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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新聞如何恰當報道?這位記者用30年的經歷傳授心得

2024-07-09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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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每一次災難都是人類的沈痛記憶,所有對災難的報道,也都會留給歷史檢驗,報道災難事件也是為歷史留下一份珍貴檔案。

面對重大災難事件,記者該如何做好災難新聞報道?工人日報甘肅記者站站長、高級記者康勁,用30年的職業經歷傳授心得。



1

「黃金24小時」的新聞現場

從救災角度講,災後24小時,往往被認為是人員搜救、傷員救治、道路搶通和群眾轉移安置的最寶貴「黃金時間」。報道好這個時間段裏的每一分鐘、每一小時,都是對記者職業能力的考驗。

2023年12月18日23時59分,甘肅臨夏州積石山縣發生6.2級地震,震源深度10公裏。蘭州距離積石山縣的直線距離約為100公裏,震感非常強烈。當時正值夜深人靜,城市仿佛被猛然「推醒」,變成了顛簸的大船,被狠狠地推上去,又突然急停再摔下來。如此,伴隨持續余震,折騰數次,令人驚魂難定。

我作為工人日報派駐甘肅的記者,常駐蘭州,事發後趕緊穿好衣服,抱著手機不停打電話、刷資訊。我的職業敏感和本能反應告訴自己,必須馬上確定受災的「中心區域」,了解當地受災情況和救援進度,形成對本次地震的基本研判和理性分析,並及時向報社值班編委報告情況。

幾個小時後,新華社播發了【習近平對甘肅臨夏州積石山縣6.2級地震作出重要指示】的新聞通稿。對於黨媒記者來說,這個通稿就是一道「出征令」。但是僅有新聞熱情和采訪沖動,是無法高品質完成任務的,作為傳統主串流媒體的記者,我該怎麽做呢?

首先,自然是在腦海中勾勒出對整體災情的大致判斷:國家地震應急響應提升至二級,已經造成大面積的房屋倒塌,出現了超過百人的人員遇難,災區地處高海拔區域,眼下又正值寒冬,冰天雪地中受災群眾要在深夜抵禦寒冷,受損的電力、通訊、交通、供暖等基礎設施必須爭分奪秒開始搶修……

其次,這也是考驗「我在現場」、關鍵時刻要「沖上去」的時候。「無現場,不新聞」,面對重大災難事件,主串流媒體必須是先鋒隊、主力軍。

最後,明確報道思路。眼下持續余震、當地高原高寒,網路上不斷推播著各種短視訊。作為現場的專業記者,報道什麽?怎麽報道?在視訊化、移動化傳播的時代,新媒體能夠發什麽?傳統紙媒的系列報道,如何在明天的要聞版上講好「災後第一天」?

12月19日早上7點多鐘,一人一車,我先行趕赴積石山災區。西北的交通並不太好,前往積石山的路程有200多公裏。手機導航雖然能夠提供大致路線,但不能提示如何才能抵達「重災區」,我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時打電話詢問災區情況,兩個多小時才走了一半路。與此同時,報社派出的攝影記者王偉偉也在趕赴機場,預計18時能落地蘭州,21時左右能趕到積石山災區會合。

生命至上,面對重大災難,營救是首要任務。在前往災區的路上,我了解到,倒塌的都是村居、土屋,遇難者遺體多數已在清晨得到安置,搜救和挖掘工作進入尾聲。因此,我認為我們接下來的采訪重點,應該落在受災群眾能否得到及時救援和妥善安置上。

在「黃金24小時」內,我們共發回了五組新媒體報道、一組圖片新聞、一篇文字通訊和部份動態訊息。

這些來自災區一線、見人見事見細節的全媒體現場報道,經後方編輯剪輯、分發後再透過端、網、微、號快速傳播。其中第二組報道經過中工網編輯後以【天災無情,人間有愛!8000多份免費速食已送到救援一線】為題釋出,在當日17時左右登上抖音、快手熱榜第一。

