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被周恩來稱為「千古功臣」的張學良,以101歲高齡病逝於檀香山史特勞伯醫院。自少帥結束近半個世紀的軟禁,公開露面以來,大陸以及他東北老鄉的人民,就一直盼望著他能回到大陸,特別是回到他的老家——沈陽。然而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張學良卻始終沒有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東北,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一、時刻思念回到大陸的張學良
自西安事變之後,作為主要人物的張學良便失去了自由。為了「管束」張學良,蔣介石下令用維持一個步兵團的經費來供養張學良。在軟禁處,張學良僅有有限的自由。到了1949年1月,國民黨在大陸的統治即將土崩瓦解之時。蔣介石不顧代總統李宗仁的「釋放令」,執意將張學良綁架至台灣高雄。從此以後,少帥張學良就再也沒有踏上大陸的土地。在台灣,張學良無時無刻不想著自己的東北家鄉。1979年10月5日,張學良參加了在蔣經國寓所舉行的中秋茶話會,他當場參照唐代詩人李商隱的【無題】詩:「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張學良對於祖國大陸和他的親人,是有多麽的想念。1980年,張學良又來到了金門。透過高倍望遠鏡,張學良「貪婪」地眺望著大陸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事後在給友人的信中,張學良參照了自己的友人——於右任的詩歌:「葬我於高山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多見兮,只有痛苦」。1988年,蔣經國因吐血而暴卒。沒有了蔣氏父子的掣肘,張學良的回鄉之路似乎已成一片坦途。而大陸也經常給張學良傳來訊息,希望他能回到東北家鄉,去沈陽的大帥府去看看。1990年,張學良在向史學家唐德剛口述自己的史即時,曾明確說道:「我要在適當的時候回東北老家去看看,主要是看看我的親友。這事與政治無關,我本人早已結束政治,早已脫離政治。我希望人們不要把我回去探親掃墓的事和政治聯系在一起。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到了1992年9月10日,他在自己台北的住所,會見了新華社的四名記者。他表示:「希望能回大陸,看看大陸的變化,我這個人是好動的。台灣是我的家,也是中國。可是一個人總想回到自己的老家,希望有機會回去看看。」
到了歲末,以謝晉為團長的大陸電影代表團一行10人於12月15日拜訪了張學良,並告訴他說,東北當年的大帥府已經修葺一新了,東北老家人民就等著少帥回來看看。然而這一次,張學良似乎有些拘謹,他有所保留的說道:「看機會吧!一切都由上帝決定。」而到了第二年的7月26日,以黃宏、姜昆、倪萍為首的中國廣播電影電視部說唱藝術團出訪台灣。而這一次,他們將再次向張學良提出回大陸探親的邀請。而這一次,張學良會作何回應呢?
二、欲言又止的張學良
1993年時,黃宏接到廣電部的邀請,去往台灣進行慰問演出。當時的黃宏屬於總政歌舞團,具有軍人的身份。因此黃宏出訪台灣,是內地軍人首次赴台演出。除了演出之外,黃宏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和居住在台北郊區的張學良將軍見一面。會見張學良之前,黃宏其實是非常激動的。他雖然祖籍是山東,卻在東北哈爾濱長大。從童年時期起,大人們就經常說起張學良和他的父親——張作霖的名字。對於東北人來說,張氏父子一直有著難以抵抗的魅力。他曾說:
「在我的感受當中,張學良是一個從舊時代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傳奇。讀過那麽多關於他的書籍、故事和林林總總的傳說,那種渴望一見的願望也就更加強烈。」
當時赴台演出的大陸演員,可謂是群星薈萃、星光熠熠,有姜昆、唐傑忠、牛群、馮鞏、倪萍和馬增惠等人。但是大家一商量,還是讓黃宏作為這次會面的主持人為好。畢竟黃宏是張學良的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嘛!大家的決定,正好符合黃宏的心願,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其後他乘車到達台北市中心一座四層樓高的公寓門前。一開始,黃宏還有些忐忑,擔心自己把張學良給叫錯了。到底是叫「少帥」呢?還是叫張將軍或張先生。
