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肖渾
這個春節檔，除了話題女王賈玲以外，雷佳音的存在感也很強。【第二十條】和【熱辣滾燙】，他都是男主角，前者是群戲中的核心人物，後者是襯托賈玲的大綠葉，兩部戲票房累計超過50億。再看他最近這兩年持續不斷的作品和討論度，以及後面一長摞重量級的待播作品，可以說雷佳音已經實打實成為國內一線男演員了吧。
【第二十條】劇照
然而，在如此優異奪目的成績單面前，觀眾對他的評判卻是—— 「在演窩囊廢賽道一騎絕塵」，「窩囊廢屬實是雷佳音的統治區」，「雷佳音上輩子是古希臘掌管窩囊廢的神」。 同為窩囊廢賽道，郭京飛隨時可能崩潰發瘋，白客呢，又有種雖然我不行但我要很努力的感覺，只有雷佳音，身上滿滿的都是純純的窩囊。
看這意思，難道雷佳音是靠窩囊廢形象晉升為一線的麽？窩囊廢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受觀眾歡迎的？這我就要說道說道了。
雷佳音的窩囊感，首先來自於他的長相：臊眉耷眼，眼角和嘴角都往下垂，加上圓乎乎的臉型，軟乎乎的身材，和相當虐的頭身比，即便實際上有一米八四，但看起來就是萌噠噠的，毫無攻擊性，很像是某種大型寵物，一臉無辜，人畜無害。
這樣一個男人，你不可能指望他會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業， 只要不拖大家後腿就行了，而他就算做出了什麽不靠譜的事，最後也可以被所有人原諒。
【人世間】劇照
但是請註意，這只是外形給人的淺層直觀印象，並不代表雷佳音就是這樣的人，也不代表他演的全都是這樣的角色。
我第一次看雷佳音的戲，是2012年寧浩導演的【黃金大劫案】，那也是雷佳音的第一個電影男主角。當時他在戲裏的角色叫「小東北」，是個典型的「街（gai）溜子」，也就是小痞子、小混混，油嘴滑舌，沒心沒肺，一肚子壞水，茍活於亂世，坑蒙拐騙樣樣都行，和窩囊廢其實沒太大關系。
雖然現在這麽說有點事後諸葛亮，但我當時確實有種預感，覺得雷佳音要紅。因為他形象上天然就有一種喜感，不會缺觀眾緣，而且當時的表演節奏和台詞就很好，加上是大導演寧浩力捧的新人，沒有不紅的道理。
但我的預感只對了一半。【黃金大劫案】口碑票房都一般，「街溜子」也不是最受歡迎的那種角色型別，他並沒有立刻走紅，而是延遲了五年的時間，直到2017年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以前夫哥陳俊生一角才為大眾知曉，可謂大器晚成。
在2012年到2017年之間的這五年時間裏，他也沒閑著，【黃金大劫案】至少讓他在業內混了個臉熟，之前在話劇圈也算小有名氣，他一直不缺戲演。而他在這個階段演的角色，主要還就是標準意義上的那種窩囊廢型別， 也就是都市婚姻家庭劇裏的小男人，胸無大誌，膽小認慫，懶散戀家，尊重老婆。 那些年有個專門的名詞形容這類男人：「經濟適用男」。從他主演的幾部劇的名字，我們就可以大體窺見他那時候的戲路——【丈母娘來了】【斷奶】【我的媳婦是女王】【我愛男保姆】。
這些劇裏面，除了【我愛男保姆】觀眾反響略好，其他的基本都沒什麽水花。這裏還有一個重要的背景知識點是，那幾年在婚姻家庭劇領域，最成功的男演員主要有兩位，一位是文章，一位是黃海波。而這二位，幾乎在同一時間（都是2014年）前後腳身陷負面新聞，演藝事業暫停。「經濟適用男」領域頓時出現了巨大的空缺，這對於和他們撞型的雷佳音而言，是多麽好的填補機會。然而，也許是作品品質問題，也許是運氣差一點點，他還是沒能補位成功。
