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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林江南
签完租房合同那一刻，我才真切感受到我要在这个陌生的县城生活一辈子了。
和朋友们吃过散伙饭，结束8年杭漂，坐上绿皮车启程回老家，东北的十月，已经开始供暖了。我提前将考公资料都寄回了家，妈妈自然明白我为什么回来，便没有过多的追问，来不及休息，我便争分夺秒地进入了备考状态。
赶上全省的人才周招聘，我筛选过后发现报考家附近的岗位依旧是三不限，报录比又是几百比一，鉴于之前在杭州考公考编、考社工都是三不限未进面，而我也到了30+的年纪，上岸机会所剩不多，这次报了离家很远，但限制学历、专业和证书的岗位，最后报名人数刚好到开考比例，而我也顺利上岸。
妈妈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这些年我不在她身边，工作也不稳定，如今有了稳定的工作，即使收入低、离家远也没关系，她再也不用担心我失业了，也不用担心没有孩子的婚姻走不远。
还在计划上岸后的旅行，就接到了单位要求报道的通知，看来一杯茶一张报纸过一天的体制内生活是不存在的，回到县城躺平也只是说说而已。我要去工作的县城不通火车，从家出发要转3次车才能到，交通不便是这个小城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这对于爱旅行的我来说十分困扰。妈妈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稳定压倒一切。
妈妈退掉在老家租的房子，和我一起重新租房，原来县城租房并不贵，加上物业费、取暖费、电梯费，平均下来每月房租不到1000元，虽然不知道工资有多少，但肯定不会高。
匆忙到单位报道后，就开始了正式工作，没有过渡，更不存在躺平，给我分配的是内勤方面的工作，主要负责文件处理和办公用品发放，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梦中情岗，虽然看似琐碎，但我却非常喜欢这种不需要付出大量脑力的工作。之前在杭州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和同事说好想找一个不用动脑的工作，虽然身体会累，但不用每天神经紧绷，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工作，我也算得偿所愿。
很快我便适应了新的工作，和同事们也逐渐熟悉起来。 同事问我为什么回来，在她看来，像我这样在杭州打拼多年、买了房子、迁了户口的人早已在大城市扎根，为什么要放弃高薪的工作、和先生异地婚姻，选择回到小县城。我告诉她，单纯地为了编制，我在杭州考公考编两年，从未进面，就连社工考试，最好的成绩也是差0.5分进面， 在杭州过不上我想要的稳定生活，我每天面临巨大的压力，也随时面临失业的风险。
同事不解，什么工作会有那么大压力，又怎么会失业。 我在杭州的工作主要是带领两个团队，负责品牌策划和电商直播，出差、加班、KPI……这些词每天充斥着我的生活，我没有完整的体验过周末，甚至过生日那天都在直播间为主播讲解直播策略，只有在做甲状腺手术期间，得到了短暂的休息。牺牲掉全部个人时间，我换来了升职加薪，虽然不是身处大厂，但我所在的公司在行业内也十分有名，待遇也比较好，几十万的年薪对我这个双非文科硕士来说已经是巅峰了。我不认为自己是女强人，但也成为了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那种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妆容的职业女性。
当时的我并不想考公考编，一直认为自己在职场上可以发展得更好，所以无论妈妈和老家的同学怎么劝我，我都不肯回去。 直到公司效益越来越差，客户流失严重，公司开始进行更为严厉的绩效考核，每半年淘汰一个中层，每年淘汰一个高层。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要打包走人，只能更加谨慎地工作，我很怕失去这份工作，大龄已婚未育是我身上的标签，想换一个和现在工资持平的工作，简直难如登天。今天还一起吃午餐的同事，明天可能就被劝退，每天都活在下一个是不是我的担忧中，我很快就崩溃了，不想持续活在这种状态中，我跟风选择了考公考编，为自己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可惜直到我被优化那天，我都没有摸到进面的门槛；之后，我便开始了全职备考，可仍旧未能如愿。
没有经济来源的时候，备考的日子也更加煎熬，偶尔我会和大学同学聊天，问问大家都在做什么，一部分留在老家的同学早早地进入了体制内，一部分在家全职带娃，如今的我仿佛也站在这个岔路口，要么上岸，要么生娃。我不甘心，我不想将自己的生活重心都放在家务之中，更不想人到中年没有任何收入，过着手心向上的日子。 我只能更加努力，只要杭州及周边城市有考试，我都报名，可并不是考试次数越多，就能上岸。
我几乎陷入了疯狂，没有社交，没有娱乐，除了刷题就是发呆，编制已经成为一种执念，我害怕过着没有收入的日子，我不想像以前一样天天担心被辞退，我讨厌投简历已读不回那种无力感。 刚毕业的时候有多排斥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现在就有多渴望，无风无浪，安稳一生的生活，是我现在最希望的。
