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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南方
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想過進入「體制內」工作，這裏的「體制內」指的是父母親戚眼中的「鐵飯碗」——機關部門或者事業單位這種有正式編制的工作。但我沒有想到，大學畢業一年多後，我便在「體制內」以「編外」的身份工作到現在。
我7歲以前都是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在西南某個小縣城的鄉下，父母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後來為了讓我去鎮上上學，便從外地回來在小鎮周邊做零工。他們一輩子勤勤懇懇但收入甚少，關於工作最美好想象就是能「坐辦公室」，至少不用像他們一樣做著辛苦的工作，並且在室內夏天可以吹空調、冬天可以開暖氣。 對於他們而言，要是我能爭氣點考上「公務員」，那簡直就稱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但我對「公務員」的濾鏡就沒有我爸媽那麽深，我覺得也許那只是一份工作，但卻並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我從小性格就直，討厭阿諛奉承，也不喜歡一眼就能看到頭的穩定。而現在我在「體制內」做著「臨時工」也快4年了，對「體制內」原本不多的濾鏡也碎得差不多了。盡管我也在每一次考試時盡全力備考只希望上岸，但對上岸以後的生活沒有卻太多的憧憬和向往，我甚至在心裏清楚地知道，我只是暫時需要一份「體制內」的工作，希望那份穩定的工作能給我帶來體面，讓我不必再在窘迫的生活中庸庸碌碌。
我大學畢業後二戰考研失敗，便收拾東西外出工作了。在外上班的那段時間，我感受到的不僅是自由，還有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感和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可惜工作一年後，回來過年正好遇到疫情暴發，一時半會無法回去上班，就辭了職。在家待業的半年時間裏，我也去縣城找了好幾次工作，但小縣城的企業少，工作崗位也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崗位。
這時，家裏人又重新提起考公這個選項，「反正已經回家了，要不就安心考公吧，好歹是個鐵飯碗餓不著」。 但我心想，總不可能一直不工作吧，正好那時有一個離我家騎電動車5分鐘車程的村委會在招「一村一大」，我便去上班了。於是，我便正式開始了我一邊在「體制內」當臨時工，一邊備考的經歷。
嚴格意義上來講，村委會並不是「體制內」，但氣氛依然十分濃厚。 村委會的工作除了下鄉走訪、調解矛盾糾紛，就是統計數據、報表和補資料。有時候我會和村委會的人一起下鄉檢查河道或者陪同調解村民糾紛。
村裏一起上班的一共就5名人員，除了我之外年齡都在40至50歲，他們了解鄉村的每一戶人員情況，但用電腦就不太擅長了。因此我的大多數工作內容主要是統計數據、報表或補資料，且每次在接受工作安排時都會再聽一遍「年輕人會電腦，做事快」「村裏面招大學生就是為了幫我們做資料的」雲雲。
有時候我也會和鄰村的幾個年輕人一起加班補資料，大家聚在一起也會問對方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上班，但理由大都離不開「家裏有孩子在這裏上班方便照顧」「上班滿兩年之後考公可以有優勢」「離家近，開銷小，可以一邊上班一邊備考」這些。 顯然，我除了「家裏有小孩照顧」這個理由，選擇來這裏上班的理由和他們也差不多。不過這工作具體能在「考公」時能有什麽優勢，我們誰也不是真的清楚。
我在村裏上班的半年多時間裏，陸續參加了幾次考試，最後讓我「上岸」的是「全省的書記員招錄考試」。經歷了機考、筆試、面試、體檢多項流程後，我來到一個離家500公裏的縣城法院當書記員。直到我第一次來這個縣城面試前一天，我都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當時之所以報考這裏，單純是因為全省招錄的法院裏面只有這個縣城法院招的人最多，當時想的是，不管離家遠近只要能「上岸」就行。 但來上班三個月後，我便知道，這並不是所謂的岸，只是一個讓我可以暫時喘息的淺灘，屬於「臨聘人員」的糾結生涯還遠沒有結束。
初到這裏上班時，我對這個從未到過的小縣城充滿新奇。我在單位附近租了一個一居室，給出租屋添置了許多家具和綠植，每周休息的時候我會把房間打掃幹凈。有時候會在周末的早上早起，一個人去縣城周邊爬山或跑步；有時候會在工作日的晚上上街吃碗粉面，然後在縣城的老街走走停停，等到天色漸晚的時候跟著手機導航回到住處。 我似乎又回到了一個人在外地工作的生活狀態，對身邊的一切事物充滿陌生和好奇，同時又覺得規律且有希望。
