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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娛不敢碰的,現在全指望他了

2024-05-13職場

▣ 公號:Sir電影(ID:dushetv)作者:毒Sir

前段時間香港金像獎落幕,獎項都已經討論過。

今天想專門聊一聊的是金像獎背後的人——

爾冬升。

這是他擔任金像獎主席的第八個年頭,也是任滿的一屆。

我們看到了這些年來他是怎麽勞心勞力。

2020年因為疫情,現場頒獎取消,由爾冬升線上直播公布獎項;

66歲了,還在為金像獎忙前忙後,編纂工作手冊、尋找合適的接班人。

他要撐的,不止金像獎。

還有這些年來不斷被唱衰、面臨重新洗牌的香港電影。

尤其今年,爾冬升的名字出現頻率越來越高。

內地網友比較有印象的估計是綜藝上,他大膽開炮,橫掃內娛鮮肉小花。

但他更重要的其實是另一個身份。

今年已經上映的【臨時劫案】,豆瓣6.2。(Sir覺得評分偏低了)

還有這個月的【白日之下】,豆瓣8.0;【年少日記】,豆瓣8.5。

這三部電影,你在海報上都能看到同一個名字—— 監制 爾冬升。

所以,絕對有必要重新認識爾冬升。

如果說,金像獎是香港電影的風向標。

那麽,爾冬升是努力吹動這架風向標的一股猛風。

1

時間撥回30年前。

1994年第13屆金像獎頒獎夜。

周潤發和許冠文擔任最佳導演的頒獎嘉賓,一上場,來了一段雙口相聲,diss了一大導波演。

還有兩種導演:

一種最緊要是追求金像獎

不管賣不賣座

還有一種

不管拿不拿金像獎

最緊要是賣座

拿獎與賣座,對應的是電影的藝術性與商業性。

爾冬升屬於哪一種?

兩種他都有的

這一年,是爾冬升第一次站上金像獎領獎台。

他本來差點站不上去。

因為題材不討喜,沒有老板願意投資,【新不了情】的拍攝計劃差點泡湯。

爾冬升咬牙自掏腰包,拿出全副身家,才誕生這一銀幕經典,上映後票房達到3000萬港幣。

也沒想到【新不了情】如此爭氣,還幫爾冬升將「最佳導演」收入囊中。

那會子還年輕貌美的爾冬升很實誠:

其實也很想拿

也很謙虛,將得獎歸功於人緣:

其實我自己覺得

將不同類的電影擺在一起比較呢

是比較尷尬的事情

……

可能是這樣

現在人緣比較好了

不同類電影,有陳可辛【風塵三俠】的情感喜劇片,有查傳誼【溶屍奇案】的奇案驚悚片;

有黃誌強【重案組】的犯罪動作片,還有羅卓瑤【誘僧】的情色風月片。

或許當時台上台下笑成一片的人都沒有料想到,30年後,如此多不同類電影的生存空間,變得愈發收窄。

情色片,早已進入寒冬;奇案片,要麽不再那麽「奇」,要麽因大尺度無法被看見。

港味十足的都市男女愛情片,隔了多久才有一部【飯戲攻心】;紮堆上的犯罪動作片,距離觀眾審美疲勞不遠了。

查傳誼大多時候在古偶與現偶裏打轉,黃誌強、羅卓瑤在影視圈裏已經有7、8年沒動靜。

陳可辛也不滿足於拍港城情感故事了。

他走出香港,從【如果·愛】到【親愛的】,從【奪冠】到【醬園弄】,義無反顧地擁抱內地,甚至走出亞洲。

留給現在的香港電影的,還剩什麽呢?

