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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白驹说原创的第122篇文章
△ 【乾隆皇帝射猎图】(清·郎世宁等)
01 告状
清雍正十三年 (1735年) 三月十六日,河南上蔡县。
「快!再快点!」
在上蔡知县贵金马的催促下,车夫不断举起马鞭,接着又狠狠抽打在马匹身上,马儿吃痛不住,向着县衙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刚才,在外视察的贵金马接到衙役来报,说是上百名气势汹汹的百姓闯入县衙,嚷嚷着要找知县老爷讨个公道。
说到底,都是朝廷开垦地亩那点破事给闹的。
若换做寻常百姓,贵金马尚不至于如此紧张,但这次为首的是 王作孚、萧天福等人,那可就不简单咯。
王作孚等人是上蔡县的武生,平日里喜好耍枪弄棒,在当地小有名气,这些人一旦聚众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贵金马不禁忧心忡忡。
刚下马车,贵金马就听见县衙内人声鼎沸,百姓与衙役的争吵声不绝于耳。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贵金马当即昂首挺胸,恢复平日里不怒自威的神色,大步流星般走进了县衙大堂……
△ 【农耕图】(清·沈庆兰·局部)
其实,关于百姓的难处与诉求,贵金马是十分清楚的。
多年来,朝廷勒令各县大力拓荒,还专门
设置了难以完成的kpi,然而,历经顺治、康熙两朝几代人的勤勉开垦,天下哪还有如此多尚未开垦的荒地。尤其是身处中原腹地的河南,一直以来地少人多,对土地资源的开发已然到了极限,再去冲击那遥不可及的kpi,难度不言自明。
可难就难在总督衙门 将开垦指标与官员考核挂钩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包括贵知县在内的地方官员当然要为自身前程考虑,既然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那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百姓苦开垦久已,终于,王作孚等人决意不再替贵知县分忧,任凭贵金马如何劝导,王作孚等人只是据理力争,恳求知县撤销开垦地亩的命令。
县衙大堂之上,上告百姓群情激愤,不肯散去,双方一度剑拔弩张,现场火药味十足。
眼看场面失控在即,贵金马遂决定动用武力,以聚众哄堂的罪名将王作孚等为首十一人拘押。
面对数倍于己的兵丁、衙役,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王作孚等人不得不束手就擒。
人虽说已经抓了,但接下来如何处置又成了另一个棘手的难题。贵金马一思忖,既然开垦地亩的命令是总督衙门下的,那于情于理这件事也得总督衙门担着。
随后,贵金马便一五一十将此事上报给了河东总督兼河南巡抚王士俊。
02 欺君
雍正十三年 (1735年) 三月下旬,河南开封。
看完贵金马的报告,总督王士俊同样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
自雍正即位伊始,这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便颁发上谕: 「 府州县官能劝谕百姓开垦地亩多者,准令议叙。督抚大吏能督率各属开垦地多者,亦准议叙。」
由此可见,雍正对开垦一事是极其重视的,乃至将其直接与官员考核挂钩,以激励各级官员。 而在摊丁入亩的大背景下,地亩多寡决定着朝廷赋税的规模,这才是雍正鼓励开垦的真实用意。
既然开垦是 皇帝定下的国策,自然有人坚决贯彻落实,借此博得皇帝的欢心,田文镜便是其中的典型。
田文镜封疆河南后,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开垦事业中,任内累计开垦地亩一万三千余顷,成绩斐然,深受雍正赏识。雍正将田文镜奉为百官表率,曾当众称赞道: 「 肯效法田文镜之居心行事,朕自然信任不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作为田文镜的继任者,王士俊深知自己必须将开垦一事做得更为出色,方能得到雍正的青睐。正因如此,上任之初,王士俊就向雍正表忠心道: 「 今蒙圣恩授臣河东总督这一重任,作为田文镜的接班人,论臣之材识万万比不上田文镜的远大周详,但说到臣的居心实在是和田文镜的致身竭力毫无差别,何敢妄逞一毫意见,轻事更张。」
王士俊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上任的两年时间里,河南累计上报开垦地亩多达一万八千余顷,竟超过了田文镜的业绩。一时间,雍正对能臣王士俊赞不绝口,恩宠更是比当年的田文镜有增无减。
