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最華人
ID | wcweekly
大隱隱於市,此話不假。
在南昌老城區的某個居民樓裏,一位帥氣的老外過著特立獨行的生活。
他叫 林步冉 ,加拿大人,曾是多倫多大學會計學系的高材生。
原本,他可以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他卻甘願在南昌成為一名「苦行僧」。
他租的房子在一家唱片店的樓上,僅9平方米,350元一個月,夏暖冬涼,最高檔的電器算是剛買不久的二手熱水器。
屋裏沒什麽家具,一張簡易床鋪,一張由木板搭成的書桌,其余的就是成捆的宣紙。
這裏是他的住所兼工作室,雖然破舊,他卻怡然自得。
他給自己起的筆名為「紫煙困戶」,「紫煙」取自李白的「日照香爐生紫煙」,「困戶」便是字面意義上的「貧困戶」。
但這只是他的自我調侃而已,事實上,他是個十足的「精神貴族」。
● 林步冉
他癡迷於中國古代文學,醉心於納蘭性德、曹雪芹、李商隱、李清照等人的文字,更是【紅樓夢】的「死忠粉」。
就連他的中文姓氏,也是跟他的女神林黛玉相同。
在這間屋子裏,他閱讀、作畫、轉譯......內心世界豐富得要命。
有人說,他就是【月亮與六便士】的現實版主角,而他自己也不否認,他說:
「我就是一個絕對的理想主義者。」
本科讀到第三年,林步冉決意退學,因為他發現經濟學都是騙人的。
自此,他開始了四處遊歷。
2006年,他去新加坡做交換生,偶然的機會下,他看了一出由中國留學生舉辦的【紅樓夢】話劇,由此,新世界的門被開啟。
為了讀懂【紅樓夢】,他努力學習中文,並且爭取到了去中國台北學習中文的機會。
● 圖片來源:嗶哩嗶哩@生活方式研究院
憑借著磕磕巴巴的中文水平,他一字一句地啃完了這個大部頭,其中的所有詩詞都讓他一頭霧水。
但他心裏有個明確的判斷——這是一本包羅永珍,值得花上數年時間去研讀的巨著。
2018年,他只身一人來到南昌,在江西師範大學攻讀中國古代文學碩士、博士。
在這裏,他接觸到了更廣闊的中文世界,從大家都熟知的李白到「冷門詩人」寒山,他都有涉獵。
他曾轉譯了300多首寒山的詩,但由於這位大仙的訓誡太多,他逐漸「脫粉」了。
古文的領域裏群星璀璨,讓他從一而終的,還得是【紅樓夢】。
● 87版【紅樓夢】劇照
為了研究紅學,他曾一遍遍地聽蔣勛細說紅樓,回頭再對照著原著反復琢磨。
多年的翻閱,讓厚厚的一本書完全散架,只能手工裝訂後繼續使用。
饒是如此,他依然覺得,每讀一遍【紅樓夢】都會有新的發現,似乎永遠讀不透。
你也許會覺得,這是因為老外本身就與我們有文化差異,但其實,林步冉對紅學的研究已經非常系統和深入。
讀博期間,他把書裏的大部份詩詞、歌曲、燈謎、對話都轉譯成了英文,寫的隨筆超過了一百萬字,就連博士論文也是關於【紅樓夢】的。
● 87版【紅樓夢】劇照
他對【好了歌】的轉譯與註解,並非逐字逐句對照,而是著眼於詩歌的整體意義。
他甚至用蒸汽波、佛學、毛主席的思想來解讀這部作品,會用書中的情節和語句來描述當下的境況,也會透過書中人物的視角來觀察世界。
他在真正意義上,把【紅樓夢】盤活了,正如日本的山本玄絳禪師在龍澤寺講經時所說:「一切諸經,皆不過是敲門磚,是要敲開門,喚出其中的人來,此人即是你自己。」
在很大程度上,林步冉經由典籍喚出了深處的自己。
「以前我比較樂觀,覺得生活會越來越好。現在的我有點像頓悟後的甄士隱,對世間萬物有點看破了,更消極一些。」
而這種悲觀,亦是一種遠見與清醒。
「當今是襲人遍地,寶釵橫行的年代」,林步冉的這句話叫人無法不贊同。
紅樓夢幻一場,他最喜歡的還是黛玉,悲情卻浪漫,柔弱也堅強,臨死之前,她燒掉了所有的詩詞稿,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最後的倔強。
