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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說他抑郁了,我該怎麽辦?

2024-04-24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孩子說他抑郁了我該怎麽辦」「孩子病了都是家長的錯嗎」?北京大學第六醫院兒童精神科醫生林紅說,「這幾年有一些媒體采訪我時我會說,‘一個抑郁的孩子背後還有一個生病的家庭’,有一些家長覺得我是在指責他們,實際上不是。」

「孩子病了就是病了,既跟孩子自身的生物性因素有關,也跟家庭、學校、社會這樣的大環境有關。我想跟家長說的是,當孩子抑郁了,我們不要只是想著把他送去看醫生。我覺得現在是時候再往前推進一步,我們要更全面更客觀地看待孩子精神科的問題,心理的問題。」

孩子抑郁了,一個家長比較良性的處理方式應該是什麽樣的?

家長應該抱著一個什麽樣的心態來面對孩子病了?

本期視訊完整版分為上、下兩集。

訪談嘉賓

林紅 北京大學第六醫院兒童精神科醫生

吳琪 【三聯生活周刊】副主編

拍攝、制作

謝永潔

孩子說他抑郁了,我該怎麽辦?

吳琪: 林老師,現在又開學一段時間了,你說一般一個月左右,很多孩子出現厭學情緒,家長才意識到,這個時候再去掛號又很難了。

林紅: 其實總的來說,近些年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問題來醫院看的越來越多了,只是開學之後這段時間會更明顯一些。

吳琪: 對很多家長來說,孩子不能上學是一個明顯的標誌,可是從您來看,肯定不是說從不能上學這一刻,這個孩子才開始有心理問題。

林紅: 孩子不能上學,從醫學上我們叫 社會功能受損 但實際上孩子的情緒、行為是更重要的。 他很痛苦,他不開心,往往家長不容易觀察到。

吳琪: 有些家裏可能真的想關註,但發現孩子已經沒法交流,在家長看來要麽根本就不想理我,或者就是情緒一股腦地拽到這。

林紅: 太多的孩子當他生了病之後,我們去回顧他的成長經歷,孩子會說,我從幼稚園的時候,回家說(在學校)挨欺負,很難受,我就哭。但是我媽媽就說為什麽不欺負別人,只欺負我。幼稚園、小學一再這樣,後來我就不說,因為我的痛苦, 媽媽沒有辦法理解,不僅不能理解我,不能撫慰我的痛苦,反而還會加重我的痛苦。 慢慢地不再說了,直到有一天徹底不能上學了,家長才意識到原來這個問題已經這麽多年了。

吳琪: 家長是出於什麽角度會這樣跟孩子來理解這個事情?

林紅: 能夠帶孩子來看的,很多家長知識水平還挺高的。我說的媽媽本身還是博士導師。首先她覺得不能嬌慣孩子,「別人欺負你,你就打回去,你回來找我有什麽 用。」然後她也說,從小她媽媽就是這樣,不就都扛過來了嗎?「我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就 是因為我對自己很挺狠的。」 所以其 實從媽媽的角度,她就 會覺得這是在錘煉孩子,然後 才能夠成大器。

吳琪: 幼稚園這個時候,孩子有獨立的能力來面對嗎?

林紅: 我跟媽媽說,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他真的沒有這個能力,我們至少幫他把能力培養起來。媽媽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問了老師,也試圖去關心孩子,但我最後還是沒有辦法,再說我工作很忙,孩子小的時候也是我個人成長特別關鍵的階段,我沒那麽多精力。後來孩子不說了,我就以為沒事了,直到若幹年之後,他不能上學了,才知道原來前面積攢了這麽多問題,我都沒有去處理得很好。

吳琪: 那就是說,當孩子比較早向媽媽關閉內心,這些年媽媽其實沒什麽感覺,但實際上他們是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內部人和人怎麽是真的在交流,怎麽只是看上去在說話,這裏面是有非常大的區別的。

「孩子病了都是家長的錯」嗎?

吳琪: 我們在說一個孩子病了,很多家長會覺得,這是我的錯嗎?我也很努力地在為家裏掙錢,我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

林紅: 這幾年有一些媒體采訪,我會說 「一個抑郁的孩子背後還有一個生病的家庭」 ,會有一些家長覺得好像我在指責。不是這樣的,孩子病了就是病了,精神科的疾病,既跟孩子的生物性因素有關系,也跟家庭、學校、社會這樣大的環境有關系。我想跟家長說的是, 當孩子抑郁了,我們不要只是想把他送去看醫生 ,然後家長覺得跟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哪怕孩子不來就診,透過家長的改變,學校社會的改變,最後孩子可能就能好了。

吳琪: 家長應該抱著一個什麽樣的心態來面對孩子病了,好像要做好這種平衡,我是抱著贖罪的心理去看大夫,還是我怎麽樣意識到其中的責任。

林紅: 這種贖罪的心態,一定不是好事。當我們感覺很羞愧很羞恥的時候,連自己都已經深陷於痛苦,還拿什麽去幫助我們的孩子。 我覺得可能現在是時候再往前推進一步,更全面更客觀地看待孩子精神科的問題、心理的問題,它是一個如此復雜的事情,既跟孩子自己有關系,也跟家庭有關系,跟學校有關系,跟社會有關系。

