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4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精彩的 MMA 比賽之一！來自兩個中國女孩。

在剛剛結束的 UFC300 數位賽上，張偉麗戰勝了閆曉楠，成功衛冕了女子草量級金腰帶。中國德貝在北美市場上或許並不那麽具有吸重力，但這場巔峰對決，絕對值得每一個中國女孩去認真觀看。

記者 | 吳麗瑋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期待，兩人出場時，我的心就開始砰砰直跳。活潑的閆曉楠變得沈穩了，她披上了國旗，表情嚴肅。賽前表現輕松的張偉麗則比平時表情更兇狠了一些。

比賽一開始，呼聲更高的張偉麗似乎稍顯落後，閆曉楠在站立階段上的幾次進攻讓張偉麗身體有些趔趄，甚至在兩人第一次進入地面階段時，張偉麗也沒占到便宜。直到第一回合最後幾十秒中，張偉麗終於獲得了地面降服的機會，她的裸絞幾乎讓閆曉楠窒息，最後是回合結束的哨聲救了後者。

第二回合更是讓人心跳加速。比賽很快進入張偉麗擅長的地面纏鬥，在上位的連續擊打之後，閆曉楠被張偉麗的重拳連續砸擊，最後甚至讓張偉麗有了上位裸絞的機會，但沒想到閆曉楠最終脫離了出來。

閆曉楠展現出了頑強的鬥誌和堅韌的毅力，硬扛住了張偉麗裸絞。（圖源咪咕體育）

第三回合約樣險象環生。在經歷了第一回合裸絞幾乎昏厥，在上一回合又被重拳擊打之後，閆曉楠不但沒有陷入頹勢，反而在一次機會中將張偉麗擊倒在地，兩人持續幾十秒鐘站姿和臥姿之間的驚心較量。

第四回合，仍是張偉麗在進入地面纏鬥階段後占據了絕對優勢，但閆曉楠異常頑強。兩人積極的對抗一直持續到了最後一回合，在被張偉麗一個漂亮的摔倒後，兩人纏鬥到了比賽終止的哨聲響起。

最終，張偉麗以49:45的比分戰勝了閆曉楠，成功衛冕。

UFC300「中國德貝」，女子草量級冠軍爭奪戰，張偉麗五回合一致判定擊敗閆曉楠，成功衛冕金腰帶（圖源咪咕體育）

這場異常具有可看性的比賽取決於兩人各方面的不同特色。從身體條件來說，兩人身高、年齡都非常接近，但她們技戰術風格差異是比較明顯的。

張偉麗在UFC八角籠裏的綽號是「麥格農」，一種威力十足的手槍，代表著她「六邊形戰士」型的全面震懾力。尤其是在最近兩年，她對角力和柔術技術的重視，讓她在地面戰中占據著優勢。2022年11月從卡拉·埃斯帕紮手中重奪金腰帶一役，面對曾是角力世界冠軍的卡拉，張偉麗最終在地面戰中以裸絞的形式降服對手，取得了漂亮的完勝，彰顯著她技術上的全面與精進。

閆曉楠在UFC被稱為「狂暴」，據說是因為她眼型上挑，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閆曉楠最大的優勢是她的站立技術，因是體育院校散打專業出身，她的散打標誌的側踹技術非常精湛。閆曉楠在2010年加入過另一個MMA知名賽事ONE冠軍賽，在一場比賽時，一開場她就用一個側踹讓菲律賓女選手吉娜·伊尼昂的護齒飛出，鼻孔淌血。張偉麗在本次UFC300賽前采訪時也說道，這場比賽在當年就讓她印象深刻。

張偉麗和閆曉楠一同代表中國，開創歷史的 UFC 中國德貝（圖源UFC終極格鬥冠軍賽）

張偉麗與閆曉楠的這場中國德貝並不是為了取悅中國市場而刻意為之，這是一場最佳人選之間的較量。UFC中國運動員招募總監鄭文祺告訴本刊，UFC每個量級所有運動員的排名是由專業媒體和職業運動員們集體評選而定的，它首先與戰績有關，也會綜合考慮到其他因素。在女子草量級排名中，閆曉楠在挑戰者中位居第一；排名第二的選手塔蒂亞娜·蘇亞雷斯原本也有挑戰的可能性，但是她受傷了；排名第三的阿曼達·萊莫斯在去年曾挑戰過張偉麗，不過她最終以巨大的點數劣勢敗北；排名第四的潔西卡·安德拉德則在去年的一場比賽中以TKO（直接擊倒對手，並被裁判提前中止比賽）的形式敗給了閆曉楠，所以張偉麗與閆曉楠的一戰無可爭議。

