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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三十,我對友誼「祛魅」了

2024-03-12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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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海棠

01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友情都有種特別的執念。尤其中二時期,被【古惑仔】【槍火三部曲】等一系列浪漫英雄主義的文藝作品打動,向往一幫人義薄雲天、生死與共的熱血江湖。

剛出來工作那幾年,放假總是一個人窩在房間裏刷劇。像【生活大霹靂】【請回答1988】,都是刷了一遍又一遍,邊看邊感嘆:「要是我也有一群這樣的朋友就好了!相互陪伴,共同成長。」

【請回答1988 】劇照

有段時間重溫經典,看【西遊記】,師徒四人各有來處,性情迥異,卻機緣天定地朝著同一個去處,結伴前行。迎著日出,送走日落;春夏秋冬,跌宕起伏。我看著他們一路艱辛且危機四伏,卻有說不出來的羨慕;如果有機會,這種苦我也願意吃。相依相伴的幾個人齊心協力打怪通關,身體力行地專註於眼下的事情,他們都是堅信不疑之行者——這也正是蘇格拉底對於快樂的詮釋:快樂往往在你為著一個明確的目的忙得無暇顧及其它的時候突然來訪。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就只想睡覺、刷劇、打遊戲,過後又覺生活空虛。

理想終歸是飽滿的,酣暢淋漓;現實卻往往幹癟,不少磕絆。我並非遊蕩於規則簡單、快意恩仇的江河湖海,而是生活在這個講究衣食住行的平凡人間。 對於友情,我經歷過,也失去過。如今快三十歲的我,對此已有了另外的認識。

02

友誼的本質,大概是相互虧欠吧。 近十年來,我和我的閨蜜愛恨糾葛分分合合,盡管現實情況是我們的距離無論是地理上還是心靈之間,都在變得越來越遠,但最終難以徹底放下彼此。

流金歲月 】劇照

她說這是因為在我們的青春時代有過一段互稱閨蜜的日子,我們都揚言彼此是自己獨一無二的 soulmate,如今回想簡直如夢幻一般恍惚——在南方小縣城裏寒風侵襲的冬天,我們在大馬路邊放聲歌唱;我們 一起做公眾號,我寫稿她營運,接到了第一個YSL代購的廣告,酬勞是一支裸色口紅,她塗完了我塗; 我們一起看的第一部電影是李安的【色,戒】,那時還不能多深地理解被遺棄的王佳芝和如履薄冰的易先生,他們第二場床戲的轉場鏡頭是那條狼狗的特寫,我們為此笑得直不起腰。 後來她去北京讀大學,而我留在了長沙。 剛開始,我們依然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我交往了男朋友。

最初她只是抱怨明顯受到了冷落,後來她對我的嫌棄無以復加——那時候的我正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用她的原話來說:「在一段戀愛關系中淪落成了一個四肢不發達、頭腦不健全、失去自理能力的智障。」其實我在兩性關系中很自卑,認為自己外形不夠美,性格也不夠堅強。她卻和我說:「你沒有哪裏配不上他,相反,我覺得他實在庸俗。」

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當時的男朋友和我提出分手,理由是:人類從來沒能走出原始叢林,每個男人都是獵手,有多大能耐就能捕捉到多好的獵物,而現在他蓄勢待發,要向更珍稀的獵物進攻了。

【我想和你好好的 】劇照

但在這之前,我和閨蜜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 她很理性,旁觀者清,但她終究也只有十幾歲的年紀。出生於多子女的農村家庭,一個人在北京上學,無所依憑,家裏甚至給不起足夠的生活費,一有空閑,她就得四處兼職。面對生活上的壓力,她似乎天生就有足夠的承受力,她曾在教培機構實習,隨身攜帶六個手機、隨時待命,在工作中她從無一絲懈怠與怨言。

那時,真正撕咬著她的,是現實境況對比下的沖擊和年少放不下的虛榮。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並非最悲慘的事,更為悲慘的是一邊看著自家天花板漏雨,一邊看著其他人高枕無憂。對此,王爾德直言不諱:「任何人都能對朋友的不幸感到同情,但要消受一個春風得意的朋友,則需要非常優良的天性。」北京繁華巍峨,資訊流動電光石火,當她的室友和同學們瀟灑出入其中時,她卻在為衣食奔波,自覺不甘。說到底,她沒什麽比不上他們的,除了無法選擇的出身。

如此種種,讓她的情緒變得十分脆弱,她本就非常討厭計劃被打亂,凡事跟自己的預期不符,失望、憤怒的情緒就會被點燃,而我偏偏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個性。 在與我相處的過程中,她很敏感,經不起一點小事,比如我們微信聊天的對話方塊裏不能出現「哦哦」,這兩個字意味著冷淡敷衍,而只能用替換詞「噢噢」,這兩個字略微活潑生動。

歡樂頌 】劇照

這些事情,是過去了四年以後,我只身去往北京工作,經歷了她所經歷的幾乎一切,才理解了她那時的心情和所言所行。在她經歷著的時候,我在一所附近至今還未通地鐵的大學裏——真正懸空的象牙塔裏面,兀自陶醉於一段難以名狀的戀情。

