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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由一系列偶然事件決定
「我驚嘆於命運的巧合,讓如此重要的、見證了人類歷史轉折點的兩件古物,共處於一個不足40平米的展示廳內。而身處其中的我,有幸在跨越千年後一睹其真容。 此時,我只想感謝造物主對人類這個種族的慈悲——文明在偶然和必然的過程中戰勝了野蠻,使我們這代人不必墮入黑暗....... 」
幾天前,我和朋友約好一起去維也納霍夫堡宮的皇家珍寶館。在歐洲諸國,見了不少稀世珍寶, 但有兩件展品,讓自認為有點見識的我都興奮到顫栗。
兩件展品分別為:「帝國皇冠」和「朗基努斯之槍」。 前者是神聖羅馬帝國開創者、皇帝奧托一世加冕時的王冠,後者是刺入耶穌基督身體的槍頭,浸潤耶穌之血。
兩件物品就擺在一間不大的展廳中,和一眾精美絕倫的皇室珍寶比看起來沒那麽起眼,不了解歷史的人難以理解他們的價值。但 歷史物品的重要性和藝術品不一樣,其地位主要不是取決於工藝,而它所代表的精神、所見證的事件,和該事件對人類文明史的影響。
先說這個帝國之冠,它由八個高純度的黃金板材拼成,鑲嵌144顆各類寶石。王冠上的四面繪畫描述了猶太-基督歷史上三位有名君主的故事,分別為所羅門、大衛、希西家王。第四面展示著耶穌身居兩位天使長中間,四幅畫面象征著君權神授。
在歷史上, 帝國皇冠長期被認為是查理大帝加冕的那頂王冠,象征著封建君主制王權的合法性。 這是奧托一世有意制造的政治宣傳,為什麽打跑了馬紮爾人、一統神羅帝國的奧拓非得「碰瓷」查理大帝,假裝自己的王冠來自於查理加冕?
這就得說說查理大帝(也叫查理曼,撲克牌裏的紅桃K就是他)為什麽在歐洲歷史上是最重要的一位君主。他最重要的功績不是完成統一,而是 開創了君權要服從於程式正義的先河,讓中世紀政治擺脫暴力至上的叢林法則。
(左邊這個畫像是丟勒在15世紀臆造的,他肯定沒見過查理曼)
查理曼(768年-814)所處的是整個歐洲最混亂的年代。自5世紀西羅馬帝國被蠻族滅亡,羅馬故土之上充斥著燒殺掠搶,蠻族本身沒有能力來治理人口遠多於自己的羅馬遺民,當時的情況就類似於五胡亂華時代的中國。
而 查理則是終結這混沌之人,他來自羅馬化程度最高的蠻族王國法蘭克。 法蘭克王國使用更先進的羅馬法,並尊重基督教作為帝國的意識形態,任用知識豐富的傳教士來進行社會治理,秩序程度在蠻族王國裏獨樹一幟。
而 查理一統,主觀上是為了自己的豐功偉業,但客觀上卻傳播文明秩序,減少了整個歐洲暴力的烈度,讓後續政治進步帶來可能。 換言之,查理的統一是歐洲中世紀走向有序的開始,沒有基本的社會秩序,就不可能有後面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
更重要的是,查理大帝還開創了一個先河——暴力不能成為統治合法性的唯一來源。對於人口占劣勢的日耳曼人統治文明程度更高、人口更多的羅馬遺民,只有兩條路:要麽把他們殺光殺服、要麽讓他們從法理上服從。
所以查理幹了這麽一件事,他幫助教皇打跑了北義大利的倫巴底人,成為天主教會最可靠的保護者,並以此交換到教皇對王權合法性的承認——查理於800年被教皇利奧三世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
從此, 中世紀的任何一位皇帝,必須要得到羅馬教會的認可才能獲得統治合法性,為了不惹怒教會,他就必須克制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不能把事做得太過火,要對自己的道德有一定約束,不能隨便開戰擴張。
此外,查理統一西歐也帶來了一個法統:未來西歐無論多麽分裂,這些大小王國都曾是法蘭克王國的一部份,也 必須尊重法蘭克王國的習慣法——王室的繼承權只能來自於血親、選舉這樣的程式,而不能誰拳頭大誰說了算。
這是對羅馬帝國時代的政治危機打的修補程式,西羅馬帝國之所以快速消亡,不是軍隊沒有戰鬥力,而是軍隊完全不受控制的叛亂。三世紀危機時,政治賽局完全進入武力層面,形成皇帝輪流做、明天到我家的局面。
查理曼和教會無意中透過法統終結了「普力奪」社會,導致後續的任何君主上台必須遵守程式正義。 在中世紀這個程式是「王權在教權下」,到後面就發展成「王在法下」。
這也是為什麽奧托一世戰功赫赫,也要「碰瓷」查理大帝,暗示自己王位是傳下來的,而不是搶過來的。 這種權力更叠必須有程式公正做支撐的習俗,是整個中世紀秩序建構的基石,也深深影響著歐洲人的價值觀。
【魔戒】裏有這麽一個橋段:精靈王對甘道夫說,人類已經分崩離析,沒有希望了。甘道夫回答:有一個人能把人類再次團結起來。這個人就是剛鐸王室血脈、合法繼承人阿拉貢,盡管那是他還是一個流浪的遊俠。
