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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說中文是世界語言的壓縮包?

2024-05-21歷史


本 文 約 3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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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日劇【四重奏】裏的一句台詞「人生,易如反掌」火了,這句中文轉譯也得到熱議。劇裏角色攤開手掌炫耀鉆戒,說著「人生、チョロかった」 (直譯為「人生超簡單的」) ,字幕組卻用「易如反掌」一詞巧妙照應了劇情動作,達到完美的意譯效果,讓許多觀眾對這一幕劇情產生共鳴。

中文轉譯的魅力,總是能讓文字和語言一下子煥發蓬勃的生命力。

例如日劇【追憶潸然】,你能想象到它有一個「每次想起這段戀愛我就會哭泣」這樣直白的原名嗎?以及日漫【未聞花名】的直譯名則是「我們仍未知道那天看到的花的名字」,既繞口難記又少了中文轉譯的詩意。

還有不少英文名句,你能試著用最簡短的中文轉譯出來嗎?

The deepest truths are the simplest and the most common. (大道至簡)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身在井隅,心向璀璨)

Nothing is impossible to a willing heart.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優秀的轉譯能給外國語言第二次生命。措辭簡潔、句式靈活、聲調鏗鏘,這正是中文的文化底蘊之美所在。

可長亦可短, 中文為啥這麽有「彈性」?

在小學語文課上大家都做過「修枝剪葉」的句子縮寫題目,無論使用了多麽復雜形容修辭的「枝稠葉茂」的長句,都能被縮短為只留「主幹」的短句。漢語語法學紛繁多歧,因為中文的根本特點在於它以簡易質樸的單位為基點,可以在不同的語言環境中做靈活多變的運作與發揮。

而中文的 多樣性和靈活性也 賦予了 漢語更為高效的表達效率,用最少的字眼,能表達最多的含義。

在英文裏,詞性相同的字眼常用and來連線,例如man and wife/you and I/back and forth。但在中文裏,類似的場合往往不用連線詞,只要說「夫妻」「你我」「前後」就夠了。同樣地,一長串同類詞在中文裏,也任其並列,無須連線,「東南西北」「金木水火土」「柴米油鹽醬醋茶」皆是如此。

英文在形式上重邏輯,喜歡交代事物的因果關系。中文則不盡然。「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其中當然有轉折和先後承接關系,但是中文兩句上下文無需連詞,即可表達出任芳菲消遣而淡然處之的不言之喻。從事文學轉譯的大家許淵沖在轉譯王維這句詩詞時,也不免加上了兩個承接詞,才能譯出原意:

Though fragrant spring may pass away

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

(許淵沖譯)

而在大部份中文的語境裏,即使刪掉「因為所以」「雖然但是」,不但無失真文意,反而可使文章幹凈。

(即使) 行到水窮處, (但是) 坐看雲起時。

(因為) 清風徐來, (所以) 水波不興。

除了連詞以外,紛繁復雜的動詞更是西方語言文法的是非之地。實際上,英文時態的變化,比起其他歐洲語言來已經單純得多。若是西班牙語,一個動詞就會變出「條件式現在時」虛擬式未完成/完成時」等十余種時態。而中文的名詞不分單復與陰陽,動詞也不變時態,不知省了多少麻煩。比如: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就【阿房宮賦】裏的這麽一個「哀」字,若用西文來說,真不知要殺死多少老外的腦細胞。

還有【論語】裏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唐詩「已涼天氣未寒時」……這些句子裏面的時態就已經夠清楚了。蘇軾的七絕:「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裏面的時序,有已逝、有將逝,更有正在發生,短短二十余字卻區別得準確而精細。

同時我們也會發現,中文的「擴充套件」又十分自由,如「荒 (乎其) 唐」「慷 (他人之) 慨」「滑 (天下之大) 稽」。

中文裏的寶藏詞匯浩如煙海,能夠精準表達各種情感和思想。中國的傳統文化又向來喜歡簡短精悍,言簡意賅,這一特點深植於漢語文化之中,使得我們說起話來簡練有力,杜絕一切冗長啰嗦。當然中國人要是故意啰嗦起來,各種繞口令自然也層出不窮了。

「意合」的語言:豐富語素的組合遊

想象一下,如果中文母語者之間使用英文交流,可能會產生不少中式的語法表達。眾所周知,新加坡是一個多元文化共生的國家,華人居民占據多數。這裏中文和英文語言文化交融,形成了特殊的「Singlish」 (新加坡式英語)

中文: 我知道她搞砸了,不過你看在我的份兒上就算了。

英文:I know she screwed up this time but could you let her off just this once, for my sake?

