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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二十年來最慘重恐襲:槍聲擊碎搖滾音樂會

2024-03-23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俄新社報道,當地時間3月22日當晚8點左右,4名身穿迷彩服且未蒙面的男子闖入莫斯科西北近郊的克拉斯諾高爾斯克的一座音樂廳,朝觀眾席近距離開槍並投擲燃燒彈。 根據紐約時報,該襲擊已造成133人遇難。 這是俄羅斯近二十年發生的最大規模的恐怖襲擊,標誌著俄羅斯正面對嚴峻的反恐形勢。

記者|肖楚舟 程靖

實習記者|覃思 魏昭陽

編輯|徐菁菁

死亡音樂會

當地時間2024年3月22日晚8點左右,莫斯科西北近郊的克拉斯諾高爾斯克(Krasnogorsk),中國留學生陳一鳴正在「克羅庫斯城」(Crocus City)商場4樓的美食廣場選餐。

克羅庫斯城位於莫斯科市西北方。中間三棟是會展中心,其中三號展館裏有音樂廳。三棟展館最北邊和最南邊是大型商場、超市及娛樂場所。建築群毗鄰莫斯科河的一個幾字形河灣,莫斯科的外環公路從這個「幾」字的中間豎著穿過去,克羅庫斯綜合體就位於「幾」字的左半邊,河道與外環公路之間的窄長地塊上。

克羅庫斯綜合體 建築群地圖

從行政區劃上講,這裏已經不屬於莫斯科市的範圍。克羅庫斯綜合體南端,就是莫斯科州政府和州議會辦公樓,但多數在莫斯科工作的中國人都去過克羅庫斯。它距離莫斯科的中資企業商務園區格林伍德十公裏左右,且常常舉辦國際展會。根據克羅庫斯 Expo的展覽行事曆,3月19日至21日一共有四場國際展會同時舉辦,涉及機械裝置、物流、食品、飲料等行業,很多中國廠商前兩天剛剛在那裏參加過展會。

周末的商場格外熱鬧,並無異常,然而一聲爆炸巨響瞬間讓陳一鳴的身體猛地蜷縮了起來。他半蹲著回頭看,發現有人手機被震掉到了地上。陳一鳴的第一反應是空襲,因為他在過去半年中,已經看到不止一起俄羅斯受到無人機空襲的報道。

當地時間2024年3月22日,俄羅斯莫斯科近郊,克羅庫斯城音樂廳(Crocus City Hall)遭遇恐怖襲擊,音樂廳燃起大火。(視覺中國供圖)

爆炸聲讓喧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不一會兒,陳一鳴聽到了「鞭炮聲」,有人大叫「開槍了」,靜默的人群開始聳動,陳一鳴也跟著人們從樓梯通道往下跑。有人在途中慌亂地尖叫、跌倒,但更多人只是神情嚴肅地默默小跑,還有些人站在角落不動,拿手機錄像。大家都沒有跑得很快,陳一鳴猜想,也許是都和自己一樣一頭霧水,太不確定發生了什麽。他心裏緊張,但沒有恐懼,感覺周圍的人也是有秩序地在逃跑,多數人神情平靜,沒有推搡踩踏。

邊跑,陳一鳴還能聽到持續的槍聲,中間有短暫的停頓。槍聲比爆炸聲微弱很多,陳一鳴懷疑,早在爆炸前就已經有過槍響,但大家不曾註意。

在一樓,商場北門已經擁擠起來,部份人於是跑向相反方向的南門,那裏緊挨著三號展館,也就是音樂廳所在地。跑出商場之後,陳一鳴回頭看,發現音樂廳一樓的玻璃已經破碎。

陳一鳴並不清楚200公尺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從商場北門出來,一路「跑S線」穿過停車場,像「遊戲裏學的那樣,這樣子彈不會直接打到你」,他「盡可能地找掩體」,同另外幾個逃命的人一直跑到了建築東北方向的「大環路」橋墩下。歇下腳,他們討論起各自的猜測,「是空襲嗎?」「是燃氣爆炸嗎?」最後有人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了一行字:「恐怖襲擊」。陳一鳴在心裏罵了一句臟話。「我無法用語言形容,這都是什麽事?」他和其他人決定跑到橋上,在快速透過的車流邊等待救援。「既然是恐怖襲擊,那要轉移到開闊地方才能不被逮住。」

發生恐怖襲擊的克 羅庫斯城 音樂廳附近(受訪者供圖)

據俄新社報道,22日當晚8點左右,4名身穿迷彩服且未蒙面的男子闖入克羅庫斯音樂廳朝觀眾席近距離開槍並投擲燃燒彈。【紐約時報】最新訊息稱,該襲擊已造成133人遇難。