——30年前被視為「冷門」「小眾」的爾冬升之選擇。

2

雖說許冠文稱爾冬升「兩種導演都是」,但那時的爾冬升選擇走的,是一條與「盡皆過火,盡是癲狂」港片潮流隔絕的路徑:

面向社會議題的現實主義。

【癲佬正傳】,聚焦遊走在社會角落的精神病人、流浪漢、街邊弱者。

【再見王老五】,已經關註到窮苦打工仔為鈔票為房子發愁的成家困境。

【新不了情】,即使是愛情故事,他也將目光對準在廟街街頭賣藝的阿敏一家人,市井味道十足。

【忘不了】,單親媽媽謀生難。

【早熟】,學生妹未婚先孕。

這些題材有多不受待見?

已經大有名氣的秦沛替小寶爾冬升拉投資,到處遭白眼:

都在看武打片,拍神經病?

有沒有搞錯?

【新不了情】?又哭又什麽很慘的戲……

不要了吧

這些片子,又不爽,又不甜,又不刺激,可就是對上了「八卦」爾冬升的胃口:

當了所謂的明星後,我就跟原來的生活完全脫節了,我非常急於回到這個社會裏面,因為那才是真實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邵氏那十年的影響,我更喜歡拍寫實的東西。

有人說我像個社會觀察家,你讓我自己說,可能只是我八卦而已,我喜歡留意社會上的問題。

——人物【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而且決定了要拍,他就要拍得夠真實。

前期調研做足,觀察、走訪、調查、面對面交談,爾導曾稱自己為「調查記者型導演」。

拍【癲佬正傳】,他去精神科問了許多人;拍【門徒】,他又花了8年時間去查販毒內幕;拍【新宿事件】,他花了10年時間,跟故事原型聊了又聊。

真實到了「無法上映」的地步。

有時候,連演員都覺得爾冬升對真實感的追求到了「苛刻」的程度。

在【新宿事件】的花絮裏,成龍吐槽爾冬升「頑固」:

形容導演是頑固也好

要真實感也好

他非要在「歌舞伎町」拍攝

「歌舞伎町」是不能拍電影的

鏡頭切過去,看到爾冬升神情嚴肅地指揮制作部如何安放機器,安排演員要什麽時候上場。

武行出身的成龍,都有點吃不消他的拍攝方式:

大家都認為沒可能的時候

他讓事情變得有可能

連演員本人都逃不過爾冬升對「真」的要求。

為了適配人物設定,成龍被要求換一套打法,要有動作,卻不能被看出來會武術。

成龍內心os:王者裝青銅也好辛苦的

拍攝【我是路人甲】這一「橫漂」題材的時候,爾冬升找了真正在橫店漂泊的「路人甲」演員們當主演。

吳彥祖、袁詠儀、許鞍華、莊文強等一線巨星名導則真做起「群演」。

人真、景真、故事真還不夠,爾冬升的電影還要夠現實:冷峻的、殘酷的、身不由己的。

有意思的是,爾冬升那些在港片主流邊緣徘徊的電影,不少在上映之後叫好又叫座。

(也有賣不動虧本的,像Sir蠻喜歡的【人民英雄】。)

連導演本人都只能用「可能其他型別大家看厭了,正好換換口味」來解釋。

原本,爾冬升之選擇,是走了一條人跡更少的道路。

沒成想到,30年後,這成為了香港電影「小陽春」的一把烈火。

3

這幾年關於香港電影,有一個說法。

「港片小陽春」,指進入寒冬的香港電影,終於回溫。

票房破紀錄了。

2022年,【飯戲攻心】和【明日戰記】重新整理了港片在香港本土票房的紀錄。

2023年,黃子華主演的【毒舌大狀】,成為了首部在香港本土票房過億的港片。

一批新導演湧起了:

李駿碩(【濁水漂流】)、陳健朗(【手捲煙】)、賈勝楓(【流水落花】)、何爵天(【正義回廊】)、祝紫嫣(【但願人長久】)、卓亦謙(【年少日記】)、簡君晉(【白日之下】)。