在此期間,我們還采寫了「救援物資星夜趕赴災區」「通往重災區的村道被搶通」「救災帳篷運抵重災村」等動態訊息,共同構成了工人日報在災後「黃金24小時」的系列獨家新聞。

其中,五組新媒體報道看似分散,實則具有嚴謹的采訪邏輯和報道結構:在重要的時間節點,用受災群眾的親身講述,透過「現場觀察」和「一線實錄」,以「小鏡頭」「小畫面」展現「大環境」「大局勢」,努力回應社會關切。

12月19日上午9時,積石山災後傷亡情況已經有了權威釋出。此時,許多讀者希望了解災區群眾在持續余震、高原高寒的環境中是如何避險避難的。第一組報道「戶外勞動者驛站成為臨時避難所」,就是在「解答」該問題。

中午,此時地震已經發生12個小時,房屋被毀、家園破碎,人們關心災區群眾能否吃上一口熱飯,第二組報道「8000多份免費速食已送到救援一線」訊息的及時發出,就是卡到了這個節點。

第三組、第四組報道則在下午發出,傳遞出災區群眾努力自救、互救和救援物資陸續抵達的場景。接著夜幕降臨,第五組報道就講災區已經建起臨時安置點,受災群眾住進帳篷的場景。

從12小時到24小時,災後的這條「時間線」,是搶險救援的「生命線」,更是記者在災區奮力奔跑的「采訪線」。

緊跟「時間線」,盯住「關鍵點」,記者奔跑在災區一線就有目標、有方向、有主題,發出的報道就有內涵、有品質、有分量。通訊【災後第一夜,大家住進了帳篷】榮獲工人日報2023年度好新聞十佳一等獎。

2

無法繞開的「生命課題」

近30年前的1995年7月22日,蘭州附近的永登縣和紅古區境內發生過一次5.8級地震,造成10人死亡、143人重傷,2萬多間房屋倒塌、6萬多間房屋損壞,9900多人無家可歸。

就在震前2個月,我剛剛領到記者證,在【甘肅工人報】當編輯。大概在這年的7月初,當地突然冒出要發生大地震的「傳言」,一時間人心惶惶。此時,正值盛夏,街頭廣場上都搭起了花花綠綠的「臨時帳篷」……

那個年代的新聞資訊,遠沒有現在這麽發達,但一個全新的「新聞時代」已經悄然而至。1995年,被普遍認為是中國互聯網商業元年。也是1995年,CCTV-1成為新聞綜合頻道,【午間新聞】更名為【新聞30分】,觀眾看到了更多「當日新聞」和「現場直播」。那也是報紙的「黃金時代」,繼日報、晚報之後,都市類的午報、周末報開始「一紙風行」。我所在的【甘肅工人報】也剛從周三刊擴版到周五刊。

當此之時,「見習編輯」遇到「地震傳言」,我是不是也能做點什麽呢?我建議編輯一個抗震防災專版,介紹一些減災知識。建議得到了領導肯定,但是約稿很困難,也沒人願意接受專訪。最後,經過反復斟酌和權衡,我們決定出一期文摘版,將有關地震的「新聞」與「舊聞」摘編若幹篇,要貌似無心集納,但實則涵蓋防災減災的所有重要知識點。我們忙碌好幾天,剪了一大堆舊報紙,又從圖書館摘抄了大半本,還跑到甘肅省地震局請教專業人士把關,終於七七八八地「拼湊」出一個文摘版,在1995年7月21日刊發。

7月22日清晨,地震發生,蘭州震感明顯。周六上午8點,我剛走進辦公室,就陸陸續續有人來尋找「前一天」的報紙,連我辦公桌上的報紙也被順走了,真是「一時紙貴」。

當天上午,甘肅省地震局著手準備前往災區調查,我因為之前有「請教之緣」,也因此有機會被拉上車,成為唯一的「隨隊記者」,采寫了第一篇災區見聞。

這次事件令我印象深刻,讓我意識到,新聞記者不僅是自然災害的記錄者,也應該是防災減災事業的一部份。自此以後,我有過多次災難新聞的采寫經歷,也留下過許多難忘的記憶。

2008年5月12日,汶川發生大地震,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一次地震。汶川地震也造成臨近四川汶川的甘肅隴南市受災嚴重,全市9縣區的195個鄉鎮的3180個村、44.94萬戶176.49萬人受災、近200人遇難。