他跟黛玉,其實很像。
夜深人靜時,林步冉常常背上他的畫作去城市的街頭擺攤售賣。
或者收拾點簡單的行李,乘坐過夜的綠皮火車去另一個城市參加藝術展。
跟靜謐優雅的藝術館相比,他更喜歡地下的、鬧哄的、野生的、多元的集市,在那裏,他能碰撞出無限可能。
這種氣質,跟林步冉的畫作很適配。
初見他的畫,你會覺得這樣的混搭有些無厘頭。
張牙舞爪的漢字,毛筆寫的英文,神態各異的黛玉,以及各種難以描述的形象。
● 林步冉作品
畫作的裝裱更是另類,廢舊的證書、煙盒、宣傳單......總有一款能讓你大開眼界。
但若仔細欣賞你會發現,他真正做到了一個創作者最可貴的地方——
自我表達。
2017年,烏克蘭的同學帶他去八大山人紀念館,第一次看到八大山人的真跡時,他被觸動了。
當天晚上回家,他的畫魂陡然覺醒,就用鋼筆畫了第一幅畫。
從此,他的畫筆未曾停下,迄今為止,他已經畫了4200多幅,其中的2000多幅都有關【紅樓夢】。
林步冉並沒有學過美術,也未曾練過毛筆字,畫材也非常簡陋,一瓶黑色墨水、一支毛筆、非常普通的黃色宣紙,僅此而已。
沒有了學院派技巧的規訓,也不受市場規則的限制,他用畫作全然地表達著自己。
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有些是自己寫的詩、自己的感悟隨筆、學習筆記、或者轉譯成英文的中國詩歌,一切能激發他靈感的元素,都能落筆成畫。
● 林步冉用毛筆創作
創作是喜悅甚或激情的,亦是孤獨乃至癲狂的。
一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做的東西太有意思了,而另外的一半,他又覺得自己的畫全是垃圾。
所以他那「陋室」的墻壁上,有時貼滿了自己的大作,有時又會用宣紙將它們全部蓋住,一眼都不想多瞧。
這種反復的擰巴感,促使他走進了人群中。
每當有人對他的畫產生好奇,他便會興奮地跟對方分享自己的想法,回去後創作時,動力十足。
也有時,別人會很直白地對他說「你這種畫誰都可以畫,我們不會欣賞」,雖然有些emo,但林步冉坦然於這樣的評價,他很害怕「多數人覺得好的東西」會不知不覺影響到自己的審美。
但凡出門,林步冉從來不鎖門,他說:「我家裏只有畫值點錢,就算被偷了我也很開心,那算是一種欣賞。」
他求的,不是買家,而是知己。
即使手頭很緊,林步冉對金錢也從不焦慮。
大不了等錢都花光了,回加拿大跟著當電工的爸爸回收電線,錢存夠了再回到中國繼續做喜歡的事。
林步冉的物欲是極低的,來到南昌6年多,他從未外出工作,靠著獎學金就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存。
他用著2005年生產的二手黑莓手機,80塊錢;
他的衣物只有大三元皮鞋、三條長褲、兩條短褲、三件襯衫、一件外套和一件內膽,且都是軍用的,便宜又耐用;
他的眼鏡框是加拿大一位朋友的爺爺的,老人是哲學家,95歲去世,這個鏡框被林步冉視為寶貝,配上鏡片後他使用至今,修了又修;
他每天只吃一頓飯,一般是樓下小吃店的餛飩或者包子,配上江西的辣椒醬;
他購物用現金,出門靠步行,長途靠綠皮火車,唯一現代化的物件,就是一台膝上型電腦,家附近的野貓總愛在他鍵盤上撒尿,如今鍵盤已經換了三次,但壽命依然堅挺;
● 圖片來源: 嗶哩嗶哩@-白野橘-
這也就能理解,為何他的畫總用一些奇奇怪怪的紙張裝裱,因為他不舍得浪費任何一點紙張,哪怕是在印表機裏卡爛了的紙,他也會將它展平拼貼好。
● 圖片來源: 嗶哩嗶哩@-白野橘-
曾經,他的畫作基本都是送人,分文不取,但後來發現,對方不一定喜歡,甚至會扔掉。