愧意越積越深,我終於主動踏出了重修舊好的第一步:把她的微信加了回來。她在第二天透過了我的好友申請。那天是工作日,我們約好下班後就見面。見到她時,她留著和以前一樣發飾,高高紮一個丸子頭,手上拿著一束花,是給我買的。我們仿佛昨天還在一起說笑打鬧,四年時間只是倏地過去了,並沒有在彼此之間留下一道無法觸摸的隔閡,無形中有一塊膠布,把中間彼此空缺的日子無痕地拼接起來。換個角度來說,在我們見到面的那一瞬,一切都渙然冰釋了。

她在望京上班,我在酒仙橋,我們約在了一家位置折中的杭幫菜館,環境挺雅致。她一坐下來,就舉起手機要給我拍照,找了會兒角度,然後把照片發我看。在她鏡頭下的我,看起來總要比平時美個三五分。我於是誇贊她拍人像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天賦,她說並非如此,只是因為她眼裏的我本就是這個樣子。這我想起在家時每每贊嘆母親的廚藝,簡簡單單清炒一盤冬瓜,也香氣四溢引人垂涎,母親便回回都說自己沒什麽技巧,飯菜好滋味是因為她加入了愛心。 我想閨蜜也是基於對我的那份愛,才能次次都將我拍得更美,愛確實是一種具有超越性的力量。

想做飯的女人和想吃飯的女人 】劇照

吃完飯,我和她一起回了她在順義租住的公寓,當晚我們同床而臥。 她說我們之間存在一種天然的信任,如同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心大膽地袒露給對方。 那一整晚我都睡得很放松。 從那以後,即便是工作日,我也不辭勞苦地搭地鐵回她家睡覺,周末我直接拋棄了自己租的房; 我們一塊兒逛超市、做飯、騎自由車、給她的貓拍醜照。

然而好景不長,又是舊調重彈,這一次,我們也是在一場爭吵之後決定斷交。 最好的朋友,最懂你的軟肋在哪裏,她能帶給你恰到好處的安慰,也能送來致命的一擊。不同之處在於,從前更多是一時沖動,而今卻早已在心裏算得很清,只是表面發作。

我不知這是否是成人世界裏的無奈,兩個人明明看起來如膠似漆,實際上卻還在不由自主地斤斤計較。 我明明住在她家裏,卻無法忍受她不經詢問扔掉了我放在櫥櫃裏的餅乾,就是這樣的小事情,一次次累積,讓我明知兩個人的生活更加容易更加快樂,也寧可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邊界,回歸孤家寡人。

以前我倆都很喜歡【七月與安生】這部電影,兩個互補型的女孩,都渴望進入對方的世界,「想變成你,見你所見,愛你所愛」。只是以前不能理解七月,明知男友覬覦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後者竟然從容接受了那份好感,她卻選擇裝聾作啞,無事發生。現在才懂得,她其實是做了一個更好接受的決定。正如安生對她說的,她事事「算得很清」,與其同時失去生命中兩個重要的人,承受難以預料的崩潰,不如佯裝平靜地把日子過下去。

七月與安生 】劇照

電影裏,七月懷著孕去找安生,她倆共枕而話,七月說:「我恨過你,但我也只有你」。現實中,我們如果恨一個人,會發現抽絲剝繭之後,沒有對方,還剩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堅定、恒久地與我們相依為命。

前年10月,我在豆瓣話題「舍不得刪的聊天記錄」裏貼了和她的一段對話,她看到了,發私信給我。她說自己過去一直處理不好情感和人際關系,對我懷有歉疚;我們的關系也一直非常擰巴,要麽最好要麽最壞,但還是很幸運擁有過這樣一段友情。因為這次互聯網上的巧遇,我又給她打了電話。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她換了兩份新工作,交往了一個男友且感情日益穩定,最近辭職準備創業。而我因為抑郁癥不斷復發,已經三年多沒有工作了。在過往積蓄即將用盡時我想去北京找她,到她的住處暫茍一段時間,但她剛好房子到期,打算搬去和男友同住。

而後,她轉給了我一個月房租,並直言,這是最後一次幫我。一方面她早已無法承受我的負面情緒,一方面她也不認同我的生活方式, 「我還是希望你能自力更生,希望幫助你往正面的方向發展,哪怕你去擺地攤我都覺得你有進步了。人不自救的話他人也是救不了的,只是你一直在逃避一些現實問題,但是隨你吧,畢竟這是你的人生。」

我在他鄉挺好的 】劇照

看著對話方塊我既傷心又感動,批判他人總是最容易的,難的是理解;而比理解更難的,是明明不理解,還願意幫助。 盡管這份幫助仁義驅使,只此一次,盡管這份感情本性使然,無法長久。每個人最終都會選擇一種他所能承受的方式生活,這是生物的本能,就像初中生物課上做的草履蟲實驗,在草履蟲培養液中放入少許鹽,草履蟲便紛紛遊向清水中;如果向清水中放入少許肉汁,草履蟲也會紛紛遊向清水中,生物會對外界刺激做出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我就是因為無法承受職場,才選擇了現在朝不保夕的日子,正如她此時不願再無端承受我帶去的壓力。

