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老王全名如何稱呼,他笑說,這不能說的,「你就喊我隔壁老王」。我問哪個隔壁,老王指了指遠處山頂那座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大金塔。 』
作者|薛芃
攝影|蔡小川
到芒市的第一頓飯,就到了老王家。芒市不大,去哪裏騎個電動車最好,開車的話通常幾分鐘就能到達目的地。我們的車開進小巷深處,導航顯示到了。此時是傍晚,我還在東張西望尋找酸角雞的招牌,一擡頭,雷牙讓山上一座東南亞風格的佛教金塔閃著金光。在夕陽的余暉中,它是如此耀眼,它的光芒仿佛可以放射線到整個芒市,庇護這座城市。
我緩過神來,老王已在家中的院子等候多時。老王的餐廳專門做酸角雞,簡單來說,就是用酸角燉雞湯,這是老王家的招牌美食,他很自豪在芒市只有他這兒能吃到這個味道。與老王閑聊幾句之後,餐廳來了一大桌客人,芒市本地人,五六十歲。聽聞我們是外地來的,便接過老王的話頭,向我們介紹芒市美食。交談後得知,這十幾個叔叔阿姨是發小。父母都是礦上的工人,他們是礦場子弟,長大後各自道路不同,好在都生活在芒市,時常聚會。他們中間有的經商,有的教書,有的參加過末期的越戰。如今, 每周在芒市找一家餐廳聚會是他們生活中最有儀式感的事。
▲每周在芒市找一家餐廳聚會是他們生活中最有儀式感的事
一大桌餐陸續上桌,有舂魚、舂苦涼苞、炸排骨、撒撇、包漿豆腐、炒洋絲瓜,都是地道的傣家風味,雖然這群人都是漢族,但生活在德宏,口味早已與傣族人無異。 酸角雞當之無愧地放在中間,來這裏吃飯的人,都是為了喝這一口酸湯。
在滇西地區,烀雞是一道傳統硬菜,無論是漢族人還是其他少數民族,若拿出一鍋烀雞來招待客人,那一定是表示歡迎與尊重。所謂「烀」,類似燉煮,烀雞、烀豬蹄、烀牛肉都是常見的烀的大菜,與「燒」不同,「烀」出來的是半菜半湯,湯與菜同等重要。說到烀雞,僅在騰沖、芒市兩地,就有太多種搭配。酸木瓜烀雞是最常見的,酸甜爽辣,是最典型的滇西口味;騰沖的固東鎮以銀杏出名,到了銀杏季的時候,用新鮮的銀杏烀雞是當地特色,新鮮銀杏是綠色的,帶著苦澀的清甜。
▲酸角雞的湯融合了酸角的果香與土雞的肉香,是芒市一道獨特的美味
趕集的時候,永遠有不認識的食材,我們永遠在問「這是什麽,怎麽吃」的路上,得到的答案中很多都是可以烀雞,尤其是那些從山野裏采來的野生藥材,除了入藥,它們都可以烀雞——重樓烀雞、黃精烀雞等。甚至讓我產生了一種幻覺: 在滇西,一切耐煮的植物皆可烀雞,一切不耐煮的植物皆可炒牛肉。
酸角烀雞是老王自己發明的。在做酸角雞之前,他開餐館也做酸木瓜烀雞,不過市面上的酸木瓜烀雞太多了,而且家家都會做,他覺得這樣不行,沒有自己的特色,餐廳肯定是做不起來的。他喜歡酸角的勁爽的酸氣,便想著拿來試試。
酸角分為甜酸角和酸酸角兩種,甜酸角是圓的,外形飽滿,在市場裏都是放在水果攤上賣的,用來做酸角汁和酸角糕都很好。甜酸角的酸味很小,與其他水果相比也不算甜,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甜與酸兩種味道總在這一種果實中賽局。酸酸角就不同了,是單純的霸道的酸,無法直接食用,小嘬一口,是沁人心脾的酸爽勁道,很是提神。酸酸角的樣貌也與甜酸角不同,是扁的,像醬色的扁豆一樣。 老王在他的酸角雞實驗中,選擇了酸酸角。通常也不會用甜酸角入菜,它的氣味沒有那麽濃郁,經不住長時間的燉煮。
廚房的角落擺了一排燉鍋,都是為當天準備的酸角雞。老王說,酸角是他的獨門秘方,這個品種國內幾乎沒有種植,因為生長周期長,經濟價值不如甜酸角,而且也更難種植。他的酸角都來自緬甸南部,現在進口越來越難,成本也比以前高了不少,但他不願更換品種。
