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網熱搜「榴槤暴跌至10元/斤」，為啥我沒買到？

2024-05-21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5月中旬，#榴槤一斤跌破10元#的話題沖上熱搜。和「車厘子自由」一樣，「榴槤自由」的詞條每年都被反復議論。

但本刊走訪後得知，因為泰國氣候異常，今年5月中上旬，榴槤集中下樹，其價格確實有短暫大幅下跌。但氣候異常同時帶來了榴槤的總產量降低，不同區域的果子下樹空檔期拉長。因此，近日市場價格整體回升。

過去兩年，全球榴槤需求同比飆升400％，其中中國占據了全球需求的91%。在短期的降價新聞裏，消費者真正關心的，其實是榴槤供需何時能平衡？國產榴槤能把榴槤價格打下來嗎？為什麽水果零售商都說，榴槤是「可以不賺錢，但不能沒有」的明星產品？

文｜王怡然

編輯｜王海燕

「榴槤10元一斤」？

「榴槤特級果，只賣有緣人，30元一斤」。5月中旬，隨著「榴槤價格跳水」的詞條頻頻沖上熱搜，齊峰不得不在自家店門口豎起這塊招牌。

齊峰是北京新發地市場國際榴槤館南門的水果商戶，從事水果零售行業近20年。5月初，和往年一樣，榴槤大批次上市，價格一路走低，10天內，他的賣價從40多元降到30元一斤。 但這樣程度的價格變動，遠遠沒有滿足顧客的期待。

他感受到，5月中旬後，店裏的顧客明顯變多了，多數進來就問榴槤的價格，一聽「30一斤」或驚訝，或失望，感嘆太貴了。 一些老客戶在微信上問他榴槤價格，齊峰回，35包郵，客戶特別吃驚地問，不是說榴槤價格「跳水」了嗎，你怎麽還賣這麽貴？齊峰也奇怪，誰說的，客戶反問：你不看新聞嗎？網上都這麽說。

【熱帶雨】劇照

齊峰上網一搜「榴槤」，果然跳出來「10元一斤」「30一個」，這讓他哭笑不得。今年，他的拿貨價最低也在每斤26元左右，與去年同期價格差不多。北京新發地官網的價格統計數據顯示，今年4月20日——5月10日，泰國金枕榴槤每斤平均價從34元降至24元。這個價格和去年同期其實差不多，2023 年4月開始，榴槤每斤均價已經在30元以下，5月10日，均價為25.5元一斤。

新發地市場宣傳部部長童偉從事農產品貿易行業15年，他告訴本刊，榴槤的價格多年來保持在旺季最低20-30元一斤的價格。新發地在五一後，交易量從每天六七個貨櫃增長到15—20個貨櫃（約300噸），價格也會相應降低，是進入旺季後的正常現象。

5月16日，本刊在北京新發地市場也看到，榴槤售價幾乎都在30元以上。多位商戶告訴本刊，前段時間普通榴槤最低價大約在25元，這幾天，價格已經有所回升。

【只是結婚的關系】劇照

既然如此，今年榴槤價格跳水的訊息從何而來？ 文超是「文記榴槤」品牌創始人，從業12年，參與了今年泰國東部榴槤收果全過程。他告訴本刊，榴槤樹在氣溫超過33度，飽和水氣壓差（VPD）大於1.8的時候，會開始逐漸關閉葉子部份氣孔，減少水分蒸發流失，而在榴槤樹開花前後1個月和成熟前15天，則需要嚴格控水，保證掛果和成熟。

但今年泰國氣候異常，幹旱長達8個月，中午氣溫最高可達41度，VPD很多時候超過了4，因此樹體積累營養本就不足。而到了5月6日，榴槤批次成熟期，主產區又開始下雨，影響采收。文超形容，「今年可以說是魔鬼開局，魔王收尾，天氣跟榴槤樹對水的需求完全相反」。