至於後來【我的前半生】裏的陳俊生，有人說演出了一種窩囊感，但這畢竟是個出軌男啊，絕非那種典型意義上的窩囊廢和經濟適用男。
後來雷佳音比較成功的幾個角色，【超時空同居】裏的商界精英，【長安十二時辰】裏的英雄義士，【人世間】裏的正能量模範，【滿江紅】裏的病態奸臣，離窩囊廢當然就更遠了。
再到這次春節檔的兩部電影。【第二十條】他演的是人民檢察官韓明，雖然處理家庭問題時在媳婦孩子面前是個受氣包形象，但在事業上涉及他人命運的關鍵時刻，他可是不忘初心，最後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關於公平正義的發言，振聾發聵力挽狂瀾，這樣一個角色怎麽會是窩囊廢？
【熱辣滾燙】裏的健身教練昊坤是個比較有爭議的角色。很多觀眾質疑他看起來不夠精壯，不像教練，還有人不理解賈玲為何不找言承旭那樣的大帥哥來演這個角色。 但我想賈玲肯定是有意為之的，她要的就是一個看著普通、外強中幹的男人，如此才能讓女主角的處境和前後轉變更具現實感，從自卑自憐，到終於開始愛自己，主動放棄不值得的男人。 昊坤這個角色，總算是可以用窩囊廢來概括了，但更多的是一種頹廢，而不是大家更想從雷佳音身上看到的那種又慫又萌的小男人形象。
【熱辣滾燙】劇照
現在可以小結一下了。 雷佳音過去確實演過一些典型意義上的窩囊廢角色，但都不算太成功。而他比較成功的那些角色，又都不是典型意義上的窩囊廢。 我們只能說，這些成功的角色身上，會不同程度地帶有一些些窩囊感，但都沒有那麽簡單，每個角色都是不一樣的，是有各種層次的。雷佳音是有抱負的演員，他肯定不想把自己局限在同一型別的角色中。雖然演員終究要以自己的身體為基礎進行表演，他長成某一個樣子，就是會天然地適合某一類的角色，但如果只是照葫蘆畫瓢，又怎麽能體現出一個演員的創造力呢？那樣很容易把自己的路走死，失去上進心，觀眾也容易審美疲勞，一線的位置是坐不穩的。
所以雷佳音的選擇是，可以接受自己身上的窩囊感，讓這種窩囊感與觀眾建立連線，形成自己的辨識度，但只是將其作為調色盤中的一種顏色。 還有很多種其他顏色，來自他的思考，他的經驗，他的創造。最後他要將多種顏色進行調和，要呈現出豐富多樣的色彩。
其實雷佳音已經知道外界對他「窩囊廢之神」的評價了，前段時間他還在媒體面前回應過，說他並不想只演這一個型別，不過他表達得比較謙虛：「我也想去尋求變化，有的時候自己能力不行，變化不了啊，有的時候呢可能題材限制，你也變化不了。其實我也是盡量地找這種角色之間的差異感，我接下來交出的角色肯定會有很大的反差。」
外表真的會蒙蔽我們對一個人的判斷。等我比較多地了解雷佳音之後，就發現他根本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種懶散的人。 或者說，他只是表面上不愛動，總是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像個吉祥物，但實際上他腦子裏緊張著呢，每次演戲之前他會做大量的準備工作。比如【滿江紅】中的秦檜，他一早就琢磨著，打算演出這個奸臣的病態來，從身體的病態能聯系到精神的病態。再比如【第二十條】結尾那一大段台詞，寫在紙上足有六頁紙那麽多，但他楞是全背下來了，到了片場可以一氣呵成不打磕巴，把張藝謀都驚到了。演完後，他還特別喜歡復盤自己的表演，老在那兒反思、琢磨、總結經驗 。
雷佳音在魯豫的節目裏對自己有過一番形容，他說自己在家像貓，在外像狗，實際上是只樹懶。可我覺得他這形容不到位，他明明更像一只鴨子，浮在水面的部份優哉遊哉一派閑適，可水下的鴨掌正在一刻不停地撲騰呢。