所以,查理大帝統一西歐並加冕、奧托效仿查理大帝打造皇冠加冕神羅皇帝這兩件事,給人類文明史帶來最重要的影響就是: 掌握暴力不等同於掌握權力合法性,刀把子裏不能出政權。最偉大的君主也得用程式而不是暴力解決問題,這是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標誌。
第二個就是朗基努斯之槍。【 彼拉多行傳 】記載了一位羅馬百夫長朗基努斯,在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後, 為確認耶穌是否真的已死,用一個 長矛 戳刺耶穌的側 腹 位置,此一長矛因浸潤耶穌聖血,即成為命運之矛。
據傳耶穌死後,朗基努斯便將此槍隨身保存直到病逝,直到落入 君士坦丁大帝 之手。 西羅馬帝國 滅亡後,聖矛一度於史上消失。直到300年後, 查理曼 宣稱重新獲得了聖矛,並作為其權力的象征。
聖矛之所以被視為主宰命運的聖物,在於其每屆持有者都是歐洲歷史上赫赫有名、戰功蓋世的君主。 此物作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登基時的傳承之物,一度被保存在紐倫堡教堂,拿破侖當時也渴望得到它,為了避免傳說實作,該聖物被秘密運往維也納霍夫堡宮的寶庫中。
此時,帝國皇冠和朗基努斯之槍意外地重聚。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後來二戰時兩件物品又被納粹轉運,但最後又重回維也納霍夫堡宮,成為奧地利國寶、整個歐洲最重要的歷史物品之一。
當然,我想和大家討論的不是朗基努斯之槍那些匪夷所思的傳說。但是聖物背後的歷史事件——耶穌被刺,可是深深影響了人類歷史的行程。 耶穌受難成為一種精神象征,產生了超越現實物質的精神影響力,形而上的宗教信仰從這時開始真正做到了普世。
基督文明是西方文明的三大支柱之一,它經歷一系列巧合,在西羅馬帝國的廢墟上建立起普世的「精神帝國」。教會沒有隨著西羅馬政治的衰亡而成為蠻族附庸,反而憑借文化優勢降維打擊,和封建貴族聯手馴服了君權。
也正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城市文明得以發展。 文藝復興之所以起源於義大利北部,根本原因在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和羅馬教皇的勢力在此反復拉扯。 雙方都想得到富裕的熱那亞、威尼斯的財政支持,便給予它們更多自治權進行利益交換。
自治權讓城市更加繁榮,民主實踐自羅馬共和時代斷絕後重新被拾起,各大城市選出自己的代表,資產階級的時代到來。 他們發現不需要教會的精神指導和國王的軍事保護,也能建立強大的公民聯合體。城市精英們開始從古羅馬-希臘人的典籍中尋找意識形態的共鳴,這就是文藝復興。
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更晚進的啟蒙運動,剝奪了天主教會對政治的幹預能力,但並不意味著基督教的死亡。新教徒乘坐五月花來到大洋彼岸,以上帝的精神為紐帶建立自治社群。
直到時機成熟,以「天賦人權、人人平等」之名擺脫英國的控制,建立起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國家,重回歐洲輸出秩序,為兩次世界大戰收尾,並源源不斷產生大量科技外溢的成果,重塑人們對世界的認知。
這一切,如同一本橫跨幾千年的超長篇魔幻小說,故事的開頭就是那個被釘死的猶太祭司。 而我現在就站在這柄槍頭之前,和幾千年的信徒們凝視著同一件東西,思緒在這一刻穿越時空,不再被肉體束縛,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關於歐洲這兩件遺物的歷史,受限於篇幅原因,我只能到此。其實,除了這兩件外,霍夫堡宮還有其他極其罕見的藏品,比如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祖母綠寶石、用獨角鯨的角做成的帝國權杖、三十年戰爭時魯道夫二世的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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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仝麟閣,前財經記者,發表文章累計超過200萬字。千萬級報道作者,網易年度影響力創作者。研究領域為政治、歷史、經濟和社會問題,在多家咨詢和教育機構任兼職講師,現居奧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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