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陈可爱

来源 | 旧闻档案

重男轻女，家宅不宁

1992年，25岁的张彩虹从卫校毕业，从东北回到老家沛县，还顺利地被安排进沛县人民 医院工作。

工作没多久，她便与在汽车站工作的李德军相识、相知、相爱，很快便组建了幸福的小家庭。

新婚伊始，生活还算和和美美，丈夫、公婆都对她呵护备至。

婚后半年，张彩虹怀孕了。婆婆欣喜不已，除了主动包揽所有家务外，平日里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儿媳妇。

但婆婆时不时会夸她肚子「形状」好看，经常笑着说：「这肚子，肯定是个男娃！」

「妈，万一怀的是女娃呢？」张彩虹调皮地问。

「呸，吐了重说。不会是女娃的，要是女娃就打掉。」

张彩虹从没想过婆婆会如此重男轻女，但她也没将「打掉孩子」这句话当回事，权当婆婆是在开玩笑。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她清醒意识到，婆婆那句「是女娃就打掉」原来是真心话。

怀孕四个月时，重男轻女观念重的婆婆多次催促张彩虹去检查胎儿性别。

尽管张彩虹并不想这么做，但又拗不过。只好利用自己护士身份的便利，查了查性别。

「怎么会是个女娃？女娃有什么用？生出来就是赔钱货。」

张彩虹做梦也没想到婆婆竟然大发雷霆，气得又是骂孩子是赔钱货，又是摔东西发泄不满。

更令她震惊的是，婆婆竟然命令她打掉孩子，重新怀一个。

当天晚上，张彩虹向丈夫诉说委屈时，没想到丈夫居然也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

非但没有帮她留住孩子，反而劝她：「你就听妈的话，打掉再怀，反正我们还年轻。」

「不行，我一定要生下来。」身为孩子的母亲，张彩虹不愿做出妥协。

然而，婆婆和丈夫却不买账，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日对她冷言冷语，拿她当陌生人。

无奈之下，张彩虹为了保全这个家，只好放弃了腹中的胎儿。

当张彩虹的娘家人知道流产的实情后，勃然大怒，上门与丈夫和婆婆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闹，让本来就对她实施冷暴力的婆婆彻底翻脸，婆媳俩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同年年底，张彩虹再次怀孕。

「这回可得是个男娃，老天保佑，一定不能再是个赔钱货了。」

婆婆又像当初那样，到了可以检查性别的月份，便不停催促她去做个胎儿性别鉴定。

「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

决心反抗到底的张彩虹为了避开婆婆，索性躲回娘家待产。

1993年6月，张彩虹出现临产征兆，但娘家人和婆家又发生了矛盾。

娘家呆着心烦，婆家更是呆不下去，公公还直接劝她：「彩虹，小军正在发脾气，你要不先别回来。」

无奈之下，张彩虹只好投奔徐州的表哥魏成河，打算到时候就在他们家附近的卫生院生产。

她与表哥魏成河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如同亲兄妹一样。

「待产的时候，表哥表嫂待我很好，我也拿他们当自己亲哥嫂。」

7月12日，在表哥和表嫂的陪同下，张彩虹在卫生院顺利产下一个男婴。

「还好是个男娃，不然回家又要吵翻天。」

筋疲力竭的张彩虹知道孩子是个男娃，松了一口气，尽管自己毫无重男轻女之心，但男娃能够少一些家庭纠纷，自然比女娃强。

孩子「夭折」，另有隐情

当天下午，张彩虹回到表哥家坐月子，还没来得及将儿子出生的好消息通知婆婆和丈夫，意外就发生了。

「这孩子有残疾啊，腿伸不直。」

「坏了，不会是X射线影响了吧。」

听到这个坏消息，张彩虹第一反应是震惊，随后便是懊悔，她眼泪哗哗地掉下来，恨自己怀孕期间也去了有射线的地方。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第二天清早，表嫂张蔼玲竟然将孩子扔了。

「哎，你带着一个残疾孩子，会苦了你一辈子，所以我和你表哥商量了一下，决定做这个恶人。如果你非要认这命，我们去把他找回来。」

因为张彩虹执意要出去找孩子，表哥表嫂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帮她把孩子找回来。

结果，隔了几天，表哥表嫂非但没带回孩子，反而带来一个噩耗：「天太冷，孩子冻死了。」

有家归不得，孩子又死了，情绪崩溃的张彩虹，伤心欲绝。随后便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孤身一人去了东北，投奔老同学。