氣候的異常帶來了一系列連鎖反應。 一位榴槤從業者孫維提到，首先，因為樹上果皮收縮劇烈，不及時采收，會在樹上裂口，整果浪費，果農不得不在短期內將果子大量下樹；其次，榴槤在7-7.5分熟時下樹裝櫃運輸最穩妥，但今年很多果子在六七分熟時就下樹了，正常使用催熟劑後，出現生包或死包的機率會加大，壞果率也隨之增加；最後，榴槤走的是海運和陸運，每年都「堵車」，今年集中下樹更明顯，冰櫃不夠用，「榴槤都堆在碼頭等櫃子，入關還堵車，損耗也更大」。

【榴槤飄飄】劇照

最後的結果是，泰國東部地區的榴槤，本應在4-6月陸續成熟上市，今年卻集中在了5月中上旬上市，且壞果率大幅增加。這種變化迅速反饋到消費端，廈門的一位水果經銷商顧明告訴本刊，五一節之後，短短13天，他售賣的榴槤從60元一斤一路降至35元一斤，幾近「腰斬」，市場上有些「垃圾貨」甚至賣到了19.9元一斤的價格。顧明記得，在5月4日後幾天，價格開始出現了「倒掛」現象，一些貿易商為五一和母親節囤的貨，一櫃賣出去，比在泰國的收貨價還便宜2萬到3萬。

但顧明認為，這種價格跌落是不永續的，一方面，今年泰國東部的榴槤總產量減少了30%-40%；另一方面，往年泰國東部榴槤尾聲後，泰國南部榴槤將在6月份上市接檔，但今年的提前采摘，造成了榴槤季的「空檔期」格外漫長。5月17日左右，顧明已經感受到了市場價格的回升，而中國的榴槤進口量，也從高峰期每天1000多櫃慢慢回落至600多櫃。

榴槤價格能否「打下來」？

榴槤價格大跌，是這幾年的「常規新聞」，但把時間拉到更長期來看，榴槤價格近年一直呈上漲趨勢。

【愛上特種兵】劇照

據媒體報道，中國海關數據顯示，榴槤的進口價格從2015年的約每公斤11.8元，躥升至2021年的33.1元，6年間翻了3倍。水果商戶對榴槤價格攀升的感受最為明顯，齊峰記得，近5年以來，價格最便宜的就是2018、2019年時，當時進價最低10幾元，賣價19.9元。但疫情後，拿貨價最便宜也在20元以上。

顧明2009年畢業後在商超做行政，2013年創立了自己的水果公司。他記得自己10多年前還見過特價4.9元一斤的榴槤，2015年榴槤賣到19.9元，大家的反應是，「太貴了」。沒想到，此後10年間，榴槤價格越來越高，如今旺季20-30元一斤是常態價格。

【榴槤忘返】劇照

多位業內人士表示，榴槤價格長期居高不下，是因為近年來國內市場需求的持續增長。 作為典型的熱帶水果，榴槤種植對氣候、光照、降雨等條件要求苛刻，適合種植的土地資源有限，不可能批次進行大棚種植。童偉說，他曾在馬來西亞調研榴槤時發現，同一品種種植在山上和山下、陰面和陽面、老樹和新樹，差別都很大。

目前，泰國正在不斷擴大種植面積，過去10年，泰國東北部榴槤種植面積增長了近6倍。而越南、柬埔寨、寮國等國也正積極開展榴槤種植。但榴槤樹通常達到5樹齡才能收果，8樹齡才能產量穩定。

文超告訴本刊，如今泰國種植的榴槤中，已經掛果的樹還只占1/4，預計未來5年左右，產量還能再增加2-3倍。 但供需平衡的拐點何時到來，從業者均表示，很難提前預測。

【極限挑戰】劇照

種植面積限制外，運輸成本也是價格高昂的因素。孫維所在的公司在泰國承包了果園，他告訴本刊，把榴槤從泰國運到中國，運費加通關費，折算下來，每斤成本要10元。

東南亞等國廣泛種植外，中國的國產榴槤也正在推進當中，去年完成了首批國產榴槤上市。據海南日報，今年，海南榴槤樹掛果面積將增加到4000畝，總產量將達到250噸。因此，國產榴槤的發展是否能將榴槤整體市場價格打下來，成為許多消費者關心的話題。

