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魏僑
三個月之前，有誰會相信周一圍對朱丹說：「你在我眼中泛金光。」短短三個月時間裏，纏繞在周一圍身上數年的負面評價迅速反轉，他從大男子主義的傲慢丈夫變成了強大深情的「純愛戰神」。網友則玩起了「朱丹體」， 指像朱丹一樣總是一句話就把周一圍對她的好說成壞的神奇語言能力。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讓周一圍一朝翻身，觀眾大呼被朱丹欺騙的是一檔戀愛綜藝，日前【愛的修學旅行】在別出心裁的頒獎儀式裏落下帷幕，朱丹和周一圍不負眾望拿到了「最具反差欺騙觀眾獎」。
把親密關系暴露在公共視野下是一次冒險，對於在大眾印象中已經是「負分」的朱丹周一圍來說，很顯然這一次賭對了。 對於觀眾而言，經過了戀綜盛行的這些年，節目上的甜蜜或者沖突大多刻意和匠氣，朱丹和周一圍這樣笨拙的真誠反而多了幾分可信。畢竟如果他們會演，也不至於被觀眾質疑了那麽多年。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觀眾在他們的相處裏感受了婚姻裏最實在的美好，同時也投射著自認關於愛情與婚姻的向往與困惑。 周一圍和朱丹在戀綜裏的口碑反轉，更像是在提醒觀眾，當我們試圖透過語言或者鏡頭去錨定親密關系，甚至去探討親密關系的對與錯時，往往會偏離親密關系真正的本質。
怎麽一夜反轉了？
周一圍還是那個周一圍，但一個綜藝節目後，形象卻從「油膩、大男子主義」變成了「古典主義純愛戰士」。這裏的形象說的當然是周一圍的「丈夫形象」。
【愛的修學旅行】是一檔婚戀觀察類綜藝，請來了4-5對正處在不同婚戀階段的明星伴侶，展開一場為期18天的家庭關系修學之旅。從戀愛、結婚、婆媳相處，到養孩子、離婚、離婚後再出發，市面上的戀綜已經囊括了普通人婚戀關系的所有階段，近年以來甚至細分到了不同年齡段、不同行業，融合推理、劇本殺等娛樂元素試圖在浩如煙海的戀綜中殺出重圍。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內卷」之下催生的新形式大多流於表面，從今年的戀綜市場來看，還能夠吸引觀眾註意力的往往是 已經探索出成熟模式、形成了固定受眾的「綜N代」，或是嘉賓節目內外都足夠「Drama」，提供豐富多彩的爭議話題， 比如【心動的訊號6】，又或者具有足夠的深度和社會性，能夠觸發廣大觀眾的共情，比如【再見愛人3】。
相較之下，【愛的修學旅行】在節目形式上也沒有太多創新，明星夫妻+旅行的配置早在【幸福三重奏】【妻子的浪漫旅行】等節目裏，觀眾已經非常熟悉。節目甚至沒有設定觀察室來引導觀眾，而是把舞台完全留給了節目中的嘉賓。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很顯然，節目組深諳話題之道，請來的嘉賓們內建的話題就已經撐起了巨大的討論熱度，無論是金莎和孫丞瀟相差十九歲的姐弟戀，還是何猷君與奚夢瑤這對豪門夫妻，都給觀眾提供了無盡的討論素材。曾經無數次因為夫妻關系而深陷爭議的朱丹和周一圍，第一次以夫妻的名義出現在綜藝中， 無處不在的攝影機忠實地呈現了他們的相處細節，觀眾終於窺見周一圍在家庭生活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作為演員，綜藝節目裏的周一圍依然是逃避、沈默的，看起來並不擅長在鏡頭下展示親密關系。第一期節目中，備采時他別別扭扭地介紹自己，無論朱丹如何要求，怎麽都不肯說「朱丹老公」四個字。朱丹對周一圍撒嬌，他的第一反應是躲開，說著「能不能別蹭我的白衣服！」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但另一方面，在去到敦煌之前，幾對嘉賓透過「伴侶腦圖」的默契考驗來分配居住的屋子。 即使因為默契度最低被分到條件最差的小屋，周一圍也並不抱怨，而是收拾好屋子。 做飯時，朱丹倒油炒菜，顯得手忙腳亂，周一圍則負責生火，在旁邊開啟瓶瓶罐罐、端著大鍋來來去去，動作熟稔、穩當，給人的感覺是，「眼裏有活兒」。 綜藝節目有這個好處，積極勤勞的態度可以表演，但肌肉記憶的形成，大機率還得靠生活中日積月累。
有了這種顛覆過往認知的行為表現做基礎，面對朱丹的咋咋呼呼和情緒化，周一圍顯得情緒穩定、內核強大，可以說是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用網友的話說，「配得恰恰好」。