因為很多家長開始說這是孩子的事兒,治了一陣發現沒好,再去看書學習,越看越學發現真的跟自己很有關系。

但是家長跟孩子道歉,發現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他就問我怎麽辦? 這個時候我問這位媽媽,你確實認為就是你一個人的錯嗎?媽媽說,「我也覺得很委屈,就是因為我看到鄰居朋友對孩子也是這樣,甚至比我還有過之,但人家孩子也沒病,所以我一方面內疚自責,跟孩子道歉,但另一方面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地覺得我錯了。」

所以家長就是在這種很矛盾的狀態裏。我問家長,跟孩子道歉,孩子什麽反應?她說孩子開始也挺生氣,覺得媽媽是不對,但是她老是在道歉,後來孩子說算了,別老說這個了。 當我們只是去內疚自責的時候,孩子不好受。

吳琪: 不是說我盼半天,是盼我媽媽在我面前不停地道歉。

林紅: 因為你只是道歉,不解決問題。重要的是到底我錯在哪兒,以及我錯占多少,當時為什麽這樣做,我們要去理解一件事。當我們理解了之後,其實就容易真的釋懷。

我印象還很清楚有一對父女,爸爸經常會動手,後來這個女兒激烈地跟爸爸對抗,還有一些很嚴重的癥狀。在治療室裏,我就問爸爸,你的父母是怎麽對待你的,爸爸說其實他的父母打他,比他打他女兒嚴重得多,小的時候他也很生氣,覺得我將來有孩子,一定不要這樣,然後爸爸就哭了。在這個時候女兒就說,「爸爸我原諒你。你也是第一次做爸爸,你也不知道怎麽做爸爸。」

吳琪: 他們的治療經歷大概多久?

林紅: 這個是我們治療第一次的時候,他也是找了好多專業醫院。

吳琪: 但是等到解扣了,可能也不是說孩子立刻就好,沒有那麽簡單。

林紅: 是的, 心理問題真的是相對比較復雜的,所以要解決它,不要指望說吃一片藥住一次院,然後見了什麽人一次兩次,這個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其實就是幻想。

家長有北大夢,家長自己去考啊

吳琪: 我還看到一些家長,比如說之前是對孩子要求特別高,成績上,等孩子病了就降低要求,我們不拼清北了,拼個別的211什麽的,後來再不行就考慮普通大學,再不行上一個職校。

林紅: 家長會把治療目標簡單定義為,你好了的話,其實過去所有的要求就都會回來,孩子病得重一點我們就退一點,孩子好一點我們就進一點。其實這還沒有脫離孩子生病的迴圈。

所以怎麽能夠徹底讓孩子健康起來?孩子到底遭遇了什麽樣的困難?而這個困難哪些可能需要直接幫助孩子,比如社會就是這麽卷,我們可以怎麽不這麽卷。這就是回到根本性的問題,而不是上學,又是回到了你剛才提到,我們就退一步不清北了。

吳琪: 家長可能還覺得自己做了很大的讓步,對吧?

林紅: 但是實際上這不是一步一步退的問題, 孩子的人生是他自己的,我們家長我們可以有我們的期待,但是你的期待只是你要自己去滿足。

說到這我就想起來,有次培訓的時候,還是給一個專業人員做培訓,提問階段她跟我說,她想讓兒子上北大,兒子就堅決不聽媽的,媽媽還是很多要求,後來兒子就把媽拉黑了,這個時候他兒子其實已經上了自己想去的大學,但媽媽的北大夢還沒破滅,就開始勸兒子,研究生可以考北大。

吳琪: 多麽執著。

林紅: 這就是媽媽的痛苦,然後問我怎麽辦?我說,你可以自己考北大。

吳琪: 也沒誰攔著你,對吧?

林紅: 對,我說現在考大學年齡是不是不限制了?你可以自己考,看起來你的北大夢很執著,你既然有這個夢,你為什麽非要讓孩子去實作?她就覺得這孩子太過分了,都拉黑我了,很生氣又很無奈。 我說我看到的是你的兒子很有力量,你這麽一個有力量的媽媽,他都可以把你拉黑,可以讓你很無力,說明他比你更有力量,這是值得我們開心的一件事兒。 而且他已經都上大學了,我們真的管不了他了,所以接下來你的夢你來實作就好了。然後這個媽媽就說,哦,我也可以考啊?

