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安度的晚年也是一種另類的折磨。
01
人生只有兩件事最公平：
衰老、死亡。
腰纏萬貫也好，
窮困潦倒也罷，
面對它們你始終束手無策。
02
鳳凰網一篇【當一位北大教授成為24小時照護者】 在網上刷屏。
主人公是50多歲的北大教授胡泳。
到目前為止，
他已經照顧一雙失能的父母3年多。
父親96歲。
母親85歲。
母親是艾爾茨海默癥重度患者。
用他的話來講就是：
「作為一個50多歲的人，
我此前沒有料想到的一個困境是，
這個年齡的人，
完全有可能從一位事業有成的
專業人士變成全天候護理人員。」
03
母親行為方式已經和3歲的孩子無異。
需要人餵飯，
需要人穿衣穿鞋襪，
需要人伺候排便，
否則就會尿濕褲子或拉在被窩裏，
而這幾乎是每天都會面臨的窘境。
他這樣形容母親：
「甚至像小孩一樣，
她抓屎，玩痰，
這給我們造成很多的麻煩。」
一生好強的母親，
被疾病折磨得毫無尊嚴。
母親經常在晚上瘋狂折騰，
前年的一個夜晚淩晨1點多，
他聽見母親房間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響，
以為母親摔倒，慌忙跑去。
房裏一地狼藉，
母親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
衛生紙撕得稀爛，
他幾乎要崩潰。
長時間的疲憊積聚在一起，
他瘋狂吵母親大喊：
「你知道我照顧你有多累嗎？」
母親回答說：
「誰讓你累了？誰讓你照顧了？」
他說：
「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
母親一句話讓他啞火了：
「我對不起你啊？」
這話一出他就知道這場爭吵毫無意義，
母親已經不記得他，
也永遠不會再用正常人的思維與他對話。
04
像胡泳這樣的是典型的「三明治一代」。
顧名思義就是：
上有失能的父母，
下有未成年的孩子，
他的生活被割裂成好幾份，
一睜眼就要端屎端尿。
做飯、換床單、洗尿布的是他；
操心孩子學業的是他；
騰出時間研究學術、事業的也是他。
而照顧失能父母無疑是最耗時間，
也最持久的戰鬥。
他的時間被無限擠壓，
一切為照顧父母讓道。
50多歲已經逐漸步入老年行列，
胡泳卻被困在了父母的屎尿屁裏。
一年、三年、十年……
他不知道這個期限到底是多久。
但他說依然很幸運，
「我是個大學老師，
我的自由時間比別的工作多。
我還有兄弟姐妹來分擔。」
05
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
截至 2022 年末，
中國失能老年人數大約有 4400 萬。
這背後是4400萬個幾乎被拖垮的家庭。
他們遭受的崩潰和痛苦並不比胡泳少。
健忘、被迫害妄想癥，
是很多失能老人第一個特征。
「我老婆的外婆逮到一個人就罵，
把錢放到我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隨時隨地打電話說家裏進了小偷。」
病程下一步發展就是暴躁，無法溝通。
失智的老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奶奶用各種汙言穢語罵，
用東西扔，打。」
再後來， 他們會忘記一切，
失去對時間空間的感知。
「家裏老人癡呆8年，
夜裏不睡往外面跑。
勸回來又開始大哭，
要找去世的親人。」
它不可逆， 也沒有良藥，
你只能眼睜睜看著
最親的人像被奪去靈魂，
他們還是從前的樣子，
內裏卻完全陌生了。
06
小紅書一位網友說：
爸爸一輩子性葛文和，
得病之後性情大變。
他開始小偷小摸，
後來慢慢不認識人，
再後來老想往外跑，
誰攔就打誰，
大小便弄得到處都是。
發病的時候，
甚至推倒過80多歲的外婆
還有懷孕的女兒。
他在養老院住過一段時間，
因為動手打人和發癲癇，
被養老院拒收。
前後病程共20年，
全家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短短一段描述，