相比會展中心來說,克羅庫斯音樂廳的存在感稍弱。不過作為一個6200人的室內場館,規模算是同類場地裏的佼佼者。一位上周末剛去音樂廳看過演出的留學生告訴本刊,從一層大門口走進來,要先穿過大廳到一個寫著「市政廳(City hall)」字樣的門後才有安檢。安檢需要把身上所有金屬物品拿下來,但他沒在這個場地看到過持槍安保。安檢人員都是其實都是檢票人員,非常寬松。

當天晚上原定演出的搖滾樂隊「野餐樂隊」(Пикник)建立於1978年,有四十多年歷史。雖然該樂隊較為小眾,但根據多方面資訊,當天演出的票幾乎售罄。

「克羅庫斯城」音樂廳當晚樂隊海報

俄羅斯媒體Medusa的記者莉莉婭·亞帕羅娃(Лилия Яппарова)采訪了數位目擊者。我們試圖向她了解現場的情況,她起先表示,「我理解你們想要傳遞真相的心情,我們一會兒聊」,隨後又拒絕了我們的請求,「我不能再說什麽,你們可以直接引述我們的報道。」

三月末的莫斯科還很冷,人們在進入音樂廳前會把外套寄存在入口處的衣帽間,而這也是槍擊最先開始的地方。也正因為槍擊開始於音樂廳入口,坐在音樂廳裏的觀眾聽到槍響後,很難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留學生上周拍攝的音樂廳內部照片(受訪者供圖)

一位名叫奧利加的女孩對Medusa說,她起先聽見「放鞭炮樣的聲音,還沒意識到是槍響」,接著克羅庫斯的工作人員沖進來把所有人趕往舞台方向。 她很幸運買到了第六排最邊上的票,在疏散時沒遇到太多阻礙,大火燒起來之前就跑到了馬路上。

奧利加幾乎是報道中唯一提到有工作人員幫助疏散的目擊者。根據莉莉婭的報道,原定給「野餐樂隊」伴奏的列寧格勒州「塔夫裏切斯基」交響樂團指揮米哈伊爾·戈裏洛夫(Mikhail Golikov)當時正在舞台附近。戈裏洛夫在演出前幾分鐘聽到了槍聲,瞥見門廳裏有穿著迷彩服的恐怖分子,於是立馬回到舞台,「……沒有人組織疏散,人們自然萬分恐慌。我們讓樂手們集合到一起,透過員工入口疏散了一部份觀眾。」

一位坐在VIP包房的匿名目擊者「伊凡」從樓上包間看到的情況是:「人們從大廳沖向舞台,顯然是想從舞台兩側離開,人們開始推搡擁擠,沒有看到保安維持秩序。」

恐怖襲擊發生後, 音樂廳內部

伊凡和其他人關上包廂門,很快發現大廳裏開始冒煙起火,此時終於有一位女工作人員陪著他們從包廂撤退,一群人漫無目的地胡亂跑了一陣子,才沖出了煙霧彌漫的門廳。據「伊凡」說,當他試圖繞過起火的音樂廳去停車場取車時,看見了站在路邊抽煙的警察,他問警察能否透過,警察態度模糊,說:「你想過就過去,不想過去就不去」。

現場直升機救火

反恐陰雲

俄羅斯官方目前已經宣布拘捕11人,包括4名直接參與嫌疑人,但沒有進一步透露關於襲擊者的訊息。 恐襲發生不久後,極端組織「伊斯蘭國」下屬通訊社Amaq在電報平台上宣布「認領」襲擊 ,隨後不少國際媒體都報道了這一訊息。

反恐問題專家、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李偉告訴本刊, 目前認定空襲真兇是誰還為時尚早。他認為,除了「伊斯蘭國」以外,「俄羅斯誌願軍團」,或是來自車臣共和國、長期威脅俄羅斯國家安全的分離主義組織「高加索大公國」都有可能是襲擊兇手。 「俄羅斯誌願軍團」(RDK)是一支總部設在烏克蘭的、由俄羅斯公民組成的準軍事部隊,在2022年2月開始的俄烏沖突中對抗俄軍。而「高加索大公國」在2010年被俄羅斯最高法院宣布為恐怖組織,曾參與過2010年莫斯科地鐵連環爆炸事件、2011年莫斯科多莫傑多沃機場爆炸事件等,均造成大量平民傷亡。

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總幹事科爾圖諾夫(Andrey Kortunov)透過電話告訴本刊, 莫斯科方面很多人尋找襲擊與西方或烏克蘭的聯系,比如目前有訊息稱恐怖分子在實施襲擊後試圖逃亡俄烏邊境,但烏克蘭否認這些指控,聲稱與襲擊無關。

而「伊斯蘭國」作為此次襲擊真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科爾圖諾夫說, 「俄羅斯自2015年起支持敘利亞政府軍打擊’伊斯蘭國’,加上在利比亞與反對派’國民軍’領導人哈夫塔爾結盟,並在阿富汗支持塔利班,在許多條戰線上俄羅斯都和’伊斯蘭國’的敵人站在一起,因此’伊斯蘭國’可能會選擇某一特定時機來向俄羅斯發動襲擊,證明自己仍然存在和活躍。

