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1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 | 毛球君

編輯｜王海燕

5月30日，首爾高等法院裁定，南韓第二大工業集團SK集團現任會長崔泰源要向他的前妻、南韓前總統盧泰愚的女兒盧素英支付1.38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72億元）的資產，同時還要向其支付2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1046萬元）的贍養費。 這也成為南韓史上「最貴」的一起離婚案。

崔泰源與盧素英

奇特的是，隨後兩天，SK集團的股票突然大漲，漲幅超過20%。有人認為，股價是人為拉高的，方便崔泰源在未來向前妻支付股票時，少付一點份額。也有人說，股價反映了集團內部對崔泰源荒唐行為的不滿，也反映了南韓人對盧素英的普遍支持。

總之，因為這筆支付，崔泰源在SK集團或許會失去最大股東的地位。而案件判決過程中，南韓前最高權力者和財閥之間的金錢利益交易往事，也部份曝光。

盧素英的社會地位、財富量級和社會關系，都是普通人望塵莫及的，她的離婚案例也很難當成普遍現象， 但至少，她選擇冷靜理性地維護自己的利益，這種堅韌和堅持的態度，是普通人可以借鑒的。

政商聯姻背後的背叛與出軌

盧、泰二人的夫妻恩怨最初在南韓社會引發沖擊，是2015年。當年，崔泰源登報宣稱，自己與妻子盧素英早就分居，自己多年一直和婚外情人金熙英同居，並育有一名女兒。他還宣布，金熙英「不愛錢」，是他的「真愛」。

金熙英

網友們很快搜尋到，金熙英女士是美籍韓裔人，比崔泰源小15歲，經常以藝術圈人士出現在名流的朋友圈中，同時真實學歷和出身多處造假。

當時，盧素英作為原配妻子，對於這種幾乎是公開羞辱的態度，一開始異常冷靜。她承認自己在婚姻中沒有照顧丈夫的情緒，甚至宣稱，可以將私生女接回家中撫養。 這種言論，讓南韓人感到「恨鐵不成鋼」。

而崔泰源和盧素英，也曾集合了美好姻緣的諸多要素。 兩人是在美國留學時談戀愛的，當時SK集團還叫「鮮京集團」，崔泰源是「鮮京集團」會長崔鐘鉉的長子，盧素英學歷高、氣質佳，其父盧泰愚還不是總統。1988年，盧泰愚成為南韓總統，崔泰源和盧素英同年在青瓦台舉辦了場面宏大的婚禮。

崔泰源和盧素英的結婚照，兩側是盧泰愚和夫人

1994年，「鮮京集團」集團戰勝諸多競爭對手，取得了南韓通訊業務的第二張牌照，大舉進軍通訊行業，並獲得成功，而此前，「鮮京集團」已經出現業務瓶頸。當時盧泰愚已經結束自己的總統任期，但從盧、崔離婚案中透露的資訊來看，SK集團成功進入通訊領域，確實與盧泰愚的暗中幫助有關。法庭稱，崔泰源的父親崔鐘炫「將與前總統盧泰愚的關系當成保護網或盾牌，從而展開極其冒險的經營活動並取得成功」。

1998年，崔泰源的父親去世，崔泰源接手鮮京集團並改名為SK集團，透過並購芯片公司海麗仕，逐步擴大規模和收益，一度占據南韓一半的通訊市場，實力也躋身南韓財團的前幾名。

崔家的事業蒸蒸日上，但另一邊，盧素英的父親盧泰愚1997年被判入獄，被特赦後就長期生病、隱居，最終於2021年去世。 婚後的盧素英除了全力照顧三個孩子以及生病的父親，並不過問SK的實際業務，只擔任了SK旗下的NABI藝術中心館長。

首爾市瑞草區的首爾高等法院，SK集團會長崔泰源（左）和南韓前「第一千金」盧素英（韓聯社）

伴隨著盧崔兩家勢力的變化，二人的關系似乎也起了變化，不再如當初那般親密。 不過，在2003年崔泰源因為涉嫌非法股票交易第一次入獄時，盧素英還是在為他奔走出力。直到幾年之後，兩人才沒有再公開秀過恩愛。

到2015年崔泰源公開與情人同居時，有個大的背景是，南韓剛剛廢除了實施六十多年的一項「反通奸」法條。 南韓刑法曾規定，有配偶而通奸的人及其通奸物件應處以兩年以下有期徒刑。該法條當初是為了保護離婚女性的權益，懲罰離婚過錯方設定的，因為早年的南韓女性遭遇男性背叛離婚後並沒有收入來源，還會被人歧視。後來隨著時代發展，該法廢除，卻也間接造成婚內出軌的一方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崔泰源多次受審

崔泰源可能在2015年公開出軌時就是打算逼妻子離婚的，他也曾在媒體信中暗示這一想法。 但當時，盧泰二人的三個孩子中有的還未完成學業，都沒有在SK集團內站穩腳跟。顯然，離婚對她不是最好的選擇。到了2017年，崔泰源提出協定離婚，被盧素英拒絕，他又向法院申請離婚，卻因為依照南韓規定，婚姻中的過錯方在另一方反對的情況下，不能提出離婚而失敗。