汶川地震發生後,新聞媒體聚焦四川、救援力量也向四川匯集,隴南的救災情況一度被「忽視」,發回的現場報道兩三天沒見報、傳到網站的新聞很快被「淹沒」,急盼救援的「隴南聲音」很難傳出去……

但「我在現場」就沒有退路,繼續采訪、拍照、寫稿,直到幾天過後,隴南災情開始被越來越多人關註,一篇篇來自隴南災區的現場報道才陸續見報。

自汶川地震後,在許多次災難新聞的報道中,努力采寫生命的故事,成為新聞記者的「職業自覺」。

2010年4月14日,我們去采訪玉樹地震。當結古鎮受災群眾清理廢墟、處置遇難者的遺體時,我和報社攝影記者楊登峰一面跟著當地群眾清理一面采訪,後來刊發了現場通訊【為生命奔跑】。

2010年4月,康勁(前排中)在青海玉樹采訪震後救災情況(楊登峰/攝)

2010年8月,甘肅舟曲縣突遇特大山洪和土石流災害,寬約500公尺、長約5公裏的區域瞬間被洪水和淤泥淹沒。我背著一箱泡麵在災區采訪,聽到有16名林場工人自制簡易木筏救出300余人的故事,堅持踩著滿地的淤泥和碎石跋涉一上午,找到工人完成了采訪。

2023年12月18日積石山地震發生後,隔河相鄰的青海省海東市民和縣中川鄉金田村引發罕見的「砂湧」災害,多人被埋。當時現場環境極為復雜,很難靠近,第一天用無人機航拍了挖掘現場的全景。但是稿件發出後,想到砂湧下還掩埋著10余條生命,我們輾轉難眠,第二天又趕赴現場,涉險踩過淤泥,站在沼澤上,逼近「挖掘點位」,采訪救援人員。

記者進入災難現場,融入救災的緊張節奏,感受「生命至上」的氛圍,不僅能找到與讀者的共情點,也會產生理性反思。

2012年5月10日,甘肅岷縣等地發生特大冰雹山洪土石流災害,造成巨大損失和人員傷亡,在現場采訪到一個村幹部透過敲鑼、大吼,動員村民盡快轉移的故事。我當時很感動,但報道發出後,細思又不妥。

汶川地震後,從2009年起每年5月12日被設立為全國「防災減災日」,中國還建設了覆蓋到村的自然災害監測和預警體系。當地氣象部門釋出冰雹橙色預警訊號後,為什麽防禦、轉移措施不到位,導致了災情擴大?我采訪後發現,在當地災害預警系統中,氣象、水利、國土、地震等部門各自為政,資料不共享、動作不同步,進而造成預警只能靠預警員嗓門喊得大、銅鑼敲得響。為此,我撰寫了新聞社評【災害預警不能靠「吼」】,呼籲加快做好災害預警系統中的部門協同,產生了一定的輿論影響。

3

第一使命和首要價值

中國自然災害種類多,分布地域廣,發生頻率高。如果從1995年算起,我采訪災難新聞也延續了近30個年頭,有時一年當中就有兩三次,積累了一些經驗教訓,更見證了國家防災減災體系、能力、水平的逐年提升。

1995年初,日本發生阪神大地震,當時電視新聞的畫面中有發放救災物資的鏡頭,其中有袋裝食品、救急包,甚至還有整卷的餐巾紙。半年後,我隨甘肅省地震局的「調查隊」進入永登、紅古災區,由於當地房屋大量倒塌,許多糧倉被埋,災區群眾在廢墟中「刨」食物。糧食、帳篷等救援物資要半個多月後才能送達。兩者相比,我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而今日中國救援物資的充足,是許多國家都無法相提並論的。積石山地震發生後,能夠在48小時內快速從應急搶險轉入救援安置階段,確實與國力強大密不可分。

