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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羅占蔔,年輕人的心理咨詢「平替」?

2024-04-08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俗話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塔羅牌作為外來的「經」,如今被越來越多的中國「和尚」念出了咨詢的味兒。



記者|劉暢

塔羅牌引進中國是在2002年前後。在歐美的留學生接觸到西方的神秘學,包括占星、通靈、魔法等,塔羅牌也在其中。神秘學愛好者們將塔羅牌的知識轉譯到百度貼吧上,成為一種小眾文化。在大城市的地攤,或是零星的塔羅館裏能夠見到它們的影子。2015年後,當資本將塔羅牌拉入行動網際網路的大潮,從小受日本動漫浸染的年輕人迅速接受這種占蔔術。塔羅占蔔進而以一種偏娛樂的形式席卷全國,形成一個暗流湧動的「江湖」。

塔羅牌何以風靡

「90後」蘇鹿在2022年年中決定學一門手藝,他選擇了塔羅牌,而非中國傳統的六爻,或是紫微鬥數。塔羅牌是一摞有人物、有場景的彩色卡片,看上去更容易讓人覺得簡單親近。 像他一樣,不少中國年輕人對塔羅牌接受度很高。雖然缺乏準確統計數據,但在源自西方傳統的玄學門類裏,塔羅牌無疑擁有最多的擁躉。

蘇鹿曾經是一名在北京闖蕩的青年編劇,靠寫電視劇、網劇的劇本為生。2022年初,已經備受限制的影視行業遭遇疫情的寒冬,蘇鹿的個人感情又遭遇波折,他陷入了抑郁的狀態。但蘇鹿為了糊口,強打精神進入一家公司做企業文化推廣,卻始終覺得這份工作無意義,幹了不久就辭職了,轉而在亮馬橋畔擺攤調酒。在因為疫情防控而行動受限的夏日,擺攤生活像多彩的暗流,他收入不錯,還結識了不少朋友,也接觸到塔羅牌占蔔。 蘇鹿用塔羅牌占蔔過幾次自己的感情問題,結果都挺準,「雖然占蔔結果都一樣,都是自己意識到的,但牌解出來,心裏有一種石頭落地的感覺」。

萬聖節上,塔羅牌成為體驗魔法文化的一部份(IC photo 供圖)

於是他開始系統學習塔羅牌的知識。 「90後」對塔羅牌既不陌生,也不抵觸。同樣是占蔔的六爻,即便如今很多玄學愛好者已經認為必須中西玄學兼修,像蘇鹿這樣的普通人仍會覺得基於中國傳統五行、八卦體系的算命距離自己比較遠。反而是塔羅牌中【聖經】故事、星座的知識,乃至牌有魔法的觀念,早已滲透在諸如【聖鬥士星矢】【百變小櫻】這些小時候耳熟能詳的動漫裏。

在2022年學塔羅牌的知識,已經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不僅各個網路平台上的視訊非常多,蘇鹿在演藝圈的朋友就有人兼職做塔羅占蔔師,不過他沒找朋友,而是直接報了網課。據亞洲塔羅協會副會長潘子仲介紹,從15世紀就出現的塔羅牌,在歐美有教材,中國的香港和台灣地區在20多年前也已經成立塔羅牌協會,出版各種書籍。2015年前後,中國大陸開始有塔羅公司大規模培訓占蔔師,引進歐美和中國港台地區的培訓機構和教學方法。到蘇鹿求學時,大陸已經有3家大型塔羅牌培訓機構培訓塔羅師,且已形成固定的流程。

