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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 溫佳紅
這個春節，我家過得非常不平靜，甚至是有點忙亂。我和姐姐在醫院和家兩頭奔波，照顧眼睛出了問題的老媽。如今媽媽恢復了，生活步入正軌，我的心思也靜了下來，想要記錄一下這件事。
去年年初，媽媽經常發來一連串奇怪的符號，讓我在某購物平台幫她助力。這種紅包提現的任務，我並不陌生，自己湊熱鬧嘗試過一回，成功了，但套路太多，費時又費人。面對著0.001的缺口， 放棄，好像心有不甘，堅持下去，就意味著要去麻煩他人。
忙於工作的時候，這些無關緊要的資訊，我常常看過就忽略了，會忘記幫她助力，媽媽著急，連環催促就來了。次數一多，我也覺得有點煩，忍不住吐槽。媽媽卻不以為然，動動手指頭得一個紅包，多好，我發連結給別人，別人也發連結給我，這是互相幫忙。我有點無奈，不過媽媽現在年紀大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吧，別上當就行。後來，媽媽沒有再發這些給我，我以為她放棄了。
國慶長假時，我回了一趟家，發現家裏的植物都枯萎了不少，實屬罕見。家裏的植物一向是媽媽在打理，她挺愛惜陽台上的那十來盆綠植，沒事兒就拿個小凳子坐在花盆旁忙活，陽台上常年郁郁蔥蔥，繁花似錦，賞心悅目。老媽還種了幾盆香菜小蔥，偶爾買菜忘記帶根蔥或香菜回來，去陽台一尋便有。如今，種香菜香蔥的花盆空蕩蕩的，其它植物也灰土灰臉，不復往日的生機。媽媽看到我，很高興，說回來得正好，她手機卡得很，讓我幫忙看看。我這才發現媽媽下載了許多APP，看視訊的、聽小說的、看小說的，同型別的都有好幾個，占用很多記憶體。我勸媽媽解除安裝，她不願意，說這些都很重要，都是要用的。
接下來幾天，我外出和朋友見面，出門前看到媽媽窩在沙發上，拿著手機，手指頭點個不停。聚會回來，她還是那樣，仿佛姿勢就沒變過。我湊過去看了幾分鐘，這都什麽呀？媽媽一直在點選廣告，我忍不住問，「幹嘛只看廣告，不無聊嗎？」媽媽得意地說，是有點無聊，但這是在賺錢呢。 除了最基本的瀏覽視訊，看廣告，每天還可以簽到，瀏覽商品，釋出視訊，做完就能得到獎勵，隔天平台會自動兌換成金額，繫結銀行卡可以直接提現。
她一邊和我說著話，一邊手指上下滑動，專註地瀏覽商品。「做完這些任務可以賺多少錢啊？」媽媽興奮地說，這個平台完成任務，每天少則幾毛，多則幾塊錢。別的平台也有做任務，這些平台的金額加起來，每天能有好幾塊呢，多的時候甚至十幾元，總之多勞多得。媽媽神神秘秘地說，我還加了一個群，裏面好幾百個人，大家都在互相幫忙完成任務，你幫我，我幫你，一下子就可以達到目標了。
老爸在廚房裏聽到，拿著鍋鏟走出來，惱火地說，「你媽為了這幾塊錢，魔怔了。炒個菜，一手拿鏟子，一手抓著手機，上次還被高壓鍋燙到了手。平時叫她出去散步，也不肯去，就算去了，也是看手機。每天拿著兩部手機輪流簽到。整天不休息，夜裏刷白天刷，你說說為了這點錢，都搞成啥樣了。」我的小外甥也過來告狀，說婆婆平時總看手機，都不和他玩，有次他放學了，婆婆玩手機忘記時間，忘了過來接他。
我一聽，這可不妥啊，媽媽的手機還是前年我和姐姐送她的生日禮物。收到手機時，媽媽還嗔怪我們，說她都不怎麽用手機，買這麽貴的手機有點浪費， 怎麽現在如此沈迷手機？
媽媽打卡的這幾個平台，我也有，還是幫老媽完成拉新人任務時，我配合她下載的APP。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平台衍生了不同版本，這些版本和原生版本不同的地方在於，它們可以賺取獎勵。我好奇地下載了衍生版本，想要看看這個完成任務打卡機制。這些打卡簽到，完成任務的機制，一方面是為了拉新，另一方面也是提高使用者的活躍性，從而讓平台能保持一定的流量 。只要流量保住了，廣告便蜂擁而來，各種小小的獎勵也是從這些廣告費瑞出。對於平台來說，既能得到流量，又能提高使用者的黏性，而打卡的使用者，也能得到一定的收益。