兩人的對決或許對北美市場來說並不是最討喜的，但這場比賽對中國女性來說非常重要。

張偉麗的價值毋庸置疑。她曾是一個有困惑，有容貌焦慮的非主流女孩，因為爬高上低被鄰居懷疑有「多動癥」。當她漂泊在北京時，她當過幼稚園老師，當過保安，為了當MMA職業選手，辭掉了月薪兩萬的健身房銷售的工作，結果腰受了傷，在無人問津的情況下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人生陷入了谷底。最後是在蔡學軍的幫助下，張偉麗金子般的光芒終得熠熠生輝。她具備成就冠軍的寧靜心緒，再加上這支不遺余力地圍繞她、支持她的團隊的幫助，我們看到了今日具備王者風範的偉麗，也讓許多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可能性。

當地時間2023年8月19日，美國波士頓，2023UFC292，張偉麗戰勝萊莫斯，衛冕女子草量級金腰帶。（圖|視覺中國）

一個小時候被家人擔心，因為「嘴笨」可能會受人欺負的小女孩，如今成為了中國最有語言感染力的女運動員。每次比賽她都有精彩的輸出，無論是在疫情期間為祖國發聲，還是重奪金腰帶後高喊「以前我是中國的偉麗，現在我是世界的偉麗」，我想每一個女孩都應該受到鼓舞，那些被世俗和刻板印象巢狀在我們身上的枷鎖，真的能夠定義我們嗎？偉麗站在這個世界舞台上，盡管她英語沒那麽流暢，但她一點不畏懼，中西式夾雜的表達方式自成一派，反而讓人覺得她異常可愛。還有她形象的變化，從剛到北京時為了證明自己是女孩，特意留長發，到現在終於剪短，上場時編成貼頭皮的小辮子，再加上精神的運動套裝，笑起來臉頰上英氣十足的線條，看起來非常動人有魅力。

與已經成熟老練的張偉麗相比，閆曉楠是另一番大大咧咧的風格。張偉麗在采訪時稱閆曉楠為「曉楠」，在賽前新聞釋出會上，她會說「我尊敬她」。而閆曉楠對張偉麗直呼其名，輪到她發言，她說自己在場上會給對手造成威脅。原本張偉麗的觀眾緣就好，於是很多人挑閆曉楠的刺，覺得她態度不夠周正。但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曉楠有自己舒服的狀態，她接受采訪時總是開開心心的，又一步一步接近了自己的夢想，這不就是每個女孩最夢寐以求的狀態嗎？

圖源閆曉楠個人社交媒體

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絕對的天賦，並且能有機會讓自己的天賦和熱愛得到盡情的發揮。在偉麗和曉楠身上，我們看到了她們不畏世俗的勇氣和毅力。而僅僅擁有成就天賦的通道也只是人生的一部份，能擁有一番成績，尤其對於運動員來說，遇上一個優質而穩定的團隊會是非常幸運的。顯然，偉麗擁有了。但曉楠更需要自己投入更多精力去組建。

2015年，26歲的閆曉楠慕名來到北京的「拳天下」俱樂部訓練。「只有我一個女孩，而且所有人都比我年齡小。」閆曉楠向本刊回憶道，但這並沒有阻擋她繼續追尋下去的決心。她跟張偉麗的人生選擇差不多，從學校出來之後開始北漂，當過保鏢，也去擺過地攤賣小飾品，因為自己只是喜歡「吃點兒好吃的」，所以她的日常開銷並不算高。直到她攢夠了兩萬塊錢，覺得夠支撐自己專職訓練一陣子了，她就果斷地放下了所有工作，投入到訓練裏來。

閆曉楠在賽前采訪中期待與張偉麗的比賽

她天賦不錯，在國內女運動員中很快嶄露頭角。2017年她成為了UFC跟中國簽約的第一個女運動動員。這是一個有重大意義的身份，張偉麗也很想要。但蔡學軍告訴本刊，當時是他竭盡全力地阻止了偉麗跟UFC簽約，簽約之後，就要用更長的時間準備一場比賽，但那個階段，他覺得偉麗最需要的是用更多的比賽來磨練自己。閆曉楠成為了這個第一人，她或許缺乏一種團隊的支持和長遠規劃，所以張偉麗很快就將她遠遠甩在了後頭。

在現實中，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陷入這樣的困境裏。2021年，曉楠對陣卡拉·埃斯帕紮，那場比賽她輸得很慘。但那場比賽也成為了她的一個轉折點。在比賽後，她下決心長期留在美國訓練和生活，在美國的俱樂部裏，教練團隊也都是本地人。

如何與有文化差異的團隊磨合，這或許是個挑戰，但曉楠依然是開開心心的，她在電話裏告訴本刊，美國的訓練模式跟國內很不一樣，「國內就是苦練，但現在教練會讓你學會享受比賽。有時也會練得很苦，但練完再一拉伸，哇，又覺得很爽很過癮。」

如今已經有越來越多在海外訓練的中國運動員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網球是一例，鄭欽文、張之臻、吳易昺等運動員們在疫情以來，一直在國外訓練，均有驕人戰績。MMA作為更小眾、在國內更難獲得社會支持的運動門類，能像曉楠這樣堅定下去，並且透過比賽戰績，逐漸在資金上讓自己能夠不那麽捉襟見肘的運動員，也是既難得，又幸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