此外,當今中國應急救援的全民意識特別濃厚。前些年采訪災難報道,主串流媒體總有一個突出的主題——動員各方力量,伸出援助之手。但現在的情況是,尚未大力宣傳動員,各方力量就已充分聚集,還沒來得及采訪報道,事情有時就「過去了」。

今年2月17日,正月初八,春節長假的最後一天。受大風降雪天氣影響,從甘肅前往新疆的連霍高速、京新高速等高速公路采取臨時管制措施,眾多司乘人員滯留在甘肅省酒泉市瓜州縣。瓜州縣城的常住人口不足5萬,此刻卻有約2萬名旅客一夜間湧進縣城。

天寒地凍,突發災害,可當記者2月18日上午獲知訊息,還沒等人從蘭州趕到酒泉,事件就已經畫上句號了:瓜州居民敞開家門接待了這些旅客,讓2萬多人在隆冬裏不挨餓、不受凍,度過了難忘一夜。我們最終找「第二落點」,選擇了一個「小細節」,寫成了暖心故事:【這一夜,有居民家中留宿11位「臨時親戚」】,從一則普通居民家庭的故事展開敘述,講述了當地政府、居民自發獻愛心照顧滯留旅客的「瓜州一夜」。報道發出後,人民日報、新華社等客戶端和中華全國總工會、共青團中央等政務號均轉載。

如果說,張揚人性、關愛生命是災難報道的重要主題,那麽,抵達現場就是新聞記者做好災難新聞的「第一使命」。雖然現在可以AI寫稿,從2017年8月8日九寨溝地震開始,就有了電腦「自動生成」的災難新聞稿,幾秒鐘之內,地震參數、震央地形、受災區人口、歷史地震、震央天氣等重要資訊,就可以交代得清清楚楚。但是,AI新聞畢竟是電腦所寫,從中無法看見「人」、了解「人」,更不可能自動生成人文精神。只有記者「我在現場」,才能真實地看見「人」、講述「人」,才能引發「感同身受」「將心比心」地傳播共情。記者從事件現場傳出的文字、圖片、視訊,也是在傳遞現場的氛圍、情緒、狀態,因而更容易激發讀者思想和情感的共鳴,也才會昇華出災難面前「萬眾一心、眾誌成城」的凝聚力。

面對災難新聞,要努力表達共情,但也要避免情緒化,不誇大災情、不渲染悲情。近年來隨著社交媒體、移動傳播的發展,在部份報道中出現了一些情緒化的敘述。有的記者並沒有到現場,只是透過電話、網路采訪,透過一兩位受災群眾的講述,就試圖「還原」災難現場、披露搶險救援中的某些「問題」,甚至杜撰出許多誇張、演繹的細節來「講故事」,報道結尾,再交代一下「應采訪者要求,某某使用了化名」。如此報道,涉及記者的職業倫理,不能稱為合格的新聞。

真實是新聞的「第一生命」。對於災難新聞來說,真實是對遇難者的尊重、對幸存者的安慰、對關切者的回應。來自災難事件現場的故事,必須真人真事、有名有姓,同時,也不能過分聚焦、過於集中,要註重報道平衡,避免讓應急搶險、救援安置中的某件事、某些人被頻繁「打擾」。新聞報道是救災減災的一部份,但不能成為最突出的一部份。

抵達災難現場的記者,經常會成為受災群眾、救援力量中的一員,也會融入其中、參與其中。這時,報道的視角會變窄、方向也會偏移,甚至沒有頭緒。我個人的體會是,不論在現場跑了多久、走了多遠,一定要隨時掌握宏觀資訊。既深入一線,又能正確解讀官方的權威訊息和釋出會上的材料,上接天線,下接地氣,才能從容調整筆尖的輕重和鏡頭的長短。

文章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中國記者」, 作者系工人日報甘肅記者站站長、高級記者

作者:康勁

主編:劉娟

編輯:陳湘

校對:李媛 毛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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