這可與過去網友對周一圍的大相徑庭，甚至有人生出，「朱丹周一圍你們敢耍我」的感慨。朱丹和周一圍2013年透過【繡春刀】而相識相戀，2017年結婚生女，自此以後朱丹在工作上的曝光大振幅地減少，而彼時周一圍憑借【演員的誕生】聲名鵲起，成為了大眾熟知的實力演員。2019年底朱丹在兩次時尚盛典中接連叫錯嘉賓的名字，引發軒然大波，她的職業生涯也幾乎停滯。
事業上一個穩步上升，一個跌入谷底。在訪談中，朱丹對周一圍的演技的崇拜與周一圍對朱丹業務能力的不認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觀眾理所當然地認為朱丹在這段婚姻中遭遇了「PUA」，成為被榨幹價值的那個人。
此後，朱丹陸續參加了【做家務的男人】【上班啦！媽媽】等家庭觀察類綜藝， 試圖在節目中展示自己的婚姻生活，以扭轉大眾對於他們的負面印象，但效果卻適得其反。 比如朱丹分享兩個人發生矛盾冷戰後，周一圍會主動過來找她說話，如果朱丹繼續冷戰，他會說，「我現在是在給你台階，如果你不走下來的話，待會兒這個台階就沒有了。」在觀眾眼裏，周一圍求和時依然保持著高姿態，而朱丹把這件事當做幸福瞬間講出來，顯得十分卑微。 周一圍「大男子主義」和朱丹「卑微戀愛腦」的形象反而更加深入人心。
這次讓網友對兩人親密關系的改觀，除了周一圍在生活細節上體現出的穩定、包容，有一個節點性的事件是，第四期節目的「情緒避難所」環節，嘉賓們各自和愛人分享自己經歷過的遺憾、內疚和傷害，朱丹談到2015年自己發現被最好的朋友欺騙成為借款擔保人，背上近2000萬巨額債務。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當時朱丹和周一圍已經戀愛，但並未結婚，知道這件事情後，周一圍不僅拼命接戲，幫她還清債務，還始終在寬慰情緒崩潰的朱丹。周一圍在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後不到兩年就出演作家海巖的【陽光像花一樣綻放】，開啟了做演員的大門，出演了許多優秀作品，只是在大眾層面的知名度還不高。當時周一圍剛剛因為出演【繡春刀】和【紅色】有了一些名氣，但報酬很難比肩頭部流量，2000萬對他來說顯然是這個不小的數目。
在我們這個社會，掌握更多資源的是男性，背負巨額債務的往往也是男性。所以過去，網友們看多了女明星為破產伴侶和一灘爛泥的家人還債的戲碼，常有跌足嘆息之感。 如今出來一個男演員，默默替未婚妻扛下巨額債務，實在算得上一股清流。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實際上，除了婚姻中的形象危機，前幾年，很多人都在質疑，周一圍透過【演員的誕生】，獲得廣泛名聲後，開始大量接戲，演技變得油膩，「處處都得加錢」。 如今，這一切仿佛都有了合理解釋，「實力不俗、愛惜羽毛，懷揣著文人風骨」這些標簽，又悄無聲息回到了他身上。
在任何時代，能夠「大難臨頭一起飛」的伴侶，愛的含量都格外令人信服。 而如今這樣一個經濟下行的時代，很多時候，婚姻已變成利益計算，「經濟」這個指標在婚戀關系中的權重，已經高到爆表。既然如此，吃誰的糖不是吃呢，不如吃點真金白銀的糖。
被「騙」了什麽？
回過頭來看周一圍和朱丹這對明星夫婦，在網路上的形象變化，可能展現的正是當今婚戀觀念的不同側面。
網友過去對周一圍的惡劣印象，並非來自朱丹的控訴，相反，來自她對分享的幸福。 比如朱丹在節目中講述，自己孕吐時，周一圍給她煮餛飩，朱丹的本意是說，她感動於這樣的溫馨日常。但在觀眾看來，這一定是因為，周一圍從不做家務，所以朱丹才格外在乎一碗餛飩。
【做家務的男人】劇照
這又和雙方在其他節目中偶爾展露出來狀態形成互文，在那些片段裏，周一圍作為一個成名更晚，事業一度並不如朱丹的明星，卻在處處指導朱丹。幾乎是在朱丹自己的拼命否認中，
觀眾認定她是迷失自我，拼命討好伴侶的「嬌妻」；周一圍則是能力不行，脾氣一大堆的傳統丈夫。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這裏本身就包含了當代婚戀觀念變遷的內容，即一部份人依然在延續傳統的男強女弱關系模式，並為自己在這樣的關系裏扮演了合格的形象而歡呼；但另一部份人，已經試圖強勢打破這種關系，並否認這種關系裏不同角色的價值。 這種場景，出現在各大社交平台的各種婚戀網貼中，這些貼文裏，一些人在講述幸福，另一些人在將這些幸福視為苦難，雙方幾乎完全無法對話。
