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鳳子
親愛的連叔,
展信佳。此刻我坐在去醫院的地鐵上寫下這些文字。我的人生似乎掉進了黑洞裏,我使勁全身力氣往上爬一爬,總有股無形的力量將我拉回原點。我不知該如何救贖自己。
我來自一個貧窮的農村家庭,今年32歲,父母均是殘疾人,父是天生手有殘疾,母是童年時得過小兒麻痹,落下了殘疾,父親比母親大15歲。他們結婚2年後生下了我,再過3年生下了我妹。父親一直靠出賣體力換得生活所需,母親在家中照料我們,貧賤夫妻百事哀在他們身上是活生生的驗證,從小我和妹妹便生活在他們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偶爾離家出走、偶爾尋死覓活的氛圍下。直至我18歲考上了大學,才算離開這個環境,從小的經歷讓我變得敏感、自卑、要強,大學4年我幾乎是靠自己打工供養的,除了學習便是打工。大學畢業後順利保送了研究生。在我大三時,妹妹由於受不了母親的謾罵突然離家出走,一走便是一年,回來時抱了個女孩回來,自此她成了單親媽媽。父母從一開始的不接受,慢慢的成了照顧外孫女的主力,我妹也在縣城打工,生活算是回到正軌。本以為隨著我研究生畢業,家裏的生活便會得到改善,可在我研三下學期,母親突然出了比較嚴重的車禍,全身多處骨折、大出血,後來大腿骨折出現了反復的骨髓炎,骨頭錯位生長,母親兩腿相差12厘米,我給她客製了高低鞋,從此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父親承擔了照料家庭的主要責任。日子一直這麽過著,我在外地工作,時不時打錢回來。
2018年我妹帶著外甥女結婚了,2021年我也結婚了,雙方家庭和睦。我結婚後一個月我父親腦梗,在經過一年多康復訓練後,父親只能坐在輪椅上,神誌清醒,生活靠母親照料,幸運的是我2020年在縣城中醫院附近買了一套房子,父親生病後便和母親一同住進這個房子,去醫院也方便,我妹每周過來給父親洗澡,遠嫁的我還是只能提供一些經濟支持。經過幾年的奮鬥加上公婆的支持,我們在二線城市買了2套房子和一輛代步車,生活比較穩定。年齡不小了,結婚後我便開始備孕,遲遲未孕,檢查後發現我和老公兩個人都有些問題,於是開始了長達2年的試管之路,個中艱辛只有經歷過的人能體會吧,終於在這個月初我懷孕了,全家都很高興,我也初步擺脫自己不孕的陰霾。可是伴隨而來的是,我父親再次腦梗了,這次比上次嚴重的多,神誌不清,無法動彈,母親已無法照顧,請了護工,我在家裏心急如焚,經常失眠和哭泣,可孕初期需要頻繁返院檢查,我回不了老家看望。前天我去醫院檢查,胚胎停育了,意味著兩年的努力再次付諸東流,我心好痛啊,多次想從樓上跳下去。家裏不停傳來的壞訊息,得到後又失去的痛苦,我感覺自己快承受不住了,我該怎麽救贖自己啊?
無助的塵埃
無助的塵埃:
想要孩子,努力了兩年胎停,這確實痛苦。又回想起成長的不容易,苦上加苦,就覺得要跳樓了。你如果真跳了,不就相當於生產不順利,孩子保不住後,醫生再把孕婦殺了,然後說,這樣以後就有孩子了。你才32歲,還年輕,這次不成,再努力,怎麽能想死呢?母親想死的念頭會影響意誌、身體及未來的胎兒。頑強求生的母親是更合格的母親。
你覺得父母對你的成長毫無幫助,甚至只是一再往後拉你的拖累,這次胎停,你也部份歸因為父親生病導致自己的心急如夢、失眠與哭泣。旁人看了,很難不同意你的看法。父母都是殘疾人,脾氣也不好,教育也不得法。從肉體與精神,都不算合格的父母。這樣的父母,你怎麽責怪,附和的聲音都很大。但是,附和的聲音越大,你不就越想死嗎?覺得自己越來越可憐。把問題推給父母,似乎找到了原因,但結果是毀了自己一生,相當於手術很成功,病人卻死了,哭笑不得罷了。所以,我們不能從這個方向去解決問題,因為它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放大了問題。
有陰必有陽,有失必有得。我們換一個方向解決問題,來看看你的所得。你受了好教育,成了和睦的小家,在二線城市有兩套房子,在縣城有一套房子,得到這一切,也才32歲。看看你的同齡人,就是童年再幸福,父母再合格,像你這樣得才、得愛、得財的人,有幾個?人生是看結果的,而不是看出身的。結果好,出身不好有什麽關系?結果好,就證明經歷的一切壞事都變成了好事,證明自己力量很大,運氣很好。
你父母並非一無是處。他們最大的精神資產就是極具韌性。如果他們也自怨自艾,猛挖父母的過錯,那就沒一點活下去的理由了,身體殘疾,脾氣不好,本事沒有。他們沒這個想法,只要沒死就往前沖,每做成一件事都是我賺的,能成家就成家,能生娃就生娃。你妹妹身上,有父母這股韌性,她18歲成為單親媽媽,23歲再婚——婚姻不是想有就有的,具有一定的稀缺性,一些鼓吹「不婚」的人,其實是得不到婚姻的托詞罷了,一則挽尊,二則洗腦、禍害一些原本能夠得到婚姻的人,我得不到,最好別人也得不到,從而實作潛意識裏的報復社會——你妹妹沒什麽資源,沒受過好教育,父母拿不出手,可是她想結婚就能結婚,想和父母和好就和好,現在當孝女,每周給腦梗的老父親洗澡。放得下,拿得起,從從容容,這才是生命的主人。要像你妹妹一樣。
韌性是最重要的資產,越是苦,越是窮,越是難,越不能丟了韌性,畢竟除了它,可能一無所有。精神上要像你父母一樣,他們不是沒有,而是負數,比一般人更多的缺陷,最後也拼得兩個不錯的女兒。受了教育,有了財產,最後卻失去韌性,這是精神上的退化。你再苦,得到的都比父母多得多,沒理由倒退。我們都應如此,沒有比父母做得更好,責任在於我們自己。
祝開心。
連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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