這時,張學良的看門人迎了過來,然後客氣地說:「你是找少帥嗎?他在二樓。」聽了這一席話,黃宏終於放心了,在所有記得張學良這個名字的人們心中。即使張學良已經93歲了,但他依然還是個少帥。黃宏進門後,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人物。會面當天,張學良穿著十分樸實,一件灰色的夾克衫,花白的頭發,有些謝頂,戴著一副茶色的眼睛,臉上有些老人斑。雖然是一張不折不扣的老人臉,但是依稀能從他的遲暮之中看到當年的意氣風發和英俊瀟灑。黃宏最終還是沒有叫出「少帥」的稱呼,而是向張學良鞠了一躬,然後說:「張伯伯,您好!祝您高壽。」而張學良卻用一口東北話回到:「別高壽了,再高壽就是老妖精了。」雖然身陷囹圄那麽多年,少帥還是一如既往地幽默和豁達。後來,張學良問黃宏:「你是演什麽的?」黃宏回答:「我是演小品的。」由於張學良久居台灣,並不知道什麽是小品,於是他就讓黃宏現場表演一段兒。黃宏也不含糊,立即給老將軍來了一段【打電話泄密】。黃宏不愧是中國頂級笑星,一番說學逗唱,把張學良逗得前仰後合。張學良說:「小品啊!和以前的相聲差不多嘛。」
到了後來,黃宏又和張學良聊起了家鄉的二人轉:「張伯伯,您知不知道東北的二人轉啊!」張學良一聽就來精神了:「是不是叫二人台啊?」黃宏回答:「是!是!就是這個。」後來張學良興致來了,還專門唱了一段「二人台」,大夥兒歡聲笑語,鼓掌聲不斷。到了最後,張學良問黃宏:「你是哪裏人啊?」黃宏回答:「我來自沈陽」。聽了黃宏的話,張學良一下子僵住了:「你是奉天人啊!」「對,現在不叫奉天,叫沈陽。」「那你是那個片兒的啊?」「和平區,就是日本人建的那個火車站,南站。」張學良說:「哦,我知道那裏,我知道那裏……」看到家鄉來的人,張學良陷入了深深的思鄉情緒之中。於是黃宏不失時機地對少帥說:「東北的父老鄉親們都很想念您啊!」張學良風趣地說:「東北的鄉親們念著我們爺倆,是不是我們爺倆不刮老百姓的地皮(就是不剝削的意思)。」聽到這裏,黃宏終於鼓起了勇氣,誠摯地向張學良發出邀約:
「不知您什麽時候能回家鄉看看?大帥府已經粉刷了好幾次了!家鄉人民在等著您吶!」
聽到這裏,張學良再次陷入了沈默,其後他黯然神傷地說:「我老伴(趙四小姐)在美國做手勢,她的身體一直不好。」
黃宏回憶:「我依然記得那時張學良講話時的平靜表情,那張布滿歲月之痕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異樣。可是他的眼神卻在剎那間顯得十分空洞。幾十年來,一定有無數的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也一定給所有人以同樣的答案。可是,我是他的老鄉,我來自他叱咤風雲的黑土地。我來自他闊別了半個世紀的故鄉,我不敢去猜測他是否在回憶什麽,思念什麽……」很顯然,在場的人都意識到,張學良之所以不能回到家鄉,恐怕有很多的難言之隱。原本安排了20分鐘的會面,整整持續了1個半小時。由此可見,張學良對家鄉人民,有多麽的不舍。到了最後,黃宏懇求張學良:「張伯伯,你能夠給家鄉人民寫幾個字啊?」張學良擡頭看了看黃宏,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欲言又止地提起筆問道:「是寫漢語還是英語啊?」「漢語。」最終,少帥在紙上的一角工工整整地寫了三個漢字——張學良。他沒有進行祝福,沒有進行稱頌,也似乎沒有表現出想念。他所表現的,似乎只有難以言說的苦楚。他說:
「我的眼睛不太好使,我就光寫名字了,剩下的話,你就替我說吧。」
黃宏事後認為,張學良沒有給父老鄉親們寫任何一句話,可能是黃宏一行人的身份太特殊。雖然早已逃離囹圄,但他的處境依然不允許他直抒胸臆。長年累月的囚禁生涯,使他已經不能輕易地表現出喜怒哀樂,他真正想說不能寫在紙上。無奈之下,黃宏只好揣著僅有名字的一張紙,和張學良握手揮別了。臨走前,張學良給每一個團員都塞了一個信封。上了車,大家開啟一看,都裝著兩張十美元的鈔票。從黃宏的這次存取來看,實際在1993年時,張學良回到大陸的機會就已經非常渺茫。那麽張學良之所以未圓回家的夢想,真的只是因為趙四小姐身體不好嗎?