04

這是我目前人生中最要好的朋友,今後大機率不會再有了。

一是由於現實限制。 有段時間我特別孤獨,常常和以前北京的朋友打電話,有一回他說我這樣依賴於他,也許是受困於受教育程度:如果我讀完了本科,再去讀研究生,一直接受教育,一定能交到誌同道合的朋友。因為學生時代的朋友,沒有利益關聯;出來工作以後,就難免了。社會人會更理性,也就是更功利,一個人的聯系方式不是交友鑰匙,而是資源;加一個人微信的目的,大機率不是要和他做朋友,而是與他有工作上的往來,或者覺得這個人能在某一時刻成為渠道。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劇照

一是我的心態有所轉變,已經不想再陷入那種熱烈濃稠的情感,它隨之而來的纏結令人難以忍耐;我也不是追求冷淡,只是喜歡它帶來的平靜。而這樣的轉變之所以成立,同樣有它的現實原因。

在過去,一方面工業化尚未完成,社會分工不像如今這樣細化;一方面互聯網還未完成對普通人的滲透,獲取資訊的渠道很少,所以才會有「多個朋友多條路、朋友多了路好走」這類說法。如我的祖父母,他們一輩子生活在農村,許多人事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向親友借力才能做得成,尤其蓋房子、嫁娶、喪葬等家庭重大事件,親疏遠近多多少少影響著生活的便利。在無要事發生之時,關系維護也是重要的一環,日常過路碰面時點頭問候,農閑分時做小吃、泡茶招待。我祖母性情暴躁,在家時經常會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發火,比如我洗幹凈碗之後沒有把水徹底瀝幹,比如我換下的煤球還沒有徹底燃盡。

不過,一旦有客人來訪,祖母可以一整天都顯得熱情愉快,即使是在指責我的時候,臉上也堆著寬和的笑容。小時候我只是成天盼望著家裏來客人,後來才明白祖母振作情緒其實帶著一種恭維的心理,是在下意識地維護與客人的關系。我的父母在二十歲出頭時就離開了農村,來到城市討生活。二十年間,他們從制衣廠工人一步步做到制衣廠老板,租下了屬於自己的廠房,依靠新老客戶的訂單養家糊口。他們是生意人,商譽對他們來說極為重要,事情能不能成,可以說全在於人。

父母愛情 】劇照

歸根結蒂,往上數兩代,朋友均是關乎生存的命題。 到了我這一代,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存,已經換了一種方式。今天人們的日常活動,都建立在一個龐大社會系統的執行之上。密密麻麻分散各處的點,透過一個系統連成線,發揮作用——盡管這個系統看似堅固,實則脆弱。 比如吃飯,透過平台點外賣,系統bug,點不了;外賣員迷路了,送不到。去年廣交會期間,獵德大橋、琶洲大橋、黃埔大道等地堵得風雨不透,住在波及範圍內的我,在某天中午十二點叫了一份外賣,下午四點半才送達,一時間不知該當午餐還是當晚餐。一項活動環環相扣,如多米諾骨牌,小小的崩潰來得輕而易舉。人和人的聯系更緊密,更加成為一個命運共同體——卻無需直接接觸。

交朋友不再是更看重現實世界的聯系,而是更註重內在世界的共振: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並且對我來說,「我有多少朋友」「誰誰誰是我朋友」,也都只是一種虛榮心,一種可以丟掉的自以為是。

年近三十,忽地對友情祛魅了。說是祛魅,倒更多是一種無奈,階段性的人生裏,「友情是流動的,不由人的」,沒法激動著要理由。 而即便是去交往一個普通的新朋友,我也會覺得力不從心。因為我越來越排斥虧欠這回事兒了。開頭接受了好意,總覺得要還回去,會感覺兩個人相處不對等,有負擔,所以不願有開頭:你請喝咖啡,我一定請吃甜點。

【凪的新生活 】劇照

不過,這並非意味著我不再渴望陪伴,人是群居性動物,會需求同類的溫暖;我只是不再執著於交朋友,而是更願意找搭子了。 有天散步途中,我仿佛看到了晚年自己的境況:一群人坐在涼茶店門口看電視,夜裏還是冷,他們穿著很厚衣服,縮著手。這時節選擇在室外看電視,不為裝置,更不為情節,為的是搭夥就伴,消解寂寞。

但活著終歸是能感受熱鬧的,蔡明亮【愛情萬歲】裏面才是極致,為了消解死後的寂寞,骨灰盒可以打通,也可以做兩層,夫妻放一起,或是幾個朋友安排在一起,死後可以一起打麻將,不會三缺一。

百年似夢,一身如寄,南北去留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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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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