是一個家庭7000多個日夜的煎熬。
無助、挫敗、提心吊膽……
是他們每日的功課。
07
不知道你是否看到過這類視訊：
廣東河源一男子責罵癱瘓在床的母親。
江西男子在病房推搡咒罵九旬母親。
類似的還有很多。
這種視訊下面總有人評論：
「久病床前無孝子。」
「他養你小，你卻不養他老。」
每當看到這種言論，
我總想起那句話：
不要隨意指點別人的生活，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麽。
責罵母親的河源男子，
是遠近聞名的孝子，
母親癱瘓3年多身上卻很幹凈。
他每年都花錢請護工，
老人想吃什麽就買。
責罵母親那天他自己感冒難受，
但前一晚母親鬧騰了一夜，
白天還不消停，
他情緒失控了。
而推搡母親的江西男子，
照顧了母親20年。
他自己都是古稀之年需要照顧。
當積攢已久的沮喪和痛苦洶湧而來，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否則先倒下的人，
可能是他們。
我當然不為粗暴行為辯護，
但如果你了解照顧
失能老人的折磨和崩潰，
如果你經歷他們的真實人生，
就不會對他們說出指責的話。
可能有人說，
照顧失能老人不就和照顧嬰兒一樣？
完全不一樣。
嬰兒到了一定階段會學著吃飯、會走路，
會脫離父母的照拂獨立生活，
你看得到希望。
可照顧失能老人是一場漫長的戰役。
你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解放。
可能是5年、10年、20年，
甚至更久。
而無論多麽精心的照顧，
你只能無力地看著他們越來越衰老，
也越來越退化，
仿佛自己的痛苦沒有盡頭。
08
博主@開封香香發過一則視訊。
她對著一個老人，
不停扇自己的臉，說著：
「我就是該，我該死。」
而那個連站都站不穩的父親，
還蹣跚地走到她跟前想去扇她耳光。
香香照顧癡呆的父親16年，
每天睜開眼，
就是給父親擦屎擦尿、洗衣換被……
父親越老越糊塗，也越來越難照顧，
她說自己不知道崩潰了多少次。
一個冬天的早上，
她發現父親又把排泄物弄到床上，
面對香香的指責，
老父親還想湊過去揍她。
香香一邊抱怨著，
一邊手腳麻利地
給父親患上幹凈的床單和衣服。
她再三叮囑父親用坐便器排泄。
可一眨眼的功夫，
她再次回到房間發現父親又拉了一身，
還嬉皮笑臉地罵人。
香香暴怒了：
「我是天天在屎窩裏爬不出來了！」
「清早的衣裳還沒洗，
你又這個樣子！」
「不讓人活了！」
她轉頭對女兒說：
「以後我成了你姥爺這樣，
你把我弄死知道嗎？
我不要像他這樣活著！」
滂沱的淚水、響亮的耳光
狠狠落在香香臉上，
也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
胡泳教授有句話形容得很貼切：
「屋子內常年彌漫一股屎尿味，
而這就是人生真實的味道。」
照護者的人生被拖進了深淵。
他們麻木地迎來一個個日出，
又疲憊地送走一個個日落。
什麽時候能解脫，
日子還有什麽盼頭？
沒人知道。
09
作家葉真中顯
寫過一本書【死亡護理師】，
講述了一個連環殺人案。
被害者人數高達43人。
但意外的是，
受害者家屬都感激兇手。
因為兇手是一個照顧
失能老人的護理師，
他品嘗過護理老人的痛苦，
知道那些逐漸失去
自理能力的老人對家屬的折磨，
於是他痛下殺手，
將43位重病纏身的老人殺死。
他為自己辯護時說：
「我是殺了人，
但我的殺戮解脫了那些老人，
也拯救了他們的家人。」
得知親人死亡那一刻，
受害者家屬的心情竟然是放松，
甚至對兇手產生了類似感激的情感。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莊子說：壽則多辱。
無法自理的長壽，
對老人和兒女來說，
又何嘗不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災難？
當活著成了詛咒，
當親情便成枷鎖。
書中的悲劇就照映到現實，
便成了日本曾轟動一時的「介護殺人案」。
10
74歲的大塚洋司發現
96歲的母親死在床上，