老王給我們盛了一碗,趁熱喝。第一口,有種喝熱騰騰酸角果汁的口感,果香味濃郁, 與其他雞湯大不相同,又帶著幾個小時燉煮的肉香味,除了酸角,還有草果、八角等其他佐料的香氣。 這讓我想起這些天我們常吃的一道菜——樹番茄炒牛肉,經過爆炒,樹番茄酸爽濃郁的氣味滲透進牛肉片,湯汁與肉香融為一體,非常下飯。在滇西的飲食裏,素與葷的搭配有千百種,但素從來都不是葷的配角,它們是力量均等的兩種食材,通常素都有這別樣風味,酸、苦、辛、辣,它們成為菜品中風味的主導者,而肉則是那個堅實的後盾,讓飄忽不定的奇特風格有一個紮實的載體。
▲美好的食物總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紐帶
老王本名王巖寶,上世紀50年代生人,個頭不高,很壯實,不是個嚴肅的人,愛開玩笑,人緣也好。開酸角雞之前,他在當地職中的食堂工作。老王一家都是做餐飲的,有做火燒豬的,有開早餐店的,有賣麻辣菜的。說起這家店的歷史,老王說日子是他特意挑的,1997年香港回歸那天。10年之後,2007年5月1日,芒市的猛煥大金塔重修落成,他又選擇在這天開了第二家分店,就在大金塔入口的山腳下。如今,這兩家店分別由他的兒子主理,老王輕松了很多。
不過在過去的三年裏,與所有餐飲人一樣,老王的日子也過得很難。「現在招小工越來越難,疫情三年打亂了所有餐飲人的節奏。」老王說。在德宏的餐廳,很多打工的服務員都是緬甸人,因為薪資低。老王的餐廳裏也是,有些緬甸小工很固定,最長的已經幹了十來年。老王說,如果他們在緬甸的餐館打工,一個月只能拿到一兩百元的工錢,但在像芒市、瑞麗這樣的邊境城市,他們通常能拿到兩三千元。他們大多是緬甸的傣族人,和中國的傣族人可以用傣語交流。如果他們不會說中文,薪資低點,若是會用簡單的中文招呼客人,每個月都能有2000多元,而如果找一個本地服務員,價格是緬甸人的將近兩倍。不過並非所有緬甸小工都是穩定的,大部份都很隨意,常有新來的小工幹幾天就走,或者領完薪資就走,有的連招呼都不打。對於像老王這樣的餐廳老板來說,穩定低價的小工甚至比今天多一兩桌客人還讓人高興。
疫情來臨,徹底打破了緬甸招工的格局。在過去的三年裏,邊境城市的緬甸小工基本都被遣散回國了,邊境線嚴格管控。若是在華時間很長,可以辦理常住戶口,留在中國,但大多數人沒有資格辦常住戶口。後來稍微放寬一點,來華打工的緬甸人必須每周往返一次距離最近的瑞麗邊境口岸,辦理出入境手續。無論是對緬甸小工還是老王自己來說,「如果疫情時間再長一點,真不知道能不能再撐下去」。
▲與其他雞湯大不相同,又帶著幾個小時燉煮的肉香味,除了酸角,還有草果、八角等其他佐料的香氣
在芒市的幾天裏,我們去了三次老王家。老王說,這兩年也有人來拍抖音、拍視訊,尤其是2023年,來過好幾撥。他一開始挺高興,想著免費的宣傳多好,於是熱情招待人吃酸角雞,可是吃完、拍完之後,人一走,都沒了音訊。老王心想,這怕不是騙子吧?他現在對上門來訪的「媒體人」很是謹慎。
老王愛喝酒,都是自己釀的高度高粱酒,我們每次來都陪他喝。一來二去混熟了,老王說:「你們若真是騙子,我也認了,酒都喝到了這個份兒上。」在芒市喝酒,有時不知該說些什麽祝酒詞,他們喜歡說一句萬能的吉利話: 「樣樣好!」我喜歡這三個字,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祝酒話,簡單又輕松。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第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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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 者 :薛芃
本文攝影:蔡小川
微信排版:布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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