廣告視訊時長少則30秒，多則一分鐘，看廣告，瀏覽商品，就能得到相關的獎勵。 別看一次的廣告時間不算長，但對於媽媽這樣的老年使用者來說，她不在乎付出的時間成本，為了得到更多的獎勵，會持續地根據平台的提示去完成各種任務。 我拿過老媽的手機看了她的螢幕使用時長，一天能有十來個小時。我不禁咂舌，老媽的網癮比我這個年輕人還嚴重啊。
我勸老媽，無聊時可以刷刷視訊，看看小說，但沒必要去搞這些任務，完成任務付出的時間跟收益不成正比啊。一萬個金幣，只能兌換一元，而為了這一元，你得付出幾個小時的時間，價效比低得可憐。
爸爸在旁邊陰陽怪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做什麽大生意呢，拿著手機忙碌得很，整天刷個沒完。」媽媽翻了個白眼，振振有詞，別人去外面撿廢品賣，撿兩天還不一定有我這一天刷的多呢。在屋裏頭點點手指頭，每天看看視訊，還順便領取點紅包，早餐錢就有了，有什麽不好的，我這是新時代的「撿廢品」。我聽了，也覺得好笑，媽媽說得還怪有道理呢，這和線下撿紙皮賣真是沒啥區別，付出的成本可以忽略，只需要到處溜達就行了，不同的是一個線上下翻翻尋尋，一個線上上點點看看。
媽媽又拿起另一部手機，是我之前淘汰下來的手機。她開啟一個聽小說的平台，隨手點開一部小說，開始播放。媽媽翻開這個平台的提現記錄，興高采烈地展示給我看，滿屏的兩毛三毛，累計起來，大概有三百來塊。 媽媽得意地說，看看，只要播放小說就可以賺錢，聽都不用聽，只要點開就行了。
我跟媽媽說，我每個月給你錢，你就別去弄這些了，沒什麽意思。媽媽頭一昂，我可不差錢，不用你給，你做你的事去，就別管我了。說完，媽媽不再理睬我，自顧自埋頭刷手機了。被媽媽一回嘴，我也沒敢強烈要求媽媽放下手機，畢竟，她賺幾毛錢的那個開心勁兒，是我給她轉幾百幾千都得不到的。更何況，我自己也是個手機不離手的人，在勸說媽媽放下手機這方面，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
臨近春節，媽媽和我們聯系，說自己最近眼睛不舒服，準備自己去藥店買眼藥水滴一下。又說今年身體不舒服，就不打算做那些煎炸的年貨了。我勸媽媽多休息，少看手機少用眼，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媽媽堅持說沒有大礙，點點眼藥水就好了，我也沒再勸下去。
春節回家，我們按照往年習慣，除了走親訪友，晚上全家人會在家裏搓搓麻將。媽媽一邊玩，桌子旁還擺了兩部手機，逮著間隙就點幾下，時不時「撿」一下她的電子紙皮，心不在焉，連輸幾把，最後幹脆說不玩了。爸爸看著媽媽一陣無語，搖搖頭，起身給大家洗水果。
年初三那天，天剛亮，我和姐姐還在蒙頭大睡，爸爸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我們，「你倆快起床，你媽說眼睛看不見了。」我和姐姐嚇得從床上彈起，披上外套沖出去，去看媽媽怎麽回事。媽媽躺在客廳沙發裏，用手不斷地揉著頭，緊閉雙眼。爸爸說，媽媽昨晚睡覺前一直在床上看手機，不知道看了多久，後來爸爸也睡著了。淩晨，媽媽去衛生間，發現自己的左眼看周圍都是黑乎乎的，只有中間一塊才看得清楚，看東西感覺灰蒙蒙的，好像有一層霧，頭還特別痛。她還沒吭聲，自己點了眼藥水，又躺下來了，以為忍一下，躺一躺會好一點。等爸爸起床的時候，她還是覺得不舒服，就跟爸爸說了她的狀況。我們沒敢耽擱，趕緊開車去了附近醫院。