脖子上還有勒痕。
他很快報案。
警方經過調查後，
很快逮捕了兇手——
大塚洋司70歲的妻子。
被抓時她沒有絲毫慌亂，
甚至淡定地說：
「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從婆婆意外骨折後，
照顧的責任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從一早就要開始
做飯、洗衣、收拾屋子，
還要抱著婆婆上廁所、上下樓、洗澡，
24小時聽候調遣。
她已經70歲，
根本沒辦法接受如此高強度的勞動。
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根本沒法好好睡一個覺。
最終她選擇勒死婆婆，
自己吞下大量安眠藥企圖自殺。
也許比起死亡，
比起坐牢，
在漫長的、沒有希望的煎熬裏，
她更像身處地獄。
11
隨著中國老齡化越來越嚴重，
如何照顧失能老人，
如何讓他們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
成了越來越多人關註的問題。
獨生子女越來越多，
他們將面臨的是兩個年輕人，
照顧4個老人的重擔。
沒有幫手， 沒有依靠，
全靠自己硬撐。
有很多人說，
把父母送進養老院。
但這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第一，很多老人抗拒去養老院，
他們希望在人生的終點兒孫繞膝。
第二，並不是人人都有送養老院的條件。
重度失能老人不是所有養老院都收，
就算收了，大幾千一月的費用
也不是人人都能承擔得起。
第三，失能老人非常難以照顧。
自己的子女長時間照顧尚且抱怨心煩，
素不相識的護工真的能照顧好嗎？
尤其是失能老人被打之後也不會訴說，
子女真的能夠放心嗎？
怎麽選， 都無解。
送養老院並不是一個解決辦法。
12
那麽，面對這個問題，
我們應該怎麽辦？
包括我們自己，
正在衰老，又該如何自處？
我說幾點自己的思考：
提前規劃，
向死而生。
正視衰老，
正視死亡。
13
第一點，提前規劃。
努力賺錢，好好攢錢。
住養老院是要花錢的，
生病買藥是要花錢的，
孩子長年累月的照顧，
也是要花錢的。
錢無法讓你恢復健康，
但至少能讓你體面一點老去。
有能力或條件的話，
可以考慮生兩個或三個孩子。
這不是鼓勵大家要多生，
而是考慮在自己失能那一刻，
至少孩子還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和輪流。
獨生孩子的壓力實在太大，
這對孩子也好，
對自己也好，
也多了一個喘息的余地。
14
第二點，向死而生。
愛惜身體，勤加鍛煉。
熬夜、酗酒、縱欲……
這些都是在掏空你的身體，
讓疾病更快地找上你。
愛惜身體不僅是為自己，
也是為家人將來省心。
我們應該像遇到死亡那樣，
去推導自己今年應該如何去生活。
只有疾病纏身的那一刻，
你才知道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多重要。
15
第三點，正視衰老和死亡。
如果將來我自己走到人生盡頭，
面臨這無限和痛苦的折磨，
我會選擇有尊嚴地離去。
壽命很長，
但每天都是痛苦折磨、生不如死，
這其實是另外一種悲劇。
有的孩子怕背上不孝的罪名，
有的子女舍不得放手，
但這無疑給病人增添痛苦。
渾身插滿管毫無知覺地躺著，
這不叫活著。
生命的品質也不是靠長度來衡量。
只要在活著的每一刻不留遺憾就夠了。
正如【西藏生死書】所寫：
「沒有哪一種布施，
會大過於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亡。」
16
最後， 還是希望國家完善養老體系。
只有強大的國家體系，
才能挽住每一個搖搖欲墜的靈魂。
希望每一位失能的老人，
都能得到妥帖的照顧。
希望每一位被折磨的親人，
都能騰出雙手過自己的人生。
老有所養，老有所依，老有所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