首先了解塔羅牌的歷史和占蔔的原理是必要的。 比如塔羅牌是起源於15世紀義大利北部的一種紙牌遊戲,如今的形制仍與那時大同小異。它一共有78張牌,包括22張大牌和56張小牌,它們可以描述世間一切事。大牌代表抽象的理念。小牌細分為四個牌組,每個牌組包含10張序數牌和4張宮廷牌,代表與大牌相對的日常事物。塔羅牌既分陰陽,又對應西方神秘學中的火、土、風、水四種元素,乃至背後的占星學知識。不僅每張牌代表一個故事,牌上的元素背後也有豐富的象征意義,一張牌居於正位還是逆位,也就是正放與倒放,也有截然不同的含義。 塔羅牌的占蔔,就是用不同的牌陣,抽不同數量的卡,然後透過解讀那些卡組合起來的意思,搭建一個故事,解答蔔問者的問題。

亞洲塔羅協會副會長潘子仲(於楚眾 攝)

原則上任何人都可以畫塔羅牌,將自己對於世界的理解融入其中。 世界上現存的塔羅牌種類有2000余種。國內使用最多的,是世界上廣為套用的英國神秘學家亞瑟·愛德華·韋特繪制的韋特塔羅(Rider-Waite),已經流傳了100多年。它的大牌從「愚人」「魔術師」「女教皇」,一直到「世界」,其中的人物取自【聖經】、歐洲神話和歷史,比如伊甸園的故事。小牌分為權杖、聖杯、寶劍、星幣四個牌組。像「星幣」牌就是每張牌裏都有星幣的圖案,其中「國王」牌,就是一個國王手捧星幣,在王位上靜思。培訓師先教牌義,按照由抽象到具體的順序,大牌優先,小牌次之。比如「國王」牌的意思包括「俯視、回首過往」。然後是牌陣,數百年的發展,使從抽一張卡到抽所有卡,乃至擺出任何人們可以想到的牌陣,都能有其功能,能講出門道。

而關於塔羅牌的「神通」,除了講述神秘的部份,諸如神秘學組織認為人是神的蛻變,希望透過修行靈性的方法恢復神性。 部份學者認為,塔羅牌正是依據猶太的秘傳修行法門卡巴拉,也就是「生命之樹」而設計,從「愚人」到「世界」就是一個人回歸神性的成長之路,最終達到和世界融為一體的境界。

還有一部份是教授占蔔過程中的話術,比如了解常見的占蔔問題有哪些;哪些問題往往會對應哪張牌中的哪種意思;要求蔔問者的問題要與個人切身經歷相關;算出結果後,要一步一步設定問題,引導蔔問者說出更具體的情況,挖掘問題的根源。

相比六爻不僅要背抽象的卦象含義,還要在「虛空」中計算公式,套用難度大,塔羅師培訓大約只需要兩個月,畢竟即便對牌上圖畫沒有了解,看圖也能聊出些內容。用潘子仲的話說,說白了就是「看圖說話」,所以對年輕人界面十分友好,進入門檻很低。

塔羅牌與代表風元素的劍(於 楚眾 攝)

學習期間,蘇鹿發現自己與塔羅師的職業挺契合。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唯物主義者,在他看來,塔羅師主要是跟人聊天,解決煩惱。人們的困擾無外乎感情和事業。而他做編劇前當過老師,表達能力不錯;多年編劇的訓練,又讓他能快速學習一個領域的知識,跟各行各業的人都能聊得開;最為重要的是,他身邊的女性朋友很多,他常年是「情緒垃圾桶」一般的存在,能接得住負面情緒,感情問題聽得多了,也能給出些建議。

蘇鹿就此加入到廣闊的塔羅「江湖」之中。 在2022年,塔羅師已不僅僅是「散兵遊勇」,像亞洲塔羅協會作為三大機構之一,旗下在國內的1000多名塔羅師都已經有了整齊劃一的著裝,塔羅師一出場就統一拎著帶logo的手提箱,儼然「軍團出擊」的架勢。就整體而言,塔羅牌占蔔的形式也已經有過一輪更叠。曾經以塔羅占蔔為名義,用來裝點神秘的咖啡館日漸式微,而以娛樂為名的塔羅館仍在,全國有700多家,北京就有41家;不過目前更為普遍的形式則是線上占蔔,蔔問的人不再需要親自抽卡。