新加坡式英語:Give me face can? (哥老官,給個面子嘛)

這樣的新加坡式英語可謂全無語法邏輯,英文語素就像中文詞匯一樣可以「自由碰撞」,憑「意合」而發生奇妙的組合,它的存在反映出,中文表達的簡寫習慣會給予外語多麽大的改變。

中國古代語文學家很早就發現,一個個漢字就好像一個個發散性的粒子,蘊藉著無窮組合的可能性,句子的組織好似積木,可以隨心所欲地組成不同的語句,這為中國的語言藝術提供了廣闊的天地。 而在各種各樣的語素意合中,「對偶」可能是中國人最常用的語言藝術。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The sounds of the wind, of the rain, and of reading aloud all fall upon my ears; The affairs of the family, of the state, and of the world are all my concerns.

(辛星、楊南方譯)

【紅樓夢】大觀園沁芳亭的對聯,意在以周圍景色映襯沁芳亭的美景,為古代園林景致平添一份靈動,但若是英譯出來,只能成為客觀的景色描述:

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

Three pole-thrust lengths of bankside willows green, one fragrant breath of bankside flowers sweet.

(霍克斯譯)

由於尚簡,漢語語詞單位的大小和性質往往無一定規,有常有變,可常可變,隨上下文的聲氣、邏輯環境而加以自由運用。我們會發現,西方的言語表達總是一口氣念去,須一句講完才作停頓。

而漢語的言語表達則從容不迫,斷續相間,並不重在一口氣說完全句,而讓一個個發散性的詞組自然拼接,推宕語氣,組成言語傳達的全像景觀。語素粒子的「隨意」碰撞可以組成豐富的語匯,詞組看似「隨意」的堆叠可以形成千變萬化的句子格局。

中文有讓萬物皆可浪漫的魔力

自古以來,中文表達都追求著一種溫柔敦厚、和諧平易之美,這種「辭達而已矣」的美學旨趣自先秦時代就已形成。清末啟蒙思想家嚴復曾提出「譯事三難」,即信、達、雅。「雅」是轉譯的理想境界,而中文轉譯對雅的要求並不止步於文采斐然這一層面,更追求轉譯的意境與內涵之美。

日本動畫電影【玲芽之旅】的台詞:

命がかりそめだとは知っています 死は常に隣にあると分かっています。それでも私たちは願ってしまう。いま一年、いま一日、いまもう一時だけでも、私たちは永らえたい! (直譯:我知道生命垂危,死亡總是在我們身邊。但我還是希望,再過一年,再過一天,再過一點,得以永生!)

中文轉譯是:

我深知命如蜉蝣,深知死亡總是如影隨形,但此時哪怕再多一年再多一日再多一時也好,我輩仍願人生得續。

相比原版日文表達,中文引入蘇軾在【赤壁賦】中對蜉蝣的隱喻,多了一絲文雅與歲月的沈澱,充滿了對生命的敬畏和感激,為動畫劇情增添了色彩。

無論是外國地名、人名,還是商業品牌名、電影譯名,中文都趨向於采取更美的表達稱呼,賦予其鮮活的生命力。

就拿地名來說,中文轉譯出來的優美的外國地名可太多了。法國的商業街香榭麗舍 (Champs - Elysées) ,從法語詞根來說,Champs意為田園,Elysées指希臘神話中的眾神聚集之地,這個名字可以理解為我們中文裏的「天宮」或者「淩霄寶殿」,但若這麽叫,周杰倫歌裏那片來自香榭的落葉就沒那麽浪漫了。詩人徐誌摩根據發音將其譯為「香榭麗舍」,從字面上就仿佛能看到一幅衣香鬢影、往來如織的模組屋。同樣雅致的還有朱自清轉譯的法國泉水景點楓丹白露 (fontainebleau) 。義大利的佛羅倫斯 (Firenze) 也曾被徐誌摩稱為「翡冷翠」。

外國詩句的轉譯,更能為其增添中文文化的精妙。我們所熟知的 「心有猛虎,細嗅薔蜜」 ,實際上是余光中轉譯的英國詩人西格裏夫·薩松的詩句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鄭振鐸轉譯印度詩人泰高爾詩集【飛鳥集】中的那句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也讓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這句詩名揚中國。錢鍾書轉譯湯瑪斯·格雷的【墓地挽歌】,一句平平無奇的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卻能譯為 「僅余我與暮色平分此世界」 ,閑適之外透露出大氣,言有盡而意無窮。

中文之所以被公認為簡練高效的語言,因為它的語法簡單易懂,發音直接明了,字詞搭配固定,詞匯更是豐富多樣,還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支撐。 成語、俗語和諺語,這些固定的表達方式更使語言生動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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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余光中:【余光中談轉譯】,北京:中國對外轉譯出版公司,2002年。

申小龍:【漢語與中國文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

申小龍:【語文的闡釋】,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

許淵沖:【轉譯的藝術】,北京:中國對外轉譯出版公司,1984年。

盧紅梅:【漢語語言文化及其漢英轉譯】,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歡迎讀者轉發朋友圈。

END

作者 | 關禾

編輯 | 胡心雅

排版編輯 | 鄭美玲(實習)

校對 | 火炬 李棟 古月 苗祎琦 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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