但2023年，中國榴槤進口總量142.6萬噸，而海南榴槤今年產量預測只有250噸，依然缺口巨大，很難對榴槤消費市場產生沖擊。 孫維是海南的一家國產榴槤公司的從業人員，他所在的公司是目前海南國產榴槤種植的頭部企業。他告訴本刊，雖然種植面積在不斷擴大，但受限於適宜土地太少，孫維的團隊曾做過推算，就算把海南北緯十八度線往南所有適合種植榴槤的土地全都種上，產量也不足中國現在榴槤進口量的1%。

【追龍2 】劇照

他還告訴本刊，國產榴槤去年上市價格為每斤60元左右，比同季進口的金枕榴槤價格高一倍。孫維解釋，受限於運輸條件，國外進口的鮮榴槤均為人工催熟，只有馬來西亞的榴槤是樹熟，以液氮冷凍的方式進入國內，口感沒有鮮榴槤好，價格也通常在80元一斤以上。

因此，在他看來，國產榴槤的優勢其實並不是價格，而是「樹熟」，即在樹上自然熟透脫落，口感更好。「國產榴槤走的是高端路線，和進口榴槤競爭的根本不是一個賽道，懂榴槤的人自然願意為此付費。」孫維說。

消費熱情下，「榴槤自由」的心願

中國消費者對於榴槤的熱愛，在世界範圍內都顯得格外突出。 匯豐銀行2023年公布的報告顯示，過去兩年，全球榴槤需求同比飆升400％，其中，中國作為全球最大榴槤進口國，年進口額均超過40億美元，占全球需求的91%。

早在2005年上映的【家有兒女】第二部中，劉梅和小雪就因偶然發現彼此吃榴槤的共同愛好，迅速達成統一戰線，二人關系也因此變得更加親密。那時，榴槤還屬於非常小眾的水果，只有一二線城市能窺到身影。到了2013年，文超在深圳做榴槤零售的同城配送，榴槤愛好者已經初具規模，如果到了一批「好貨」，當晚客戶量就能翻五倍以上，客戶還會不斷介紹朋友過來。

【家有兒女】劇照

隨著資訊的便捷和消費水平的提高，榴槤作為曾經的貴族水果，也逐漸「飛入尋常百姓家」。童偉介紹，新發地市場的榴槤直播間中，穩定多次回購的客戶可能只占10%-20%，多數客戶還是剛好刷到直播，偶爾買一次嘗嘗鮮，其中年輕人占多數。

榴槤甚至逐步成為社交媒體上的「流量密碼」。這次采訪中，讓我最意外的是，多位水果零售商都告訴我，賣榴槤其實不賺錢，而是作為「明星產品」用來引流或宣傳，其定位就是「可以不賺錢，但不能沒有」，讓零售商們「又愛又恨」。

在新發地市場裏，齊峰指著左右的商鋪告訴本刊，「我們這一排的商戶，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敢說賣榴槤賺錢的，甚至大家都怕賣榴槤」。他給本刊算了一筆賬：一小箱榴槤15斤，他的進貨價370元，每斤賣30元，最理想的情況下，能賺80元錢。但其中的風險因質數不勝數：榴槤水分蒸發快，一天沒賣出去，一箱凈損耗1斤水分；顧客有時講價，為了維護客人，一斤單價便宜2元很常見；榴槤保鮮期短，兩天沒賣掉，就會裂口，迅速壞掉，需要降價處理；售後風險大，只要售後一個，十個全都白賣。經常，他賣掉一箱榴槤，回頭算賬發現還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