吳琪: 這還是本身就是心理咨詢師的媽媽,所以人的執念到自己身上沒有那麽容易破的。

林紅: 所以我們說別人總是容易,自己總是更難的。

我告訴她,其實如果你的孩子上了北大清華,是為了讓你的臉面好看,這一定是本末倒置。我們養育孩子是為了讓他成為他,讓他有一天不斷地去找到自己的夢想,我們可以無條件地支持他,而不是要把他控制住,讓他來實作我們的夢想。

吳琪: 但我想很多家長是無意識的,比如他沒有捋這麽清楚,我是為了他有力量,還是為了我開心,可能是混沌一片的。透過跟您之前的交流,我感覺多數家長其實就是真心為孩子,最終捋清楚了,肯定是希望孩子快樂。

林紅: 挺難的說實話, 其實往往當孩子能去上學了,家長就會放棄治療,大家像救火一樣,把火撲滅了,也就這樣了,顧不了更根本性的問題,所以真的讓家長能夠放過孩子,其實根本上是要先放過自己。

我們家長自己有這些困境,又不能夠徹底解決,因為跟自身的成長經歷有關,又跟現實的很多困境有關,「我都這麽糟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就只能靠孩子」,所以我們給孩子的壓力太無形了,而且是太多面向。 這真的是一件特不容易的事。

吳琪: 所以我理解就是, 智慧的家長首先要勇敢做自己,而不是看周圍。 因為我有時候說一個觀點,也會遭到周圍的一些批評,你不讓孩子太卷,你會後悔的。他把不卷就認為躺平,就是在撒手不管。實際上這中間是有很多度的,我可能不讓他那麽卷,但我也很關註他,不是躺平胡激烈的卷之間就沒有其他的選擇。

林紅: 社會一定對我們每個個體有非常大的影響,大家都在卷,你想不卷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們要去想,我們養育孩子,生育孩子為了什麽?是為了踏進清華北大嗎?而且你要讓他上清北,這孩子可能能力上做不到,以及他也不喜歡,也可能他就不願意的話,那我們在幹什麽?我們最後就是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甚至上了職高的孩子,他又退不回來了,你知道嗎,那個機制是他沒有退路的,可是他又不認可,夾在那兒,卡在那兒,特別痛苦。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後面他自殺了,我們的努力又有什麽意義。

吳琪: 其實就是說,社會給孩子留的路也不應該只是一個獨木橋。

林紅: 我們那種可以更有彈性的部份不夠。包括說我們上大學了,去了一個專業,然後再換其他專業,換其他學校,彈性都很小。

我覺得家長進入一個誤區,就是我們只逼著他學習,然後學習才會好。不是的,其實一個全面發展的孩子,我們要讓他健康,全面發展,學習是一個副產品。我們更要在乎的是孩子整體的成長,特別是跟時代的接軌。

吳琪: 還有回到愛本身,我參加您的工作坊其實有一個很大的感受,一方面好像我們是在科學的東西,比如說生理上的大腦發育,或者心理上的,另一方面是回到常識,就是你愛你的孩子,抱抱他不是很正常嗎?然後人總會犯錯,他犯了錯我們就聊一聊,為什麽會這樣,這不也是很正常的嗎?怎麽又成了要學習的東西,我有時候會有點恍惚。

林紅: 我其實挺同意這樣的說法,其實養育孩子本來是不需要學的。如果你處在一個非常健康的環境,你又被養得很好,你的父母特別懂你,善待你,學校很公平,社會非常好。我是怎麽被家庭學校社會對待的,我將來就怎樣去對待我的孩子和這個世界,這就是不需要學的。但是我們現在發現太多的外在因素,包括社會學校、包括家庭。

吳琪: 包括個人奮鬥的一些歷史。

林紅 這讓我們沒有辦法,我們好像沒有誰能擁有一個健康的成長經歷,讓我們可以這樣去對待孩子,我們自己就有這樣的困境,需要學習,找到卡住我們的、對我們造成傷害的東西,就不能再重復它。還有一點特別重要的是,中國最近幾十年社會變遷太劇烈了。

吳琪: 個體承受的也非常多。

林紅: 這個變化太大,比如爺爺奶奶那一代,跟爸爸媽媽那一代,跟孩子這一代代際之間的變化太大了。這也是我們現在的父母特別難的地方。所以我就特別想做這樣的一些工作,我們能夠從更大的系統包括社會的變遷,也包括一些歷史的創傷,這樣縱軸橫軸看得更清楚,我們去理解每一個家庭的困境,每一個個體的困境就更容易,更客觀了,這個時候你既勇敢地面對真實的困難,同時你也能夠放過自己和別人。

吳琪: 其實這個我是有感受,當我們看到更大的多層原因,第一不怪自己,因為發現自己承擔了實際上也挺多,也挺不容易。第二就像您說的,為什麽爸爸最後對媽媽,也就是對他的伴侶有很多理解了。再一個,我們小家庭可能本身也有一定的脆弱性,因為都在學習,都有成長面臨的問題、各種沖擊,技術的沖擊,社會的變遷的沖擊。

林紅: 我們這樣去理解每一個人的困境,你就不會帶著什麽貶低、憤怒,就是很平胡的心態,我覺得自己的慈悲心就越來越多了,自己的波動也越來越少了。

吳琪: 所以如果家長能從這些角度認識到怎麽樣看待孩子生病,表面上是孩子病了,羞恥、痛苦、不能接受,但如果你看到這麽深和往前走,不是說讓你進一步來怪罪自己,或者是把家庭關系弄得更緊張,它可能是讓你更開闊,以及從更多的角度來看待一個表面因素。

(以上文字為訪談節選,完整版請觀看視訊上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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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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