更為重要的是,這批新導演將香港影壇攪動出新氣象,他們的目光不再局限於大開大合的警匪片、動作片、犯罪片、喜劇片。

而是 更為註重社會議題與寫實題材,以冷峻、收斂、反高潮的形式,用人文關懷貼近邊緣弱勢群體與底層大眾的生活。

【濁水漂流】是流浪漢的居住問題,【窄路微塵】是疫情期間貧民的生活困境,【白日之下】則緊盯著孤獨老人、殘障人士群體,與日漸消亡的新聞理想主義。

其實這所謂的「新·新浪潮」,也透露出一股舊有的熟悉味道。

爾導甚至完全可以表示,自己年輕的時候就「玩」過現在這一套。

請看VCR:

1986年在街頭無家可歸的人 V.S 2021年在街頭無家可歸的人:

圖註:上圖【癲佬正傳】,下圖【濁水漂流】

1986年對新聞倫理的懷疑 V.S 2023年對新聞倫理的懷疑:

上圖【癲佬正傳】,下圖【白日之下】

這種「雷同」,可能是有意的。

畢竟爾冬升是「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重要推動人,也在新人導演的作品中擔任監制,可能會有他的偏好與意見。

但更多的時候, 是在時代的種種局限下,新人導演在無意中無可奈何地走上了爾冬升曾經的選擇。

年輕導演,最能拍出來的,便是自己感受到的、看到的、關切到的世界。

連爾冬升自己執導的首秀,也是與自己看到的社會景象密切相關:

1986年我轉做幕後,很偶然地被街上的一些流浪漢吸引,我找到一些社工,才知道這些流浪漢裏有些是精神病人。

——人物【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想像港片巔峰時期一樣,想拍什麽就拍什麽?

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錢包。

爾冬升擔任【年少日記】的監制時,為錢發過愁:

我都不知如何開拍

連警匪片都拍不了

拍警匪片,一顆子彈都要錢,只有2、300萬的預算,顧了這頭就顧不上那頭。

【白日之下】的導演簡君晉曾半開玩笑地說出心酸話:

「有得揀(挑選)的話,我當然想拍Netflix那些大制作。正如剛才提到,為何新導演拍來拍去都是這一類寫實社會題材?因為沒得選。」

沒有錢,就沒有機會,連帶著沒有經驗,連動作拍攝都不太會。

有錢有經驗,想開啟市場的話,依然要面臨無形的枷鎖。

這不給拍、那不給拍,跟觀眾的觀影期待越來越遠的,也不僅僅是香港電影。

只是在分級制度下可以自由隨性的香港電影,對束縛的不適表現得最為明顯罷了。

在整體行業收縮的情況下,「港片小陽春」處處面臨的,依然是寒意。

這讓Sir想起30年前的金像獎開幕,哥哥張國榮的開場辭:

「1993年是香港電影艱苦經營的一年,物價飛漲,人工和成本相對增加。」

「但是入戲院看港產片的朋友好像越來越少。所以有人就話,港產片已經到了一個不可翻身的地步。」

是的,「港片已死」的論調,在30年前就有了。

但是港片依然撐著走過了30年。

靠的是什麽?

「但是有我們這班同業,不屈不撓的精神。」

「我們是絕無後退的。」

也正是這一年,爾冬升的冷門題材【新不了情】被選中了,既被觀眾選中了,也被金像獎選中。

這部愛情電影,處處流露的,是打不死的草根氣息,仿佛是爾冬升給彼時萎靡不振的港片市場的一封加油信。

30年後的他,退居到了幕後的幕後,依然在為香港電影加油,雖然顯得「口是心非」。

一邊說著「香港電影沒了也很正常」,一邊到處提攜新人,幫著把關,幫著宣傳。

要問為什麽,他也沒給出什麽高大上的答案。

「任何一個行業都有前輩在教你,每一個行業都會有老人去世,中生代帶新人,一定是這樣。」

「從我個人來說,我已經從演員當導演、當監制,我跟年輕導演合作,因為我有了經驗,我只是利用我的經驗去協助他們。」

老帶新,讓行業裏的人都有工開、有飯吃。

就這麽務實、簡單。

可這就是香港電影人的精神。

4

爾冬升最近很忙。

一邊忙著為監制的電影宣傳,跟著兩位年輕導演跑上跑下。

另一邊在演技類綜藝忙活著,想把「老帶新」的傳統也在內娛發光發熱。

兩邊他都想救市。

一面是市場收縮的港片,需要票房、需要開啟市場;