然而,亮眼的政绩背后却包藏着丑陋的真相。无论田文镜还是王士俊都运用了数据造假这一手段,以此换取雍正的龙颜大悦。而开垦数据越是夸大,对百姓的损害愈发严重,虚增的地亩几年后必然需要新增赋税,这凭空而来的重担最终也都压在了百姓的肩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王作孚等十一名百姓终于忍无可忍,遂毅然走进县衙,冒死为百姓请命。
到了四月初,雍正收到了来自河东总督王士俊的奏折。通过这封奏折,王士俊着重汇报了这起发生在河南上蔡的案件。
王士俊如此写道: 「生监 王作孚、萧天福等十一人为首,于三月十六日率领乡民百余人蜂拥至上蔡县衙请求降低盐价,但被该县以已有定价为由拒绝。于是,王作孚等拥至商人程效公盐店,各按每斤十六文强买盐千余斤,并规定此后依照此价售卖,事后方才散去……」
这便是王士俊给出的解决方案。为了隐瞒事实真相,
王士俊串通下属,凭空
捏造了一起百姓为减盐价而聚众闹事的恶性事件,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也要保住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面。
被蒙在鼓里的皇帝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批复道: 「 此风不可长,当严究以惩刁顽。」
就这样,上蔡风波得以平息,王士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 雍正皇帝
03 败露
雍正十三年 (1735年) 十二月,河南开封。
对王士俊而言,雍正十三年注定是个极不寻常的年份。
这年八月,对王士俊青睐有加的雍正皇帝骤然驾崩。还没等老王擦干眼泪,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十二月,关于他的一纸调令便由紫禁城送抵开封府,新皇帝乾隆任命王士俊为兵部侍郎,令其即刻启程回京。
按理来说,河南巡抚与兵部侍郎都是从二品,属于平调,这道调令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这一次,王士俊却为此惶惶不可终日,原因也很简单,他让人给参了。
两个月前,文华殿大学士 朱轼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率先向自己的学生乾隆上疏,公然抨击先帝开垦地亩政策之弊端。 朱轼指出,各省在开垦地亩数据上造假严重 。
有了朱老夫子带头,各路官员纷纷闻风而动。户部尚书 史贻直迅速跟进,他选择直接弹劾河南巡抚王士俊。
史贻直在奏折中写道: 「河南地势平缓,百姓勤劳,并不存在土地抛荒的现象,即便有,那也是些无法耕种的盐碱地。现如今,臣听闻河南各地广行开垦,一个县里有报开垦 数顷、十数顷乃至数十顷的,加起来有成百上千顷,何来如此多的荒地?实际上,这些都不过是督抚授意地方官虚报的数字罢了……目前来看,这样做仅仅是浪费些民力,危害不大,但数年以后,这些虚增的土地就将按亩征收赋税,百姓就只能 鬻儿卖女来交纳赋税了。」
胖橘为政之苛刻,当儿子的自然一清二楚,而对于那些先朝旧臣,乾隆也并无半点好感。新朝新气象,一扫开垦之积弊,正好成为乾隆革新朝政的最佳突破口。
不久,乾隆颁布上谕:
「
河南这个地方,自田文镜任督抚以来,苛削搜求,以严厉相待。其属员又都按他的意思办事,因此剥削成风,河南百姓深受其害。而王士俊接任河南后,非但不能
加意惠养,反而扰民更甚,还以此为自己的政绩,借着开垦地亩的名义,造成了一系列累民的巨大危害,河南百姓实在是可怜啊!」
紧接着,乾隆便下发关于王士俊的调令,又令工部侍郎富德接任河南巡抚一职。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了这样的背景,王士俊当然胆战心惊。
然而,这种惊慌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王士俊便出事了。
富德显然是带着任务去河南赴任的,一上任,富德就开始对王士俊的过往行径进行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年初上蔡县 王作孚等人聚众闹事的案件也被挖了出来,多方证据表明,这无疑是王士俊捏造的冤案。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对王士俊的弹劾更加猛烈,很快,吏部议定: 「王士俊隐匿真情,罗织罪名陷害无辜,请将王士俊革职。」
此时的王士俊已被乾隆派往四川署理四川巡抚,考虑到王士俊为官清廉,又是先朝老臣,乾隆也不愿为世人非议,仅下令将其革职留任。
原本,王士俊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奈何不作不死,皇帝打算息事宁人,可老王却绝不答应,这回,是非对错咱非论个明白不可!