不過蘇鹿留戀擺攤時與人面對面的氛圍,選擇最為傳統的擺攤占蔔,一張桌子、兩張凳子、一副牌,他從北京擺到廣州,在廣州每天與城管鬥智鬥勇。當他積累了些老客戶,老客戶又口頭介紹新人,他也轉到線上,離開廣州,四處遊蕩,成為一名占蔔「遊俠」。

「邏輯派」與「靈性派」

占蔔前,塔羅師要把放牌的台面鋪好,絲絨的桌布上,四角分別壓上代表火、土、風、水的蠟燭台、水晶石、刀、海螺,蔔問者在塔羅師對面落座後,提出問題,塔羅師與蔔問者把手搭在一起,心中默念蔔問的問題。之後塔羅師把牌打散,沈默地洗牌,洗牌時不能像撲克牌一樣把牌拿起來,要慢慢旋轉歸位。因為塔羅牌又硬又大,洗好需要些時間,那段時間又是靜心、冥想的時刻。牌洗好後,切牌兩次再抽牌,占蔔正式開始。

【龍嶺迷窟】劇照

但蘇鹿知道,這些儀式其實無所謂。網上有塔羅測試的軟體,人也不能手搭在電腦螢幕上冥想,當人們透過微信占蔔時,很多塔羅師也不會真的在手機另一頭正襟危坐,擺一個牌桌。所以大家現在會說,所謂占蔔之道,「在心不在形」。 蘇鹿更註重與蔔問者交流時的技巧,以及自己能否真的幫助到對方。 他始終忘不掉自己曾經對一位蔔問者的態度。那人在找到他時生活落魄,對前任情感上還有愧疚,總覺得自己傷害了對方,心中過意不去。但蘇鹿從牌上看出那人的前任心中已經翻篇了,他當時就很直白地對占蔔的人說:「你這是一種全能自戀的表現,高估了你能給別人造成的傷害,別人早就翻篇了。你的痛苦一方面是自我感動,另一方面,更是一種自我誇耀。說白了是你狀態不好,往前看吧。」而如今回想,他覺得當時應該有更溫和的溝通方式。

蘇鹿的方法和思路,屬於塔羅「江湖」中的邏輯、實戰派,是在研究塔羅牌的象征意義、理論背景、對應系統後,運用理智解牌,求得準確的分析。不過「江湖」裏還有一部份人屬於直覺、靈性派。

在直覺派那裏,抽牌前的儀式就顯得至關重要,因為整個占蔔都是感受的過程。「每個人的直覺是天生的,而且都有能力運用。」在廣為流傳的美國著名占蔔師瓊·邦寧寫就的教材【塔羅牌入門的十九堂課】中詳細地講解道:「你拿出一張牌,仔細看影像,將它烙印在腦海中,然後閉上眼睛,將自己完全融入影像中。以權杖九為例,想象你是圖中的這個男人,你的頭和手臂包紮繃帶,感覺如何?你穿著靴子,肩膀聳起,東張西望地等待敵人,有什麽感受?後面那些聳立的權杖給你安全感還是對立感?你感到孤獨、緊張、害怕、警覺、無聊還是憤怒呢?如果你想說話,你會說什麽?再進一步,想象你是別人,你看到這個男人,他給你什麽感覺?你覺得他的感情狀態如何?他的工作態度如何?他的性格如何?他是害怕還是壓抑?如果你想對他說話,你會說什麽?他會回答你什麽?是跟你傾訴苦悶,還是拿杖把你趕跑?在這個練習中,你會得到更細微的牌義,而且你會與牌融合,達到人牌合一的境界。」