現在,他會用最低的價格出售自己的作品,原畫200元一張,影印的畫冊200元一本,且都是他的親手裝幀。
從收益的角度看,這個定價並不明智,因為都是時間成本,他考慮的只是,真心喜歡自己畫的人能負擔得起這個價格,又不至於太廉價而隨意丟棄。
購買林步冉的畫作並不容易,他沒有經紀人,不用社交媒體,買畫只能透過發信件,參加藝術展,或者朋友介紹的形式。
這也導致了他的收入極其不穩定,今年的前三個月他完全沒有收入。
如今林步冉火了,很多人為了購買他的畫作會專程跑藝術展,甚至有黃牛高價倒賣,可以說是一畫難求。
他當然知道,有很多商業化的炒作能讓畫賣得更好,甚至「一夜暴富」也不是夢,但他不願意,對於現代化社會,他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的確,科技給人的生活帶來了便利,但在他看來,任何的便利都會讓你失去一些別的。
智慧型手機有導航的功能,但也會讓人的方向感變得遲鈍;網路上海量的資訊會讓你「見多識廣」,但也會剝奪深度思考的能力,使人日漸淺薄。
最糟糕的是,它讓全球的審美都變得雷同,大家都用著相似的手機,趕著同樣的潮流,一切都標準化了。
而林步冉,拒絕被同化。
● 圖片來源:嗶哩嗶哩@生活方式研究院
他的屋子走出去,便是開闊的天台,這也是他選擇住在這裏的原因。
夜晚在天台放眼四周,一邊是老城區,烏漆嘛黑,另一邊是高樓大廈,很亮很繁華 ,新舊之間,世事更替。
情緒到位時,他會在天台上投射彩燈,跳著即興的舞步,孤獨亦狂歡。
在這隅小天地裏,他儼然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古人。
在抖音上搜尋林步冉,確有其人。
這個號全權由弟弟來負責,在弟弟的眼中,他是唯一出名了還活得更累更窮的,家人為此操碎了心,只能主動出手。
不料,弟弟也是相當佛系之人,從2022年更新第一條動態至今,區區不過27條內容,幾張生活照和作品,如同他的住所一樣簡陋。
● 林步冉的抖音主頁
而無論評論區如何求購,始終看不到他本人的任何回復。
這很林步冉,他始終對社交媒體「過敏」。
如今的他已經步入40歲,但眼神裏不見風霜與疲憊。
他依舊在靈感洶湧時,作畫到淩晨三四點,依舊過著簡樸的生活,也依舊不懂焦慮為何物。
對於【紅樓夢】,他也依舊保持著赤子般的熱忱,目前他在做的大部份工作,都是圍繞著轉譯【紅樓夢】和中國古典詩詞展開,他希望憑借自己的力量,將中國文化推廣到加拿大乃至更廣闊的地方。
「我相信做【紅樓夢】的研究可以改變世界」,這是他的信念,哪怕他深知,這很堂吉訶德。
● 林步冉作品
其實在每個時代,都會有林步冉這樣的人,不困於時間,不困於空間,始終邁步在自己的軌域上。
他讓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始終存在另一種活法,且並不比普世價值中的差。
自打林步冉出圈,很多人都說要辭職去追夢,但真正能實作的,寥寥無幾。
一來,多數人都被世俗、被物質所困。
二來,即便擁有足夠的金錢與時間,很多人也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們只是單純地想要逃離。
茍且的生活如一堵墻,把理想生生隔在了另一邊,繼續待在圍墻裏,亦或翻墻而去,全憑自己的選擇。
但有一點不要忘了,我們總將精神貴族理解為「精神享受」,卻選擇性忽略了「精神勞作」。
事實上,翻越精神的高山,並不比一個月多掙兩千塊,來得容易。
所以,精神貴族終究是少數。
何去何從,是懸在每個困惑者內心的巨大疑問。
而追尋,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