在一些沖突研究者看來,若此次襲擊確實為「伊斯蘭國」及其分支所為,其背後有更深層次的意識形態原因。盧卡斯·韋伯(Lucas Webber)長年觀察非國家行為體的武裝暴力活動,曾創立「武裝分子通訊」(MilitantWire)網站。2023年,韋伯與兩位學者一起在【外交政策】雜誌撰文,就曾指出在2021年美國撤離阿富汗後,「伊斯蘭國」已將目光轉向俄羅斯。

文章分析稱,尤其是在2022年2月俄羅斯出兵烏克蘭後,極端組織認為美俄等全球列強之間為了爭奪權力空間,開始了一場「十字軍與十字軍之間的戰爭」,而透過這樣的戰爭,雙方會在彼此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這種外部環境有利於「伊斯蘭國」推進自己的議程。此後,IS-K在其出版物中,不斷鼓吹戰爭雙方的穆斯林群體(指俄羅斯一方的車臣穆斯林和烏克蘭一方的韃靼穆斯林)放棄非穆斯林的戰鬥(指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戰事),應當加入「伊斯蘭國」,將武裝鬥爭目標轉向俄羅斯。一年多後,2022年9月,一名自殺式炸彈襲擊者襲擊俄羅斯駐喀布爾大使館,造成兩名雇員和四名阿富汗平民死亡。

3月23日,多家俄羅斯獨立媒體在其社交平台上即時更新了安全人員追擊襲擊嫌疑人的進展,有訊息稱,被安全人員截停的汽車內發現了武器和塔吉克公民的護照。塔吉克外交部當天駁斥了類似的說法,表示襲擊者的身份尚未得到俄羅斯官方確認,建議「以俄羅斯官方釋出為準」。科爾圖諾夫告訴本刊,包括塔吉克在內的中亞國家如今仍是恐怖組織招募成員的熱點地區,有數千名中亞各國國民在中東參與恐怖組織的活動,「在’特別軍事行動’後,俄羅斯有熟練勞動力的需求,因此大量中亞國家公民進入俄羅斯,這對俄羅斯邊境管理部門提出了額外的要求。這些中亞僑民中絕大多數都是守法公民,他們為俄羅斯經濟做出了貢獻,但我認為有一些恐怖分子會趁著政治局勢和社會環境的空當尋找機會。」

俄媒公布嫌疑人被捕畫面

盧卡斯·韋伯也告訴本刊,過去一段時間裏IS-K在歐洲國家被挫敗的恐襲圖謀中,許多起都與中亞人有關。今年1月,發生在伊朗克爾曼省,針對伊朗前革命衛隊領袖蘇萊曼尼紀念活動人群發起的大規模恐怖襲擊,以及發生在土耳其伊斯坦堡一座天主教堂的兩起恐怖襲擊事件,都有塔吉克人的參與。

不管是哪個組織制造了這次恐怖襲擊,它都預示著俄羅斯當前正在面對嚴峻的反恐形勢。

此次襲擊後,恐怖分子很快駕車離開了現場。李偉分析道,襲擊者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為他們在襲擊地點、襲擊手段和襲擊時長方面都有精心的考量:從時間上來看,襲擊者選擇在俄羅斯總統大選結束後行動,是因為大選期間安保比較嚴密,但大選後各地安保都有所松懈;從手段和時長來看,襲擊者選擇郊區音樂廳發動襲擊,一方面是因為郊區的交通相對通暢,另一方面,他們在音樂廳屠殺平民後很快就撤離現場,行動前後不到10分鐘時間,應該是對俄羅斯應急部門的反應速度進行了預估。

恐怖份子逃離時乘坐的車輛(俄媒公布照片)

「俄羅斯有應對恐怖襲擊突發事件的相關的預案,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有預案不意味著恐怖分子就不發動襲擊、或是每一次都能防住。」李偉說。

科爾圖諾夫認為,如今俄羅斯面臨的反恐形勢與過去10年、20年裏有很大不同。他提到,2018年俄羅斯舉辦世界杯期間,美俄兩國為保證世界杯順利舉辦,建立了反恐情報交換機制,但俄烏沖突爆發後,美俄進入了地緣政治對抗狀態,「聯合反恐意味著分享很敏感、甚至機密的資訊,這需要各國間的情報部門相互信任。此次恐怖襲擊後,美國方面聲稱他們曾發出警告,存在威脅俄羅斯國家安全的恐怖行動。但分享機密資訊是一回事,給出籠統的警告是另一回事。美俄之間過去常用的溝通渠道現在不是關閉、就是降級了,這也給反恐工作帶來了額外的問題。」

俄羅斯遭遇恐怖襲擊後,莫斯科民眾自發前往獻血,血液中心門口排起長隊 (來源:央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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