醫生檢查了媽媽的角膜、眼底等情況，初步診斷說大機率是青光眼，「怎麽拖到現在才來，再拖下去的話，眼睛會失明的」。鑒於媽媽眼壓很高，醫生給媽媽輸了甘露醇和一些藥水，用藥後，眼睛視物的狀態有所改善，但媽媽的眼睛還是不舒服。舅舅退休前在醫院工作，聽到媽媽的情況便幫忙聯系了幾個醫生朋友，推薦了一名青光眼專家。經專家仔細檢查，媽媽是得了青睫症候群，這是一種反復發作的單眼青光眼合並睫狀體炎。 癥狀包括視力輕度減退，眼壓 中等升高，多發於青壯年身上，媽媽的年紀得這個病，是比較少見的。
我們咨詢醫生這個眼病是因為什麽引起的。醫生說，多與免疫力相關，長時間疲憊勞累、用眼過度等都會引發這個癥狀，常見於眼內病毒感染、炎癥等導致突發眼壓升高。它的預後比較好，但如果不註意用眼，很容易復發。醫生給媽媽開了對癥的藥，配合幾種眼藥水一起滴，一個月後復查時，媽媽眼底的角膜後沈著物已經消失了，眼壓穩定下來，視力也終於恢復了。
爸爸告訴我們，節假日平台推出了各種各樣的領紅包活動，媽媽玩得更加起勁了。「你媽半夜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在做任務」，爸爸邊吐槽邊念叨，「聽到醫生說什麽沒，你天天看十幾個小時的手機，眼睛都要毀了，就為了領那點錢的，現在可好，跑一趟醫院，你那點做任務的錢遠遠不夠，還得倒貼，這不得不償失嘛。」
媽媽難得沒有反駁爸爸的話。眼睛不舒服的時候，她在家躺了好些天，什麽都做不了，還連帶著頭痛，惡心。除了身體上的不舒適，她心理壓力也很大，很焦慮，害怕自己真的會失明，成為家人的拖累。短短幾天，媽媽體重就輕了幾斤。
春節過後，我和姐姐請了幾天假，在家陪伴老媽，幫媽媽洗頭發的時候，我發現發根處的頭發，已經白了，這是我平常沒有留意過的，我一直覺得我的父母還很年輕。很慚愧，對父母的關心還是遠遠不夠，我們努力往前奔跑的時候，很多時候會忘記回頭看看日益蒼老的父母。我在想， 媽媽為什麽會沈迷這些平台的任務，她是缺這點錢嗎？並不是，她沈迷是因為是這些任務能讓她覺得有事可做，可以打發時間。
小時候，我家旁邊有一所學校，父母一合計，將一樓門面簡單改裝，開了個小賣部，賣一些文具用品、日用品和零食。平時主要是媽媽和奶奶在小賣部忙活，爸爸有自己的事要做，偶爾得空了會搭把手。這個小賣部開了近二十年，既給 媽媽帶來了一些收入，又兼顧到了小家庭，街裏的鄰居經常來店裏喝茶，嘮嗑。放學後，許多學生擠在小賣部裏買東西，媽媽的生活挺充實。隨著大型超市的沖擊，電商的崛起，小賣部早在幾年前就關閉了，我和姐姐也在外求學工作，家裏就剩下爸媽，日子也清閑了下來。爸爸天天約球友出去打桌球，媽媽的生活是有點無聊，除了幫姐姐接孩子，她去打過牌，也去跳過廣場舞，但都沒有維持很久，她表示對這些不太感興趣。
我和姐姐商量，如何讓媽媽的生活充實起來，這還真是一個難題。要媽媽感興趣的、願意嘗試的，唯有喜歡，才能持續下去。琢磨了一陣子，想出了幾個計劃。其一，媽媽喜歡種植，家裏陽台地方有限，我們準備給她租一小塊地，種菜種花種果樹都行。其二，老家是小有名氣的工藝小鎮，媽媽以前做過工藝品，還畫過小畫，可以給她報成人國畫班，那裏的學員都是五六十歲的同齡阿姨，氣氛很好，平時老師還會帶學員出去戶外寫生旅行。媽媽當即表示很樂意，爸爸也支持，當場給媽媽報了課。 希望媽媽的老年生活能夠身心充實愉悅，再也不要沈迷撿「電子紙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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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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