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在北京一間只有八平米的平房裏,余華開始寫作【活著】。
這部後來打動萬千讀者,且在國內外獲獎無數的小說,作者在創作之初卻是困難重重。
他起初以旁觀者的角度來描寫主人公福貴的一生,寫了一萬多字以後,發現難以前行。
直到他改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讓福貴出來講述自己的生活,彼時奇跡發生了。
「我」的講述一路暢通,沒有任何阻擋,這部偉大的作品很快便得以順利完成。
對此,余華在序言中感慨道:
也許這就是我們經常所說的命運。
寫作和人生其實一模一樣,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的迷路者,
我們都是按照自己認定的道路尋找方向,
也許我們是對的,也許我們錯了, 或者有時候對了,有時候錯了。
在蓋棺定論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在前面的時間裏等待我們的是什麽。
寫作是如此,人的命運亦是如此。
每個人都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軌域上,來路已定,前路未知,無不是摸索著走完錯對有時、苦樂交織的一生。
其中的滋味,唯有自己知曉。
就像福貴,在旁觀者眼中,他的一生除了苦難還是苦難,再無其他。
然而,當福貴講述自己的一生時,「他苦難的經歷裏立刻充滿了幸福和歡樂。」
或許,當我們談論命運的時候,對命運的真實評判從來不在他人口中,而只在自己心裏。
人最大的勇敢,是不懼接納、承擔自己的命運,與自己的命運一起,存活於世,又隱入塵煙。
徐福貴本是個遠近聞名的闊少,家境富裕,衣食無憂。
他的前半生,過著典型的「二世祖」生活。
小時候上私塾,從來不走路,都是家裏的雇工背著上下學。
私塾先生讓他念書,他拿著書對先生說:
「好好聽著,爹給你念一段。」
活脫一個二流子,差點把先生氣死。
長大後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混賬至極。
他終日在青樓鬼混,還讓妓女背著自己招搖過市,對妻子的規勸毫不在意,連老丈人都被他氣病。
迷上賭博之後,他逢賭必輸,沒錢就去偷母親和妻子的首飾,連女兒的金項圈也不放過。
後來幹脆賒賬,債主們知道他是個闊少,都「大方」讓他賒賬。
但開始賒賬以後,他就不知道自己輸了有多少了。
直至一日,他被坐莊的龍二做局,輸光了所有家產。
一夜之間,從一個招搖的「富二代」淪為倒黴的「窮光蛋」。
緊接其後的連鎖反應更是將他的命運推向崩塌的邊緣:
父親被他氣死;懷孕的妻子被丈人接回娘家;家中的長工、傭人紛紛跑路;
母親和女兒從大宅院搬到了小茅屋,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太太」和「小姐」。
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福貴痛恨難抑,懊悔不已。
家中值錢的東西被變賣光了,生活難以為繼,母親不得不帶著孫女靠挖野菜來填飽肚子。
至此福貴幡然醒悟,他意識到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過日子,他得養活母親和女兒。
他向謀了自己家產的龍二租種了五畝地,從沒幹過農活的他,開始了起早貪黑在地裏刨食的日子。
每日辛勤勞作,又苦又累,因不諳農事還經常坎了腳割破手,他卻從未萌生退意,始終堅持了下來。
幹活辛苦,福貴的心裏反倒踏實了,連睡覺都香甜了。
以前醉生夢死的生活讓他心無所依、空虛浮躁,如今面朝黃土的苦日子卻讓他安住當下、心生希冀。
得知丈夫改過自新,妻子家珍也帶著兒子回到家中。
一家團聚,福貴種地也有了幫手,夫妻齊心忙活生計,母親舒心,兒女雙全,雖然日子窮困,卻活得高高興興。
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日子,福貴倍感珍惜。
他曾經是個孽子,把家產敗光,把父親氣死,犯了大錯。
但他沒有在錯誤中沈淪,沒有輕生,沒有擺爛,而是痛定思痛,勇擔責任,為自己的錯誤買單。
人的一生中,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犯錯並不可怕,淪陷在錯誤中不能自拔才是真正的淪陷。
正視錯誤,修正錯誤,才能及時止損,從而逃出厄運的牢籠。
馬未都曾說:「人生最重要的能力,是修正錯誤的能力。」
一個人有糾正錯誤的能力,就不會持續陷入困境,局面總會漸漸扭轉,日子終能慢慢變好。
人這一生,福禍相依,福兮禍伏,禍兮福倚。
一個人的福與禍,並非一成不變,而會相互轉化。
有時候,命運的某些饋贈會帶來災禍,而某些苦難到最後卻或許會成為赦免。
龍二謀取了福貴的家產之後,成了神氣活現的地主。
福貴家的大宅院和100多畝地都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看見結實的院墻和綠油油的田地,他喜不自勝,得意地對福貴說:
我往後再也不去賭啦,賭場無贏家,我是見好就收,免得日後也落到你這種地步。
沈迷賭博能讓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福貴就是現成的樣板。
龍二是聰明人,他懂得從賭徒身上汲取教訓,規避風險。
但他沒有預見到,他所虜獲、固守的這些財產,終將把他帶上不歸路。
成為地主後的龍二,神氣了不到四年,一解放就倒了黴。
他被劃定為「惡霸地主」,蹲了大牢,在牢裏還不識時務,最後被槍斃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斃掉,臨刑前哭著鼻子對福貴喊道:
「福貴,我是替你去死啊。」
福貴聽了不由心驚,越想越險,要不是當初自己這個敗家子把家產敗光,沒準今天挨槍子的就是自己了。