另一面是市場火熱但業務能力堪憂的演員,需要有前輩指點、糾正、傳授。

可他越是忙,越是透露出一個訊號:

只有爾冬升,是救不了港片,也整頓不了內娛的。

先說前者。

他監制的兩部電影近日在內地院線上映,豆瓣都上了8分,雖說都有新手導演的稚嫩之處,總體上品質並不差。

可開啟一看,內地票房冷清得還比不上香港市場。

【白日之下】開畫15天,票房1130萬;【年少日記】上映8天,票房1000萬出頭。

怎麽會這樣?

有的,是因為觀眾想看也難以看到。

排片不僅少,時間還不太友好,大家只能且看且珍惜。

有的,是因為看到了也存在情緒距離:這是遠方的故事,與「我」不存在關系。

但這些現象真的離我們很遙遠嗎?會不會只是我們看不見?

就拿Sir正在碼字的此時此刻來說,現實裏正在發生——

而【年少日記】正是對準了被壓斷了脊柱的,過早雕零的花朵。

讓我們看到那些選擇輕生的未成年人,是否是因為通常所說的「太脆弱」「被慣壞了」「你們的生活比我們幸福太多」。

如果沒有這樣一部逼問真實的電影。

今天的新聞,除了一紙官方通報,以及對官方通報的搬運,還能讓我們看到什麽?

這位學生是不是過得太不開心了,在家庭、學校、生活和人際關系中遇到了什麽問題?

一概不知。

社會能見度是會影響大眾情緒的,大眾情緒又會左右觀影喜好。

而真正的現實主義,無論電影如何還原、拷問、思考,依然無法點燃大眾情緒,也就無法得到廣泛傳播。

隔絕我們與電影的,是社會的能見度。

還有,現實的重壓,連帶著對深度思考的拒絕、對直面慘痛的回避。

「好不容易有時間去看場電影,我是去找開心,而不是去紮心的。」

Sir雖然覺得可惜,想要百花齊放,但倒也不想批評有這樣想法的觀眾。

對於每天活在996大山下、連看場電影都是奢侈的社畜來說,emo容易,快樂很難。

舒心輕松地看一場電影,已經是貧瘠生活裏為數不多的「小確幸」。

爾冬升也說過,不要把電影想得太偉大,它的娛樂功能很重要。

但接受娛樂,不等於接受被爛演技糊眼睛,也不等於接受被爛片子割韭菜。

所以看到爾冬升來到內娛綜藝場上當導師,觀眾歡欣鼓舞,拍手稱快,就等著內娛大變天了。

可變了嗎?

沒有。

流量咖依然是流量咖,演技差的依然演技差。

有的人還能憑借演技差出圈了,「黑紅也是紅」,奇葩演技反而成為了流量密碼。

連爾冬升之前懟哭過的郭敬明,都能憑借「郭式美學」「郭敬明是男星最好的醫美」翻紅。

看得出來是誰嘛

對於部份粉絲而言,愛豆能進郭敬明的劇組,是撿到寶了。

為啥?

因為同樣在偶像劇賽道上,其他導演的審美更拉胯、審美更降級。

因為糖水偶像劇,越來越成為「粉絲特供」,美就夠了,哪裏需要演技、劇情和邏輯?

當「你罵你的,我巋然不改」成為行業環境的常態;

當捂起眼睛、捂上耳朵成為了「大眾嚴選」;

當資本排片擠壓影片生存的不公愈發常見;

爾冬升罵得再響、跑得再忙,也只是杯水車薪、螳臂當車。

只有一個爾冬升,救不了港片,也救不了內娛。

即便如此,看到爾冬升在活躍,還是很高興。

他在用老一代電影人的經驗、務實與嚴格告訴我們:

原來我們還有過這樣的過去。

原來我們還有過這樣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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