三、難言的苦衷
首先必須要說的是,張學良之妻——趙四小姐的身體確實不是很好。張學良是個重情義的人,趙一荻伴隨他 70余年,所以張學良的行止必然與趙一荻息息相關。當時,趙一荻患有癌癥,動過好幾次手術,因此並不方便去大陸。趙一荻不能去,張學良自然也不能去。原本中央領導已經制定計劃,準備安排蔣緯國和張學良結伴返大陸掃墓、省親的計劃,先去溪口,然後到沈陽,最終去西安,並在西安召開歷史性的回憶。然而不巧的是,兩個月後蔣緯國因心臟病住進了醫院,趙四小姐也因為骨質疏松癥入院治療,張學良回大陸的計劃只好取消。張學良的世紀知己寧恩承曾回憶道,1999 年 6 月,張學良夫婦在夏威夷第一華人基督教會做禮拜,我與趙一荻相挨而坐,看到她兩個鼻孔都插著吸氧管時就想到:「張學良晚年不顧及趙一荻的身體情況,不攜朝夕相伴的趙一荻而獨自回鄉是不現實的。」1990年,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的舊部何世禮,計劃在張學良90歲大壽之後給孫子辦婚禮。當時,張學良、趙一荻曾受邀參加婚禮。婚禮一結束,就直飛東北,並已經向香港政府申請了為期兩年的多次往返簽證。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何世禮的夫人突然去世。按照我們的習俗,除非百日之內結婚,否則要等到幾年之後再結婚。為了規避這一規矩,何世禮孫子的婚禮只好在加拿大舉行,這使得張學良的大陸之行再度落空。除了趙四小姐的身體因素之外,只有一個巨大的阻礙。他不是別人,正是台灣當局。1991年是九一八事件爆發60周年,有鑒於此,張學良非常想趁這個機會回東北老家看看。於是他和自己好友美籍華人王冀教授聯系,說他想在上半年赴美探親,下半年在「九一八」事變 ,60周年之際回沈陽看望東北父老鄉親。之後,王冀立即與大陸方面聯系。中共中央統戰部得知了這一訊息,便邀請王冀教授到京面談。在得到中央統戰部的首肯後,張學良希望大陸領導人,比如鄧小平、楊尚昆能夠給他發一封邀請函。當年在延安時期,張學良就和楊尚昆相處得不錯。至於鄧小平,張學良還曾是他的「救命恩人」。原來鄧小平在華北根據地工作時,患了傷寒,身體很虛弱,急需營養。張學良二話不說,專門給他送去了一大箱荷蘭牛奶。後來王冀到了舊金山,和張學良碰了頭。兩人交流信心後,都很激動,於是進一步規劃區大陸的計劃。張學良的想法時,這次回大陸探親至少要四天:在北京待兩天,然後在沈陽待兩天。除了探親之外,張學良還想將自己父親張作霖的靈柩從錦州遷到其出生地海城。然後到沈陽看看父老鄉親和當年的舊部。按照計劃,張學良還將在沈陽電視台做個簡單的演講,表達對家鄉人民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就當張學良躊躇滿誌,準備成行之時,台灣當局卻橫插一杠。一天,台灣當局專門派人去找他談話。後來他對王冀說,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就去了。結果一到那兒,就感覺情況不對。台灣當局領導人兇狠地看著張學良,然後拿著楊尚昆的邀請函責問張學良:「我待你不薄啊,為什麽要背著我搞這一套呢?難道你還想搞出個西安事變或台北事變嗎?」
台灣當局領導人的怒罵,讓張學良非常難堪。後來張學良對王冀說,自己現在兩邊不是人,台灣當局得罪了,對大陸也食言了。自年輕時起,張學良就是個性情中人,可謂是恩仇必報。台灣當局當時的領導人,是一個惡名遠揚的人物。但在對於張學良來說,卻是給予他完全自由的恩人,怎麽忍心背離呢?因此台灣當局領導人,正是利用了少帥的義氣,控制了他。西安事變時,張學良就曾不顧中共和楊虎城的反對,執意要送蔣介石回南京。周恩來後來痛心地說:「張漢卿就是看【連環套】那些舊戲中毒了,現在他不但要「擺隊送天霸」,還要「負荊請罪」啊!」結果到了90歲,張學良依然如故,依然敗給了他的性格。張學良赴美後,呂正操與張學良見了一面,送上了鄧小平委托鄧穎超寫的書信。希望張學良有機會,能回去看看。然後張學良此時卻已經放棄了回鄉的打算,只是說
「我一動就會牽涉太多——我不願為我個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復雜。」
因此張學良之所以對黃宏的欲言又止,就完全可以解釋了。作為中國現代史的風雲人物,張學良的一舉一動都會引發政壇軒然大波,即使他已經年過九旬,依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張學良是身不由己啊!雖然沒能回到大陸,但是即使到生命的最後,張學良依然保持著對家鄉人民的眷戀以及對祖國的熱愛。張學良在夏威夷時,曾到過夏威夷海灘兵器館參觀。看著自己身後的日本坦克,張學良說什麽也不肯照相。只是憤怒地說:「讓它滾遠點,我煩他!」對於害得他背井離鄉的日本,張學良依然保持著憎恨。對於祖國的和平統一,張學良雖然力不從心,但也保持著期盼。當記者問他關於和平統一的看法時,他鄭重地說:
我看時機到了就一定會統一。歷史上我是從來都贊成統一的一個人,國家當然要統一。我為統一奔走的也很多了,現在老了,沒有這個力量了。
1999年,趙傑赴美采訪時,曾給張學良帶去有瓦銘的元帥林(張作霖陵園)琉璃瓦。後來美國媒體報答,張學良見到此瓦後淚水漣漣,痛苦不已。不過見到此瓦,他的回鄉祭掃之心已斷然了斷。2000年,88歲高齡的趙一荻與世長辭。她的去世,給了張學良以沈重的打擊。2001年9月28日,張學良因肺炎住進了檀香山史特勞伯醫院,雖然多方救治,但終因年事已高,只能帶著未圓的回鄉夢,走完了他漫長的生命歷程,也留下了永久的千古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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