时间将张彩虹心中的伤口抚平后，思念家乡、记挂亲人的她又重回沛县，还重新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并平稳、安定地过了十多年。

2010年1月的某天下午，张彩虹正在给病人打吊瓶，忽然听到科室门口有人在闲谈。

「你说的那男的是汽车站的，女的就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当年说生的孩子死了，其实根本就没死。」

听到这段对话，张彩虹心里一颤，她心想：「难道17年前那个被表哥表嫂扔在外面冻死的孩子，他还活着？

当张彩虹抱着希望追出去时，门口那两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天以后，「找孩子」便成了张彩虹的一个心病。她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孩子究竟活没活着？如果活着？当初表哥表嫂为何要说孩子已经死了？

「如果孩子死了是谎话，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残疾，会不会也是谎话？」

张彩虹越想越乱，越想越害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表哥表嫂会对自己撒如此残忍的玩笑，但各种各样的猜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她又担心这个孩子会打破现在的美好，因为再婚时，自己并没有和现任丈夫提起过这件事。

「他要是不接受这个孩子怎么办？会和我离婚吗？」

「可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找吗？」

最终，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张彩虹决心将17年前的儿子「死而复活」的秘密告诉现任丈夫，并同他商量找儿子的事。

善解人意的丈夫沉默片刻，便对她说了「支持」这两个字，这极大地鼓舞了张彩虹的寻子之心。

几经周折，张彩虹终于找到了最符合条件的儿子人选——刘尚尚。

刘尚尚的妈妈叫张永云，是张彩虹表嫂的亲妹妹，因为一直不能生育，所以领养了别人的孩子。

无论是出生日期，还是小时候的长相，都让张彩虹笃定这就是她的儿子。

按耐不住激动心情的张彩虹，竟然直接去了徐州，到刘尚尚的学校去看看儿子。

初次见面，张彩虹只是以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和孩子寒暄。

看到长大后的尚尚和前夫长得如此相似，张彩虹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我就是你妈妈」。

回到沛县，张彩虹联系了前夫，想让前夫同自己一起去和尚尚做亲子鉴定，把孩子认回来。

但前夫一口回绝了她，「我已经重新组建家庭了。我和孩子也没什么感情。」

「家已经被拆散了，难道我还要离婚？我的家庭又破裂了，到时候我这个孩子又成了没父亲的？」

前夫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张彩虹便不再强求，她拿着照片和尚尚做了一番沟通，成功说服尚尚和自己去做了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显示，刘尚尚真的是她的亲儿子。

「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的亲戚这样骗自己，我快疯了。」

当张彩虹找到多年没联系的表哥魏成河夫妇时，不仅没有听到一句「对不起」，反而被表哥表嫂轰了出来。

表哥表嫂矢口否认自己将孩子送人，也拒绝帮她讨回亲生骨肉，甚至冲她怒吼：「有种你去告我，没种就认命吧！」

告就告，咽不下这口气的张彩虹，一怒之下以儿子被拐为由，向公安局报案。

谁知，因为过了10年追诉期，警方竟然不予立案。

更令人崩溃的是，当张彩虹赶到徐州准备告诉尚尚他们是亲母子这件事时，尚尚却转学了。

「找不到，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真的疯了。」

艰难寻子，终于团圆

眼看分离17年之久的儿子就要重回自己怀抱，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失踪了，张彩虹岂能罢休？

微博求助、「宝贝回家」寻亲网上发帖、加入各种打拐群……

为了找寻孩子，张彩虹开始四处「撒网」，希望能够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帮她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

「两年都没有消息，我天天就一门心思找，徐州沛县两边跑……」

功夫不负苦心人，2013年6月初，一名打拐志愿者的电话，给张彩虹带来了重大喜讯：刘尚尚回沛县参加高考了。

听到这个喜讯，张彩虹马不停蹄地赶到儿子面前，亲子鉴定报告递给儿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儿子，希望能听他叫自己一声「妈妈」。

谁知，事与愿违。尚尚竟一脸冷漠地说：「证明了我是你儿子又能怎样？当年你们不要我把我扔了，现在又想要我认你这个妈？」

面对儿子的质问，张彩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大概猜到孩子失踪的原因，猜到养父母是如何颠倒是非黑白。