但問題在於，模式是模式，人卻是復雜的，很多行為都很難用理論去解釋。 比如朱丹生第一個孩子時，懷孕時經歷了孕吐到住院和大出血後，仍然選擇生下孩子，並且不到三年就生了二胎，也次經歷早產和大出血。她還讓自己相差3歲的兩個孩子上了幼稚園混齡班，理由是，方便姐姐照顧弟弟。對於生孩子這件事，朱丹的說法是，周一圍讓她自主決定。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不光網友，恐怕她自己也很難真的分清，這種對生育的執著，對姐姐照顧弟弟的理所當然，是來自母職身份對她的規訓，還是來自她自我意願的驅動。或者說兩者成分皆有？但恐怕也難以精確到具體的比例。在過往，另外一個引發朱丹和網友無法溝通的層面是，她始終在表達她對周一圍不善言辭的理解，對他爹味十足說教的接受。但在網友看來， 這正是她已經被全面規訓的證據，正是她的不幸之來源。
諷刺的是，朱丹似乎一直對於她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已經獲得幸福這件事，似乎有很深的執念，所以要孜孜不倦地分享，來獲得廣泛認可。而曾經她越是分享，觀眾越是蓋章，她的處境有多麽可笑。如今好了，她不說了，雙方在節目中復刻一下生活日常，觀眾的評價反而立刻反轉了。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當然，周一圍曾替她還下2000萬，也是透過朱丹講述，大眾才知曉的。但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本質上，觀眾可能都是在這些螢幕前的夫妻身上，投射自己對於親密關系的理解。 朱丹和節目展現的是她和周一圍關系的冰山一角，觀眾腦補的，則是自己親身經歷或見證過的大多數日常。
當周一圍對朱丹講，「這輩子你愛怎麽活怎麽活，我們不改了。」這句話的動人之處在於我們對於親密關系中理解、包容以及自由的渴求，但這並不意味著婚姻中的家務分配、育兒責任、財政管理、親緣關系等等問題就不存在了。婚姻和生活仍然是是具體的、真實的、瑣碎的。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實際上，親密關系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一言以蔽之的東西，裏面大量的模糊、微妙和權衡，都無法準確說是好還是壞。【愛的修學旅行】讓周一圍口碑逆風翻盤，輿論場中也開始了新一輪的解讀和分析，到底是「PUA」還是「寵妻」，到底是「戀愛腦」還是「不懂表達」，大家爭論不休。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大家的參與熱情這麽高很可以理解，因為當我們對現實中人的感受變得隔膜、疏離，甚至拒絕真正進入與他人的深度關聯後，的確有很多人透過觀看戀愛綜藝，旁觀他人的婚戀生活的片段，獲得自我投射和滿足。我甚至聽過一個真人真事，大意是，兩個來自頂尖高校的高材生，在談戀愛後因為不知道如何相處，於是經常一起看綜藝，學習相處之道。
其實無論是曾經被觀眾棄如敝屣，還是如今被大家奉若榜樣，朱丹和周一圍的婚姻本身顯然都不會出現根本性變化。 他們的生活中，一定有大量外人難以窺見的細節，不會真的被呈現，即使周一圍的愛不再「僅朱丹可見」，但也仍然是「僅朱丹可適配」，對觀眾並沒什麽參考意義。
【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從這個角度來看，真正讓人醍醐灌頂的，並不是朱丹周一圍突然變成了「模範夫妻」，而是我們無法透過簡單的描述，來錨定真實的人與關系。就像無論是 口若懸河的訪談，還是24小時運轉的攝影機，都很難真正呈現出婚姻完整、真實的樣子。 無論是存尋求他人的認可，還是試圖審判關系，當親密關系被置放在公共場域中被解讀時，就已經被異化，成為一種新的、不再被當事人所控制的文本。
而生活仍要繼續，理論無法幫你解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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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同同
招聘｜實習生、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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