兩次審判

就在南韓全民為盧素英這段婚姻感到窩囊時，2019年，盧素英同意離婚要求，她的訴求是：分割崔泰源持有的SK集團股份的42.39%（按當時股價計算，價值約71.9億人民幣），並要求3億韓元的贍養費（當時約合人民幣157萬元）。當時，盧素英的三個孩子基本已能在SK集團內部立足，南韓民眾也隨即意識到，盧素英的「蟄伏」，可能是為了搞清崔泰源手中的資金狀況，好明確提出分割要求。

盧素英與兩個女兒

2020年4月，盧、崔二人的離婚訴訟正式開始法庭辯論。辯論針對的是崔泰源先前提出的離婚訴訟以及盧素英要求分割財產的反訴。2022年12月，二人成功離婚，法院一審判令，崔泰源向盧素英分割665億韓元（約合人民幣3.5億元）的財產，並支付1億韓元（約合人民幣53萬元）的贍養費。

當時法院的判決理由是，難以認定盧素英對SK股份的形成、維持和升值有過貢獻，因此只對崔泰源的部份財產進行分割，相關股票則不屬於財產分割物件。 不服氣的盧素英繼續上訴，並對財產分割金額和贍養費的訴求金額做了提升。最終的二審結果，也與盧素英的訴求相距不大。

為什麽到了這次，財產分割金額和贍養費能如此大振幅地提升？ 根據南韓媒體的報道，法庭的判決理由，第一是因為崔泰源是婚姻中明顯的過錯方，不知悔改，違反了一夫一妻制，且有向情人轉移巨額財產的行為。第二是，法庭認定，崔泰源的前嶽父盧泰愚曾對SK集團的股票發行有巨大幫助，並因此認定，股票屬於財產分割物件。 為了證明盧家對集團的幫助，在離婚案的審理過程中，盧泰愚秘密資金的期票副本也被首次公開。

這樣的破釜沈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在南韓，十幾年前，曾有一件國民度極高的富豪離婚案，其中的女主人公與盧素英境遇類似，卻沒能堅持爭取自己的利益。

2009年2月，三星集團會長李健熙的長子、公司「接班人」李在镕的妻子林世玲對丈夫提出離婚訴訟。根據公開資訊，成功離婚後，林世玲在財產分割中獲得了約10億元（約600萬元人民幣）的贍養費，雖然也有人稱，她還分走了1000億韓元（約合6億人民幣的財產，相當於當時李在镕身價的不到1/10），未被公布。林世玲本身也是富二代，同樣在家相夫教子，但即便未被公布的財產份額屬實，她在離婚中分到的財產數目也無法和盧素英相提並論。

法律變動的背後

截至目前，在世界各國的法律中，無論是法條為主的大陸法系，還是判例為主的英美法系，法律在離婚案中分割財產時，基本原則都是公平分配私有財產，再盡量傾向因為生育和家庭責任利益受損的女性。

在大陸法系的德國，離婚分割的財產，是雙方婚前私有財產在婚後的「增加值」總和。而在判例為主的美國，各州法律不同，在沒有協定的情況下，通常是將婚後夫妻共同財產進行平均分配，也有的州是根據公平原則，考慮條件進行分配。而在實際判例中，英美等國更傾向在居住權等方面，保護因為生育而弱勢的女性一方。

這樣的基本原則當然不是古已有之。 比如在英美，雖然人們如今普遍認為，女效能在離婚中獲得更好的利益保障，但妻子的無形勞動得到正視，卻並不是一件太久遠的事情。

【原諒他77次】劇照

2006年，美國能源富豪波爾斯基和妻子瑪雅離婚，法院判波爾斯基分給妻子1.84億美元的財產，是他當時身家的一半。波爾斯基認為妻子只是一位家庭主婦，不該得到這麽多錢，但瑪雅的律師成功證明了瑪雅從他發家起就和他共同進退，曾為他提供大量的家庭勞動，以及牢固的夥伴關系，成功替她爭取到了這筆錢。 這個判例，第一次讓人們明確地意識到，在離婚案分割財產中，計算女性無形勞動的重要性。

在東亞地區，女性為家庭作出更多貢獻的文化慣性更強大，法律的天平漸向關系中相對弱勢的女方傾斜，也是現代法治體系逐漸完善的結果。 以家庭主婦比例相當高的日本為例，2007年，日本透過了一項法律，規定即使沒有達成離婚協定，每人也可以分割對方一半的養老金領取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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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出台之後，一些曾經在家中忍氣吞聲的家庭主婦選擇了「退休後離婚」，直接分走丈夫的養老金，以抵消自己多年來的勞動損失，也正是這條法律的出台，讓不少日本男人甚至開始從頭學習做家務。

回到「盧素英離婚案」，從雙方爭執爆發，到塵埃落定，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十年。 這十年間，【82年的金智英】【厭女】等探討女性處境的著作日韓的銷量都在不斷攀升，看起來是女性地位和聲量提高的表現。但2023年，世界經濟論壇釋出的最新【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顯示：從2006年起，全球性別平等的行程就幾近停滯，這一年，女性成員在公司高管職位上的占比出現斷崖式下降，下降振幅高達25%，此外，女性對政治的參與度也不令人滿意，全球76個國家的議會成員中，女性占比僅為22.9%。 在報告中，日韓的性別平等指數更是一起倒退，共同排名全球末段，排到一百名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