【賤女孩】劇照

直覺派據說不用懂什麽理論,只要拿到一副牌就可以算。 潘子仲介紹,塔羅牌在本世紀初傳入中國,最初在百度貼吧上流傳,留學生把西方的資料轉譯過來。即使在他學習塔羅牌的2015年,塔羅牌仍很小眾,全北京的塔羅館只有兩家,學習塔羅牌還會讓人覺得會不會像被霍格沃茨選中一樣,需要門檻。當時亞洲塔羅協會會長鄭小予從香港來北京開辦塔羅牌的課程。那是一個2002年就在香港成立的協會,有一套培訓教材。鄭小予是易學世家出身,他的外公會梅花易數,他4歲就學周易,但因為年少叛逆,很年輕就跑到香港學塔羅。賦閑在家的潘子仲被朋友叫去聽,覺得挺有意思。而那時的課也是先講大小牌,再講牌陣,只是時間很短,一般就兩個周末的時間。在這期間,一本教材裏,多半本都是與靈性相關的內容。

但實際給人占蔔時,訓練兩周的新手的直覺很不可靠。潘子仲回憶,那時候他和六七個玩得好的學員在一個美甲店做了個試點,給過來的朋友算,發現學的牌義和人家的經歷接不上。 潘子仲雖然是學員,但與鄭小予年紀差不了多少,都是「80後」。他自己開過公司,也有閱歷,又是北京土著,生得人高馬大,一向不怵權威,非常喜歡跟老師「擡杠」。見鄭小予教的內容達不到效果,潘子仲就帶著朋友成天找他討論,究竟是如何做到準的。鄭小予也沒有拘泥於陳規,與他們一同摸索。「比如一張牌,鄭老師說看見它會有受挫的感覺,那會不會是因為這個人感情受挫了?我就說那也可能是這個人把錢包丟了。於是鄭老師就換著說法講,直到大家都覺得說得通。」

【欲望都市】劇照

潘子仲記得,最終他們得出一套靠感覺把塔羅牌算得準的通用解釋。雖然世界上存在理性理解不了的事物,但即使有神秘的事物,它給予人的提示也不太會超出人本身的認知水平。當占蔔師看到一張牌的瞬間,他的大腦就調動了他與這個影像形狀類似的所有記憶,做了復雜的「計算」,最終根據經驗得出了一個結果。於是,鄭小予帶著潘子仲他們,請教台灣的同行,他們沿著理論、經驗、反復訓練的路,將課程設定變長,但三個月也就初步學成, 「不僅要學習牌義,還要會根據不同情境聯想,還要教新手引導客戶自己把問題說出來,直接說‘那你覺得問題是什麽’」。

不過也許常規的課程本就無法培養出直覺派塔羅師。 【塔羅牌入門的十九堂課】中介紹的練習,傾向於個人的內省。「每天花一點時間讓自己完全沈靜下來。清除掉心思當中的雜念和困惑。如果你想要求得一個問題的答案,你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問問內在的自我,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是比較明智的。問完問題之後,靜靜地等。讓你內在的自我先對各種可能進行檢選,以便給你一個簡單而清楚的答案。這答案可能會以一種感覺、一種意象或一個聲音的形式來告訴你。它可能會在隔天晚上睡覺時,進入你的夢中來告訴你。」

在玄學「江湖」裏,「冷月」是一位直覺派的代表。「80後」的她,表示自己從小就能見到他人見不到的東西,還能辨識他人的意圖,小時候備受誤解。六年級時,她接觸到神秘學相關的古書,開始瘋狂地鉆研。2008年上高中的她偶然接觸到塔羅牌,就此走上直覺派算牌的道路。 在她看來,相比邏輯派,直覺派的特點是有時能給出超常規的答案。