龍二攫取了他的家產,卻成了他的替死鬼,這讓福貴心有余悸,也倍感慶幸,感喟祖墳埋對了地方。
人這一生,得到未必是福,命運所有的饋贈都要為之付出代價。
龍二在賭局上設計贏來的財產,沒有保他一世無虞,反而給他帶來滅頂之災。
人這輩子,失去也未必是禍。
有些幹不成的事情,有些無端的失去,沒準兒是老天爺在暗中庇佑你。
福貴若守著他的財產田地,大機率一輩子都是個紈絝子弟,渾渾噩噩,蹉跎辰光。
待他失去財產,無所依傍,才懂得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生活,從此洗心革面,終於成長成人。
「失去」讓他成為一無所有的貧民,卻同時也庇護了他。
讓他免遭清算,躲過厄運,保全了雖清苦卻安穩的生活,更保住了最寶貴的生命。
命運就是如此難以捉摸,「福氣」與「災禍」的轉化,「得到」與「失去」的界定,從來都不是簡單明晰的。
有人說:
得到和失去,只是人生道路上的風景,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面對這些風景,如何欣賞,如何超越。
也許有些時候,我們未必能迅速看清得失的真相,也未必有洞悉事物本質的睿智。
但要明白,在生命的長河裏,一城一池的得失,決定不了一生一世的福禍。
一切身外之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得到時不驕矜狂妄,失去時不頹喪失誌,須知萬物的緣起緣滅,皆有定數,萬事的迴圈因果,也自有軌跡。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無論置身於何種境地,固守本心,從容面對,就是對待命運最好的態度。
很多人讀完【活著】,都忍不住淚流滿面,為福貴苦難的一生悲傷難過。
有人說,讀完小說,感到自己再也沒有委屈了。
在讀者眼中,福貴的一生就是一部苦難史,寫滿辛酸苦楚。
在他從一個混日子的「二世祖」蛻變為勤勞踏實的農民,生活剛有了起色時,母親卻生病了。
他進城為母親請大夫,卻被國民黨抓了壯丁,一去就是兩年。
飽經戰亂之苦後回到日思夜想的家,發現母親早已過世,女兒鳳霞也因病變成了聾啞人。
好在還能與妻兒相依相守,日子總算安穩。
可沒幾年又遭遇天災,村裏鬧起了饑荒。
沒米下鍋,全家靠挖野菜充饑,等到野菜被挖完,就只能到池塘邊去喝一肚子水來果腹了。
好不容易熬過天災,人禍又緊接其後。
兒子有慶為縣長老婆獻血,被無良庸醫活活抽死;
女兒鳳霞幸運地找了個好丈夫,卻在生產時難產而死;
孱弱的妻子在遭受兒女雙失的接連打擊後,也很快撒手人寰。
妻子、兒女都沒了,福貴只能和女婿相互扶持著把外孫拉扯大。
至此,他的苦難仍未結束。
沒過幾年,女婿在工作時被水泥板夾死;不久後,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外孫也因吃多了豆子被撐死。
命運無情,徒留他一人在世間獨行。
行至如此淒清的境地,一切希冀都破滅,所有願景皆成空,人生最大的悲哀,也不過如此了。
然而,在書中,福貴的講述是那樣平靜,沒有流露出一絲對殘酷命運的怨懟。
正如余華所說:
在旁人眼中,福貴一生是苦熬的一生,可是對於福貴自己,我相信他更多地感受到了幸福。
的確,歷經坎坷的福貴有過許多幸福時刻。
當他辛勤勞作,收獲了來自土地的回饋時,內心的踏實讓他安穩;
當他從戰場上無恙地回到家,與妻兒擠在一起安睡時,心中遍布暖意;
當目睹有慶在學校運動會上跑步得了第一,他的驕傲油然而生;
當看到鳳霞找了個好人,與女婿相親相愛,他有說不出的高興;
當得知鳳霞懷孕了,他更是開心得無以復加……
那些踏實、溫暖、高興、歡喜……種種細微而具體的感受,構築了福貴的幸福。
他命途多舛,但在敘述過往的時候,更多是在回味那些歡樂時光和幸福時刻,而非讓自己陷入苦痛的記憶裏。
與其說他有對抗命運的力量,不如說是接納一切的坦然,這坦然,便是對命運最有力的承擔。
人活著,難免經歷風雨兼程,但總會迎來陽光普照。
在泥濘的路上前行,縱然腳下沾滿泥土,但陽光會透過雲層灑落在你的身上,溫暖潮濕的心靈,林梢的風也會拂面而來,清爽漫長的旅程。
俗話說,不如意十之八九,常想一二。
那「一二」便是照亮生命的光,也是與命運和解的鑰匙。
與苦難握手言和,才能好好活著。
活著很難,但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
余華曾經這麽講述【活著】:
這是一個人和他的命運之間的友情,這是最為感人的友情,因為他們互相感激,同時也互相仇恨;
他們誰也無法拋棄對方,同時誰也沒有理由抱怨對方。
他們活著時一起走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死去時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
每個人都和自己的命運緊緊相連,一起走過或長或短的一生。
風雨來時,共同抵擋;平靜之際,默然度過。
一起迎接生命的榮枯、悅納一路的好壞,一起奔赴生命的盡頭。
在人生旅途中,活著本就是勇氣、承擔和幸運。
唯有對自己的命運不怨、不嗔、不懼,才能活得平靜、安然、灑脫。
願我們都能好好活著,在時間的光影中看見自己,努力開拓生命的寬廣和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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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解讀: 蘇軾 【定風波】
作者 | 文娟
主播 | 佳音,十點讀書簽約主播。
圖片 | 視覺中國,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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