04 铁律
乾隆元年 (1736年) 七月,北京紫禁城。
乾清宫内,一场朝会正在进行,今日的议案就一项:对王士俊同志的集体批判。
乾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自王士俊案东窗事发以来,为顾全先朝老臣的面子,乾隆的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只给了王士俊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按理说,老王应该心怀感激才是。然而,老王可不这么认为。
在老王看来,开垦地亩是国策,是先帝雍正的意志,自己不过是按朝廷的旨意办事,即便无功,也不至于有过。如今倒好,自己非但受了革职留任的处分,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样的委屈搁谁谁不难受。
王士俊是越想越来气,不行,自己绝不受这不白之冤! 于是,一封奏折 千里迢迢从成都而来,飞到了乾隆的案头。
在这封奏折中,王士俊颇有点腹黑气质: 「近日条陈只在翻驳前案,甚至有对众扬言只须将世宗时事翻案,即系好条陈之说,传之天下,甚骇听闻。」 言下之意,开垦之策同样是先帝的决定,翻案即是子改父过,王士俊明摆着以孝道来试探乾隆,也变相抒发着心中的不满和愤懑。
然而,王士俊的奏疏非但没能令乾隆改变心意,反而招来了皇帝的滔天怒火。
朝堂之上, 在传阅完王士俊的奏折后,心领神会的大臣们争相开启了对老王的严厉声讨。
监察御史舒赫德再一次翻出河南开垦案的旧事,以此弹劾道: 「王士俊 奸顽刻薄,中外所共知,他在河东总督任内勒令州县捏造垦荒数据,苦累百姓之劣迹早已败露。皇上仁德,令其改恶从善,如今王士俊竟丧心病狂,妄发悖论,请皇上查明其罪,并且剥夺其封疆的资格。」
王士俊指桑骂槐,开罪一大片的行为也引来了皇室宗亲的不满。
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跟着奏道:
「王士俊诬蔑朝臣想要翻驳先帝前案,他表面上指责那些写翻案条陈的人,其实就是在说皇上您要翻案……
请将王士俊拿解来京交法司严审定后明罪,以此警告那些胆敢怙恶乱政、罔上行私的大臣。」
朝臣人人义愤填膺,恨不能将王士俊生吞活剥,如此一来,给老王同志定罪也就成为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了。
随后,乾隆下诏,将王士俊逮拿回京,交刑部议处。不久后,刑部按大不敬罪拟判处斩立决,后由乾隆下旨判为斩监候。第二年,为体现自己的仁德,乾隆最终下诏将王士俊削职为民,遣返原籍。
△ 【王士俊家训】:王士俊为官清廉,于乾隆二十一年病逝,死后家无余财,子孙生活贫苦,云贵总督刘藻听闻后专程遣人赠金三百,以纾其困。
与此同时,乾隆不忘再次强调父亲雍正的伟光正: 「世宗皇帝仁心仁政,而百姓仍然不能富裕,大概率是因为督抚大臣不能深入贯彻皇帝的圣德,而各部门中也不乏别有用心或昏庸寡识的人,他们以苛察为才能,最终发生了一些累民之事,这样的例子往往也是有的。」
总而言之,先帝不会有错,错全在办事的奴才们。 而知错改错,革除弊政,英明神武的乾隆自然责无旁贷。
对于先朝开垦弊政,乾隆立刻下诏予以废止。除严令禁止虚报开垦外,乾隆还下令今后山头地角的贫瘠之地可由百姓自行开垦,并与赋税脱钩,免其赋税。
只可惜, 在革除雍正朝的弊政后,乾隆君臣同样没能跳出君贵民轻的王朝铁律,大清又迎来了新一轮的循环往复,相较此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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