塔羅師試圖從塔羅牌中參透人心

不過冷月也稱,在多年從業時間裏,她沒見過幾位具足靈性的塔羅師,大部份人只是把它作為謀生的手段,並不考慮自身的心性修行。 她說自己每日在踐行靈修的實踐,身的層面練武當拳法、冥想、靜坐;心的層面覺察自己的念頭,修持正念;靈的層面則是在夢裏修行。按照冷月的說法,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問自己,如果自己下個月就死了,當下要做什麽,以此來校準人生方向,讓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心流之中。於是,兩年前她決定放下一切,把自己全部家當收入一個手提箱,開始流浪。

塔羅牌「自我演化論」

蔔問者帶著人生苦惱找到塔羅師,「運氣不好」幾乎是可以給所有人的解釋,被寄托了「轉運」功能的法器,變成一項實實在在的業務,轉向生產線——來自佛山工廠的許願蠟燭,運到北京的三裏屯,價位就變為800元至8000元一根。據說,這背後的大老板,以前也是有名的微商大佬。不過,這些生意一直在灰色地帶徘徊,時常遭到取締,只是利潤巨大,仍暗流洶湧。

疫情之後,塔羅牌的版圖加速擴張。以往主要流行於大城市年輕人的塔羅牌,如今在很多小地方,包括中西部城市的街巷裏、市集中都可以找到,並且開始衍生出更多的形式。作為一種源自西方傳統的占蔔術,過去的20多年裏,塔羅牌在中國不僅沒有水土不服,反而展現了強大的生存和前進演化能力。

【我的事說來話長】劇照

對牌義的解讀是最好的例證。 比如韋特塔羅牌,是200多年前基督教背景下創造的,把它「轉譯」成華人的語境經歷了多年的時間。台灣的塔羅師們是先驅,他們就把有宗教意味的「節制」,轉譯為中國人更能理解的中庸。而像「教皇」牌,在西方寓意宗教,中國普遍沒有相似的宗教,當在關於感情的問題中抽到這張卡,就會轉譯為「權威」,大機率指向的是父母的壓力。「中國人的很多婚戀問題指向父母,要看父母同不同意,但西方人幾乎不存在這個問題。這是文化傳統的差異,我們要適應。」潘子仲說。

20余年前,台灣的心理咨詢機構就將塔羅牌當作工具,透過算牌的遊戲,開啟患者的心扉。 塔羅師占蔔時,一步步引導蔔問的人說出深層問題的方法,也與心理咨詢類似。 如今在有塔羅測試的App上,幾乎都會有標註心理咨詢的塔羅師,或是給蔔問的人當「樹洞」,或是提供一個「旁觀者清」的第三方視角,幫忙分析利弊。而在亞洲塔羅協會裏,潘子仲發現塔羅牌占蔔有前景,但那時沒有成體系的培訓機制,2015年他決定和鄭小予一起幹,成立專門培訓塔羅師的公司。

機構的出現與運作是推動塔羅牌在國內流行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商業模式探索的開端。 「我們目前在全國有300多家加盟店,有團隊專門收集、分析數據。比如每年來我們加盟店的客戶,咨詢感情問題的占83%。我們希望做的是,看看哪些牌究竟對應哪些事。比如說今天接待一個咨詢,客戶抽了這6張牌,客戶大概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抽了哪6張牌,做的哪個判斷,這樣的數據已經有6萬多條。那我們就能研究,當出軌發生的時候,哪張牌出現機率最大。只不過目前這樣的嘗試,還沒有得到明確的結果,機率都很平均。」潘子仲投身塔羅之前,在銀行系統做過八年行銷,帶過上千人的團隊,又在安利做過講師,特別會說服別人,卻在無法驗證真假的領域裏,選擇了一條用數據說話的路。

