上王世充虛偽奸詐的人格，沒多久就投奔了老朋友竇建德。竇建德大喜，任命劉黑闥為將軍，漢東郡公。
雖然與竇建德都來自漳南縣，但劉黑闥幾乎是竇建德的反面。竇建德仁厚、中正堂堂，劉黑闥狡詐、詭計多端。在軍中，劉黑闥以善於奇謀著稱，每次出征，劉黑闥都率一隊斥候四處打探，往往就能抓住戰機，一舉出奇制勝。然而，劉黑闥的奇謀並沒能阻止夏軍在虎牢關外一潰千裏，戰敗之後，他倉皇逃走，躲回了漳南老家，閉門不出。平時只是拿著鋤頭在家裏種菜，玩起了開心農場的遊戲，就這樣打發時間。
但是，他真的原意就這樣在家裏種著菜渡過余生嗎？劉黑闥空有一身本領，沒想過自己會就這樣埋沒於世。
範願、董康買是花了一番氣力才找到劉黑闥的，一開始他們都沒想到，昔年那個飛揚跋扈的劉黑闥將軍，現在卻是一個滿身是土的種菜群眾。劉黑闥聽了他們的一番密謀，心中狂喜，沒想到風雲際會，在此時才把他推上了歷史浪潮的浪花頭上。他欣然同意共謀起事，殺掉家裏的牛，煮肉款待同鄉壯士們。這一個多月來，他早已經暗中在鄉裏糾結了一個小百余人的小團體，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他們在家中歃血為盟，約定生死。然後，在劉黑闥的指揮下，一百余人趁夜闖入了漳南縣城，殺掉縣官和差役，占據了這座小縣城。貝州刺史戴元祥、魏州刺史權威聽聞漳南出現動亂，率兵前來平叛。但劉黑闥就帶著手下這百余人，遊走在唐軍隊伍的間隙中，虛虛實實，時而突襲，時而隱蔽，最終奇跡般地以少勝多，將唐軍打得落花流水，戴元祥、權威也在戰鬥中被殺。劉黑闥收集降兵以及他們的軍械，隊伍壯大到了上千人。
打退了附近的唐軍，漳南的形勢算是稍稍安定下來。夏軍舊部原本四散回了各自老家，但很多人早已習慣了打仗，種田營生都無法適應，聽聞劉黑闥起兵，很多人都放下鋤頭，前往漳南來歸附，隊伍又擴大到了兩千人。劉黑闥在漳南竇建德舊居處建造祭壇，為竇建德設定了靈位，帶領夏軍舊將們上壇祭奠。劉黑闥對著靈位禱告，宣誓起兵，要一起為枉死的竇建德報仇！
河北各處對唐朝不滿的不穩定勢力見劉黑闥起兵，背後又有「劉氏主吉」的預言，於是不少州縣中的竇建德舊部都殺掉刺史、縣令，率領本州縣投靠劉黑闥。同時，虎牢之戰後暫時投靠李唐的兗州軍閥徐圓朗也扣留唐廷派來的大臣，起兵響應劉黑闥。
對劉黑闥的起事，唐廷迅速作出了反應，劉黑闥起兵三天後，唐廷任命原來在竇建德那裏做了三年高級囚徒的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行台右仆射，全面負責討伐劉黑闥。不久，李神通帶領三千關中騎兵趕到冀州，同時征發河北州縣的守備兵力，連同燕王李藝（也就是羅藝）的幽燕兵，共計五萬人，討伐已經發展到了深州的劉黑闥軍。而劉黑闥此時，軍中只有數千人馬。
面對如此懸殊的敵我對比，劉黑闥氣定神閑，他已經發現，對面李神通軍中人數雖眾，其實核心戰力不過是三千關中騎兵罷了，其余的數萬地方守衛兵，數個月前還是夏王麾下軍士。自己雖然兵少，但祭奠了舊領導竇建德後，繼承了興兵復仇、再造夏國的大義，河北軍民都心懷同情，對面這些河北守備兵，遲早也都將為他劉黑闥所用。
於是，劉黑闥分出部份兵力，由竇建德舊將高雅賢率領，抵擋從北邊來的李藝幽燕兵，自己親率主力，背靠滹沱河大堤，決心背水一戰，迎擊李神通的唐軍主力。戰場之上，狂風大作，風沙向著劉黑闥軍迎面吹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唐軍借此有利機會，發動了強攻。兩軍激戰中，劉黑闥軍背靠河水，退無可退，而對面的河北地方守備兵看見眼前這些昔日同袍，也無心作戰，於是雙方居然打了一個平手。
這時，決定戰場形勢的情況發生了，狂風忽然改變了風向，大風吹向了唐軍方向，李神通三千關中騎兵原本是唐軍主要戰力，但是大風刮過，戰馬吹迷了眼睛，騎兵陣形登時散亂。劉黑闥趁機帶人發起沖鋒，乘風反擊，李神通因此大敗。戰場上的河北守備兵見形勢逆轉，三分之二都倒戈相向，投降了劉黑闥。李藝的幽燕兵雖然擊敗了高雅賢，但見到李神通戰敗，戰況不利，也就撤出了戰場。隨後劉黑闥乘勝進攻李藝，又一次擊敗了幽燕兵，李藝見勢不妙，於是率部退回了幽州。
大敗李神通率領的唐軍，劉黑闥就仿佛開了掛一般，軍勢大振，橫掃河北。短短兩個月時間，劉黑闥迅疾如風，利用李唐在河北立足未穩，河北百姓敵視唐朝政權的時機，迅速攻略河北州縣，從河北南部的魏州、貝州，一直打到了北邊的長城邊塞，軍力和勢力越來越壯大。到了十一月，劉黑闥攻占長城邊的定州，李唐元老級的將領李玄通被俘，李玄通被俘後拒絕投降，趁守衛不備，引刀自刺，潰腹而死。
定州與突厥接壤，劉黑闥占領定州之後，得以直接聯系上了突厥。李唐最不願意的情況發生了，突厥與劉黑闥結成了聯盟，頡利可汗派出了一支騎兵，援助劉黑闥。
至此，河北局勢徹底糜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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