工作三個月，我以為我的生活總算趨於穩定，不用再困在考公考編裏了。我的工作和生活都開始慢慢步入正軌，雖然每個月扣除五險一金後到手只有3000元，但是小縣城的生活開銷並不大，房租水電一個月只需要800元，每天一日三餐可以在單位食堂花10元解決，這樣下來每個月還能余一點錢。我甚至開始考慮在這個小縣城定居，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如果首付問題解決了的話，我每個月的公積金只需要再添幾百塊錢就能覆蓋房貸了。
但是三個月之後，我開始發現這樣的想法還是太過理想了。實際上，我每個月到手3000元的薪資只能維持基本開銷，我回家一趟的花銷差不多是1000元，和同事熟悉了之後開始有了人情往來和外出請客吃飯的開支，小縣城的生活水平盡管不算太高，每次的花銷也都是150元到300元不等。 如此一來，別說買房，就連每個月能剩有余款都不太容易。這樣精打細算起來，便會開始覺得這份工作的收入有些微薄了。
雖然我是透過書記員的招錄參加進到這個法院的，但是第一年我是在後勤部門工作，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統計數據，報送表格，幫領導打印資料、裝訂材料。這些和在村委會的工作內容沒有太大差別，難度不大，但是工作強度也不低，加班加點更是常事。我經歷過最離譜的一次，是在一個周六的晚上9點，我正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玩手機，部門領導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單位報送一個數據，態度強硬到讓我一時忘了該找理由拒絕。掛斷電話後我只能一個人打車回單位報送數據，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
在後勤部門工作了一年之後，我輪崗去到了業務部門。到了業務部門我才開始做真正屬於書記員的工作。 一開始我是抱著學習法律知識的心態去的，一到業務部門我的領導便激勵我好好工作好好學習，並且和我講了很多非法學專業的書記員邊工作邊學習，過了法考辭職去當律師的例子。但我在業務部門工作沒有多久就發現，其實書記員做的更多的是事務性的工作：庭審記錄，送達材料，整理卷宗等，需要的是更多的耐心和大量的時間。在工作中積累下來的法律知識只是皮毛，要想有紮實的專業底子和更好的發展，靠得更多的還是自己的努力和勤奮。
可我可能註定是個普通人，有時候庭審會開一整天，中午休息一個小時吃午飯，吃完之後又繼續開庭。 在連續的註意力集中下，後半段我經常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打字機器，只是機械地記錄著。 可是就算在如此高壓的狀態下，我偶爾還是會在記錄的空隙抽空自我懷疑「我當時在大學熬夜寫文章，練習出來的打字速度難道就是為了今天坐在這裏記錄的嗎？」但這種問題一般都會在開完之後被更加繁忙的工作消散，連一個認真的回答都不需要。
我所在的單位有著許多和我一樣的「體制內編外女孩」，占了女生總人數的一半，和我擁有著相似的人生路徑。大多數我們這些「臨聘人員」都是抱著「騎驢找馬」的心態做著這份工作，因此流動性也很大。我們單位也不例外，和我一起進來的一批人中有10個女生，但是已經陸續離開了好幾個。選擇離開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覺得這份工作待遇低且工作強度大，不僅需要面對繁雜的工作，還要警惕某些正式職工「甩鍋」「推活」。 而繼續留著這裏的我們，在面對縣城就業環境不好的情況下，大多數還在堅持「考公考編」，希望終有一天能上岸。
今年的省考已經進入了尾聲，但對於未成功進入面試的我來說，在成績排名出來的那一刻，這一年的省考就已經拉下了帷幕。我和朋友說「我真的考累了，不想再考了」。回想我大學畢業後的大部份時間除了工作，都用在了「考研」「考公」和「考編」上，但每次考試結果都不盡如人意。
以前我總覺得拿著微薄薪資的我、沒有一個體面穩定工作的我，不配去好好地享受生活，也不配培養更多的興趣愛好。我看著自己因為沒有時間運動而逐漸肥胖的體型，因為熬夜而日漸蠟黃的臉色和厚厚的黑眼圈，打心裏更加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越發感受到，我與那些沒有執著於考公考編的朋友們最大的差別：是對生活的松弛。我太想要離開這裏，擺脫我的「編外身份」了， 我也想和在編「公務員」一樣，有著穩定體面的工作，拿著吃喝不愁的薪資。但越是這樣給自己壓力，就越會適得其反。
我決定聽從朋友的建議，先認真休息一年，這一年不再想著考試或者急於謀求新的變化。坦白來講，現在的我其實還沒有勇氣貿然辭掉工作。在體制內做了那麽久的「編外人員」，我深知我已經失去了有市場競爭力的專業技能和年齡優勢，更何況，我也不知道重新選擇一個新的行業，我又能做些什麽。但不管怎樣，還沒有結束不是嗎？ 我無法看清現在的人生到底是走向軌域還是曠野，但我知道，不論是什麽總歸是要繼續往前走的，往前走也總歸是有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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