【愛情公寓】劇照

潘子仲十分想知道塔羅牌占蔔的邊界,因為他吃過虧。2018年世界杯小組賽期間,他在微博拿塔羅牌預測比分,準確率奇高無比。洋洋得意時,不知不覺被澳門賭球的老板看中,問他一場淘汰賽的比分,他抽牌算了一下後,自信滿滿地告訴對方一個比分。比賽當日,他被老板約著一起觀看直播,下半場開場沒多久,場上形勢就打破了他的預測,老板直接損失上千萬元,一屋子人鴉雀無聲,他最後嚇得借上廁所之機溜走。潘子仲講述的故事太富有戲劇性,其中真假實難考證,不過至少他要說明的問題是確定的—— 作為一個占蔔工具,塔羅牌不是萬能的。 「那之後我們就有了一個團隊,專門用塔羅牌占蔔足球比賽勝負、比分,結果發現就是算不了。後來我們與加盟店‘約法三章’,身體狀況不算,結果已經確定的事不算,與客人本人沒有直接關系的事不算。如果非要算,提前說明,‘結果僅供娛樂’。」潘子仲說道。

潘子仲說,鄭小予和他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給塔羅牌行業爭取一個合法的身份。這話的背後是這樣一種現實: 線下塔羅館雖然擴張速度越來越快,也能拿到營業執照,但他們從事的業務只能頂著「棋牌遊戲」的帽子——雖然這已經給塔羅牌的流行提供了某種保護,但潘子仲覺得這樣還不夠。

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存活,他們力圖建立統一的行業標準,給塔羅師發證。潘子仲介紹,他們2022年就推出了一套面向全國的考試規範,考試時選拔、培訓從業5年以上的資深塔羅師作考官,假裝客人,上來就「挖坑」,問:「算得準不準?能不能算身體健康?」首先考察會不會拒絕。考生一旦答應,考官立刻終止考試,如果浪費了兩次機會,就兩個月後再考。

【花生醬三明治】劇照

有人把中國人的信仰比作一個「信仰超市」,而作為外來物種的塔羅牌要把自己擺到貨架上突出的位置,當然要盡可能適應不同人的胃口。 潘子仲他們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很樂於將不同人生經歷、不同專業背景的人吸收進隊伍,這樣幫助他們解決更多問題。

在潘子仲這裏,不僅有退休的居委會大媽、學校班主任——她們給年輕人解答起感情問題、調解婚姻糾紛遊刃有余。潘子仲甚至發現,他有一位畢業的男同性戀學員,原本算得不太準,後來他靈機一動,讓他專門為男同性戀群體算,結果出奇地準,「因為同性戀群體的感情狀況和異性不一樣。比如出現感情問題,抽到一張土元素的金屬牌,它既代表金錢,也代表踏實的品格,還代表事物建立的基礎,如果是異性戀,塔羅師可能會以結婚、金錢為目的的問題上聯想,但同性戀在這些方面的考慮較少」。

【人生I字路】劇照

潘子仲這幾年接到過企業顧問的活兒,有老板請他們做咨詢,他們組織塔羅師,像人力公司的顧問一樣,去企業上了一個星期班,用抽牌的方式了解和梳理員工關系。前兩年,有一位企業家花重金找過潘子仲。他打算在西部一個城市建一個廠,想問問能不能做。先抽了一張高塔牌,說的「巴別塔」的故事,代表天罰;又抽了一張金幣騎士,講「小馬過河」的故事,代表有未知的東西。一問,原來是個輪胎煉油廠,屬於化工計畫。潘子仲一琢磨,這屬於高汙染行業,西部地區這幾年環保也抓得嚴,建議對方先去了解一下當地產業政策再來。過了段時間,企業家說是卡在了市領導環節,一時半會兒批不下來。潘子仲又給他抽了幾張牌,顯示要等待。第二年,企業家又來了,老的市領導退了休,新領導上任要搞建設,手續終於批下來了。但過了一陣,企業家說,計畫卡在園區用地的問題上了,問潘子仲有沒有什麽新的建議。潘子仲讓他再找園區相關方疏通一下。 其實,潘子仲的建議早已超出了塔羅牌本身,他運用的是自己關於這個現實世界的知識。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23年49期,蘇鹿、冷月為化名,感謝六水邱、安老師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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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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