「不是我不要你，他们骗你的。你刚生下来，你养母的姐姐就骗我，说你腿有残疾，然后说把你扔了，又冻死了。」

「我也被他们骗了呀，我要是不要你，我这么辛苦找你干嘛？」

为了让尚尚相信张彩虹的话，陪同她一起认亲的志愿者也在一旁帮忙解释，「你妈妈没有不要你，你看看这些日记和车票吧。」

不予立案的回执、张彩虹这些年思念儿子时写下的日记、往返徐州和沛县的一沓车票……

尚尚一页一页翻看着充满辛酸泪的日记，看到一字一句都情深意切，写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终于相信妈妈的话了。

「我，我是被偷出来的？」

真相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随后抱着妈妈痛哭流涕。

「妈妈，你是我妈妈，对不起，我现在才认你……」

涉世未深的尚尚想不通自己的父母怎么会这么「坏」，他决心离开那个不属于他的家，跟着亲妈生活。

6月28日，刘尚尚没和养父母打一声招呼，以离家出走的方式回到了张彩虹身边。

「要好好念书，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以后帮助更多人。」

生母的出现，让尚尚决心改变自己「高中毕业——外出打工」的人生轨迹。

后来，在张彩虹的帮助下，刘尚尚顺利上了大学。

就在母子俩以为生活终于回到正轨、未来一片美好之时，一场爱恨交织的官司即将开始。

养母告生母，索赔30万

母子再相见，本以为生活将回归平静，但2013年8月29日，张彩虹却意外收到法院传票。

她被孩子的养父母告上法庭，索赔30万元。

「他们拐了我的孩子，我和我被拐20年的儿子反而成了被告！」

「我以为是3万，没想到后面还有个0，我没和他们要赔偿，他们居然和我要天文数字。」

看着手里的传票，张彩虹百感交集，除了心酸和委屈，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

9月25日，这起被称为「中国第一例买家告被拐儿童家长案」的离奇案件，在江苏沛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法庭上，原告代理律师郑勇坚称，「此案不存在拐卖儿童情节，是被告无力抚养，把孩子送给他人养。如果是拐卖，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郑律师还说刘广玉夫妇抚养了刘尚尚20年，生活费、医疗费、学费这些加起来一共索赔30万，属合理，并不过分。

「本案既不是抚养关系，也不是收养关系，而是非法收养。」

而张彩虹的律师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刘广玉夫妇的收养并不合法，而是非法。

「他们当时均不满35岁，且已有一女儿，不具备收养条件。」

庭审过程中，当初的「人贩子」——张彩虹的表哥表嫂，也出庭作证，不过他们作证起来，给原告、被告双方带来的不是证据，反而是争吵和怨恨。

一番激烈争论，让亲情、爱恨成了可以明码标价的物品，几个当事人怒吼过、责骂过、后悔过、嚎哭过……

当法官询问双方是否愿意调解时。刘广玉夫妇松了口，他们表示愿意调解，「赔偿只不过是生气，生气他们就这样和我们断绝联系。」

「我一直拿他当亲生的，不能说走就走，电话都不打一个。」

「他出生才三天就来了家里……有感情的，我们又不是对他不好。」

对于刘广玉夫妇的说法，张彩虹表示难以接受：「我的孩子我自己可以养，谁让你养了？」

同时，张彩虹还表示自己将会反诉，将会用法律武器为自己讨个公道，让刘广玉夫妇和表哥表嫂付出应有的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

走出法庭后，在外等候结果的刘尚尚看着昔日的养父母，欲言又止，他找不出任何贴切的话语形容自己的感情，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刘广玉夫妇亦是如此，相处20载，将尚尚视若己出的他们，满眼酸楚。

心中堆满怨气的张彩虹见状，便一把拉过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刘广玉夫妇俩看着孩子的背影发呆。

张彩虹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有点残忍，但她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些年里，谁又曾可怜过她的遭遇？

的确，刘广玉夫妇的养育之恩固然不可否认，但张彩虹却因他们的「恩情」而饱受骨肉分离的折磨长达20年之久，这份「恩」对她来说，太伤人。

当晚庭审结束，沛县法院门口挤满了孩子被拐卖的寻子家长，义愤填膺的他们团团围住刘广玉夫妇所坐的出租车。

他们高声呐喊着：「买卖同罪！买卖同罪！买卖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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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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