這樣的形象當然會是討喜的。努力都放在背後，在人前永遠是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不會劍拔弩張，不會給人制造壓力，只會讓人解壓。
我在網上總看到一些人對雷佳音的走紅表示不理解，覺得他又不帥，形象也談不上什麽鮮明的特點，憑什麽這麽紅？ 但我完全能理解，要不說我12年前就預見到他能成功呢。雖然說觀眾緣是一門玄學，但你就看看這幾十年來最受中國老百姓歡迎的頂級男演員都是什麽樣的吧：葛優、李雪健、黃渤、王寶強、徐崢、張譯……他們哪一個又算帥哥了？和他們相比，雷佳音是不是還算挺眉清目秀的？
如果要總結出一條規律，那就是，要成為一個國民級的男演員，就不能太帥，不能太精致，不能太有性張力，雄性荷爾蒙不能太重，不能太爹味，不能太強悍。 當然也有例外，我們也有姜文和吳京這樣的，但他倆更多是給供起來的演員，而不會走入千家萬戶成為大家的兄弟、小叔、大舅子、二大爺，不會有那樣的親切感。
能走進千家萬戶的那些頂級男演員，其實或多或少身上都有點窩囊氣。或者我們換一個詞，不是「窩囊」，而是「弱」，願意示弱；是「虛」，常常心虛。他們所演的角色，遇事沒那麽篤定，沒那麽強烈的掌控欲，事業心不會太強，也不需要掙太多錢，性葛文和、說話幽默就足以彌補。我們傳統上所認為的一個男人身上不應該出現的缺點，「面」、「慫」、「軟蛋」，在影視劇裏卻能一躍而轉換成優點。
印象中幾部國民級的現實生活劇，男主角都可以印證我的說法。
【我愛我家】裏賈誌國、賈誌新這兄弟倆，性格分明，但都挺窩囊的，哥哥是傳統文人懷才不遇迂腐清高型的窩囊，弟弟是無業遊民不學無術躺平任嘲型的窩囊，但這兄弟倆都不缺女人的愛，賈誌國有老婆和平愛他，賈誌新有其他各種社會女青年愛他，觀眾們也覺得他們都挺可愛的。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裏梁冠華飾演的張大民，別的本事沒有，只會一張嘴臭貧，阿Q的精神勝利法學得賊溜，善於苦中作樂。大美女雲芳也是死心塌地跟著他，就算屋裏窄得沒法轉身，還要插進來一棵樹，日子也能過得甘之如飴。
【金婚】裏張國立飾演的佟誌，在事業上長期不得誌，為了加官升職，想要調去遙遠的三線工廠，為此不得不跟文麗夫妻分離，文麗的態度卻是反對的，她反反復復嘲笑佟誌是「官迷」，說自己根本不期望丈夫當官，窮就窮點兒吧，只要倆人能在一塊兒相互陪伴就很滿足了。
這些不同時期最受歡迎的反映婚姻生活的劇，男女主角的形象氣質和相處模式卻高度統一，丈夫都沒什麽能耐，妻子也不要求丈夫有什麽能耐，所求的無非就是對自己好，安安生生過點簡單的小日子。窩囊廢男人，在我們的影視劇中可謂是源遠流長的存在。 只不過這些都是現實題材的生活劇，觀眾都有一定的生活閱歷。不像那些看偶像劇的年輕觀眾，幻想的都是精英霸總。
當一個女性足夠成熟和清醒，就會對男人放低要求，不再指望男人給自己帶來什麽物質生活上的實際好處，那還不如自己去拼事業。 然後她們對男人的期待就變成了，只要他不給自己添亂，不拖累自己，不消耗自己，最好能盡量多提供點情緒價值，就已經足夠了。
這應該就是窩囊廢男人一直以來都如此受歡迎的終極原因吧。
「 點贊 」「 在看 」，讓更多人看到
排版：布雷克 / 稽核：楊逸
招聘｜實習生、撰稿人
詳細崗位要求點選跳轉：
本文為原創內容，版權歸「三聯生活周刊」所有。 歡迎文末分享、點贊、在看三連！ 轉載請聯系後台。
大家都在看
「 點贊 」「 在看 」，讓更多人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