几年前通过人才引进回老家的学姐，叫我不要执着于杭州，杭州竞争过大，可以考回老家试试，虽然工资低，但生活压力也小，她辞掉北京的工作，进入老家某局工作，对现状很满意。这个建议很让我心动，上岸只会越来越难，几年前人才引进可以回老家市里，现在连县城都要双一流，留给我的机会和时间更少了，我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回老家就意味着和先生要异地，虽然先生也处于失业状态，但他暂时不想离开杭州，他也从没去过东北，气候环境和风土人情他一时很难适应，更何况他早已过了可以考公的年纪，回到县城除了自己开店几乎没有其它工作。除此之外，我自己也要适应从大城市到县城的落差，交通、医疗、娱乐等，分析了各种利弊，我还是决定回老家参加考试，与其留在大城市迷茫，不如回家安稳度日。
幸运的是，回来之后参加一次考试我便上岸了，也很喜欢新工作。我和先生开始讨论，为了编制选择和他异地生活，远离大城市的繁华，真的值得吗？我的答案是，从长远看是值得的。
我的人生定位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女儿、妻子、妈妈等角色。 虽然在离家很远的县城，没有亲朋好友，但起码我不再每天焦虑，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得抑郁症，工作忙碌而充实，同事间也很有人情味，上班不再让我感到窒息，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我很喜欢这种东北小城的人情味，家里有个红白事，只要是相熟的人，都会来参加，这给我的感觉就是自己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扎扎实实地生活。读书的时候很少有人情往来，毕业后同事之间多数也处于下班后互不打扰的状态，以至于回来之后遇到红白事不知道该准备多少礼金，同事也会耐心分析和解释。就是这样一件件小事，抚慰了漂泊许久的心，让平凡的生活变得热气腾腾。
小城里，人与人的距离很近。 想要约个饭、逛个街，20分钟之内必会碰头，无需跨越大半个城市、动辄1小时起才能见面，见面的次数多了，关系也越来越近。偶尔间买到的小零食，可以趁着午休送到同事家，顺便蹭一顿午饭，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凑外卖优惠，不用再争分夺秒地午休，时间在琐碎的日常中悄悄溜走，喜怒哀乐也有了分享的对象。
妈妈问我会不会有心理落差，从繁华的大城市回到偏远的小县城。其实，这个问题在面试之前我都认真考虑过，精神生活确实很重要，但回到县城并不意味着回归了没有娱乐的原始生活，在大城市也不是每个月都去看演唱会，更不是随时都可以开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更多的是在不加班的周末周边游。回来后利用年假依然可以旅游、听演唱会，无非就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多了，只是交通不便，并非是与世隔绝；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光环，是否祛魅心中自有衡量，小县城有县城的不便，能否接受也全在个人。
至于教育和医疗，我早已坚定做丁克，教育问题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即使需要考虑，近些年以人才引进的形式吸引很多专业教师，师资力量也不像想象的那般薄弱，多数的时候是因为我们不够了解一个城市才固定在自己原有的思维中。医疗方面确实不如大城市发达，可供选择的公立和私立医院非常少，更多的是退休医务人员开的小诊所，因此重大疾病几乎都会去省会或者北京治疗，不得不承认，这方面我还没有完全适应。
很多朋友关心的薪资问题，县城体制内的薪资并不高，福利补贴也没有网传的那么多，但是足够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当地的物价并不高。零食、日用品、品牌服饰等都是统一售价，网购依然是购物的主要途径，省钱主要是在租房、交通和外卖上，住的稍微远一点房租每个月几百块就可以搞定，县城内打车到任意地点不超过十元，一碗满满当当的麻辣烫只需十块出头，一顿肉质饱满的烧烤人均四十元左右，对于七情六欲只剩食欲的我来说，这个物价可以说非常感人了。但美食方面主要以本地东北菜为主，日料、粤菜、杭帮菜是极其少的，肯德基和瑞幸也仅有一家，喜茶、星巴克、好利来这些品牌暂时还没有下沉到这里，一方面因为物价低而狂喜，一方面则因为品类少而忧伤，但我深知，凡事没有十全十美，不能既要又要我还要。
回来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用再匆忙地讨生活，我这个岗位很少加班，几乎每天5点钟可以准时下班，下班后也不会通过微信群、钉钉群继续处理工作，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看到微信通知就紧张到冒汗，生怕深夜加班。县城里的兴趣班学费并不贵，不会动辄就上万元，现在又有了充足的私人时间，我开始弥补小时候的自己，练字、画画、学舞蹈、学钢琴，不为考级，不为谋生，只为丰富自己的生活，哪怕学点皮毛，我也愿意花时间。
回到县城工作，我才发现生活的原貌本该如此，不必每天晚上都为第二天的工作焦虑到失眠，不必早起要做十分钟心理建设才有勇气去上班，生活和工作剥离开，日子才越来越有奔头。
唯一的遗憾就是夫妻异地而居，但八个月的时间先生还是没有找到工作，甚至面试通知都寥寥无几，也许等到他坚持不住的时候，也会逃离大城市，回到小城开家小店谋生，未来的事充满变数，过好眼下的生活就好。
对我来说，我知道自己想过哪种生活，所以不会觉得回到小县城委屈了自己，反而是小县城收留了迷茫的我，也不会觉得在基础岗位上是大材小用，按部就班的工作给了我安全感。
我想，接下来的几十年，我会在小城无风无浪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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