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英语教师阿伊莎·沙克法(Aisha Shaqfa),今年31岁。她和家人住在巴勒斯坦加沙地带最南部、靠近埃及边境的城市拉法(Rafah)。
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越境突袭以色列、杀害1200余名以色列及外国公民后,以色列旋即对加沙地带展开报复性军事打击。据加沙卫生部数据,截至2024年6月12日,加沙已有超过37202人被杀害,另有84932人受伤。
以军沿加沙地带自北向南进行地面行动,加沙人也自北向南不断逃亡,最多时有140多万人聚集在拉法避难, 拉法因此被称为「加沙最后的避难所」。
战争爆发后,阿伊莎的工作难以为继,生活陡然改变。她开始为难民营流离失所儿童做心理援助,以此作为战时生活的精神支柱。
过去8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和阿伊莎保持着联系。 她常常在通讯软件里发来断断续续的语音信息,描述她的日常,关键词通常是轰炸、缺水、恐惧与熟人的死亡,但也偶尔有笑声、友谊与希望。
2024年4月中旬起,以军称要对盘踞在拉法的哈马斯24个营中最后6个营进行清剿,因此将在拉法展开地面军事行动, 百万民众开始从「最后的避难所」撤离。阿伊莎和家人也不得不离开家园。此后,她几度消失在通讯信号的黑洞里。
我们根据对阿伊莎的语音采访和通信整理了这篇口述,描述她所见证和亲历的战争。
口述 | 阿伊莎·沙克法
采访整理 | 程靖
编辑 | 徐菁菁
阿伊莎
从拉法撤离之前,我往行李箱里装了几条裙子。一条是我一岁半时穿的小裙子,我想以后有孩子了,留给我的女儿穿;另一条是我妈妈结婚时穿的裙子,超级美,还有一条纯手工制作的巴勒斯坦传统纹样长袍,是我妈妈为我人生的「大日子」准备的。
我还拿上了五本书、从加沙海滩上收集的贝壳、我的学生和朋友们给我写的卡片——简而言之, 我「生活中的所有玫瑰」。 未来如果离开加沙,我想把它们都带走。我的行李里,既有我的过去,也有我的未来。
我们一家人要撤到汗·尤尼斯(Khan Younis)市,那是拉法以北的一座城市。那里的网络几乎已经被摧毁了,我很可能失联。所以走之前,我一直在给亲友们发信息,告诉他们我去了汗·尤尼斯,如果我没有消息,也不要太担心我。
现在,汗·尤尼斯是以色列军方划定的「安全区」,但鉴于他们在拉法划定的安全区也发动过袭击、也死过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活下来。 如果我不幸死了,你们悼念我的时候,记得要用我选的这一张照片 。
阿伊莎(受访者提供)
我叫阿伊莎·沙克法,是一名巴勒斯坦难民女孩,今年31岁。 从小我爸爸就告诉我,要牢记我的「难民」身份。
我的祖辈来自加沙以北拉姆勒(Ramle)附近的一个村庄 (编者注:拉姆勒如今在以色列境内,是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混居的城市) 。小时候,爷爷经常说起1948年「大浩劫」期间,他和家人逃难的情景:那天我的曾祖母正在厨房里做饭,留下火堆和锅里的饭菜就走了,此后他们一生再也没有回去过 (编者注: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埃及、约旦等国于次日向以色列开战。这场战争连同1947年起因反对联合国分治决议而爆发的巴勒斯坦内战,共导致约75万巴勒斯坦人逃离家园成为难民,期间约400个巴勒斯坦城镇和村庄人口锐减或被摧毁。巴勒斯坦将以色列「独立日」的次日5月15日作为「浩劫日」,即「Nakba Day」) 。
我的父母都是「大浩劫」后出生的。爸爸今年71岁,他在难民营里长大,早年在加沙的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救济和工程处(UNRWA)建立的学校当数学老师。上世纪80年代,以色列允许加沙人出国务工,爸爸就去沙特阿拉伯教书,把挣的钱寄给他的兄弟们,让他们能够有钱搬出难民营、在好一点的地方结婚成家。
我出生后不久,我们全家从沙特搬回了加沙。1997年爸爸在加沙经济部谋了一个职位,直到2011年退休。爸爸把挣的钱都投入到了房子和孩子的教育上。他给我们修建的家距离海滨只有两公里,房子很宽敞、设施很齐全。他还把我们8个孩子都送进了大学。我们兄弟姐妹中有审计师、工程师。虽然我妈妈结婚前是一位化妆师,婚后就开始照顾家庭了,但我们家新一辈的女性中除了一个姐姐也是家庭主妇以外,都在工作。我有一个姐姐是项目经理,另一个姐姐是教残障学生的老师。
加沙的海边 (受访者提供)
和我的祖辈、父母一样,加沙是我离不开的故土。本科英语教育专业毕业后,我拿到了土耳其政府的奖学金,在土耳其伊兹密尔(Izmil)的一所大学读了冲突和解硕士项目。 留学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的快乐时光。在伊兹密尔,我第一次看见雪,我静静地站在窗口看呆了,连那天的土耳其语课都没去上。
毕业以后,我确实考虑过留在土耳其。我适应那里的生活,我也希望能自由地飞去不同的国家旅行,可是加沙连机场都没有 (编者注:巴勒斯坦领土唯一的机场位于拉法,1998年投入使用,2000年10月被以军关闭) 。那 时,爸爸和我说,「你可以回来,也可以不回来,我给你选择的自由。」 但我明白他话里有话。我有一把爷爷老家房子的钥匙,家人在我出国留学前把它做成了项链送给我,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祖国。
回到加沙后,我做过不同的工作:我为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做英语演讲培训,同时进行着一项针对加沙地带私营企业气候适应问题的调研。我想做更多的事。2023年9月25日,我参加了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救济和工程处英语翻译职位考试。那次考试里,50个人竞争1个岗位,但我经验很丰富,考得很好。
我一心期待面试通知,可2023年10月7日,我的人生被打断了 :那天清晨,哈马斯发动「阿克萨洪水」 (编者注:「阿克萨洪水行动」是哈马斯对10月7日袭击的称呼) 后不久,整个加沙的学生、老师、职员,都被告知回到家里呆着。 接着,以色列空袭了加沙地带北部和中部的加沙城(Gaza City)。
阿伊莎在拉法的家里写文书 (受访者提供)
在战时
说实话,自2008年12月以来,我和我的家人经历了6次战争,轰炸的声音我们已经很习惯了,如果离得远一点我们也能睡得着。 你知道吗,密集的轰炸发生时,加沙的孩子们不会吓得颤抖,也不会躲进妈妈的怀抱,而是要跑去窗口看, 「是清真寺被炸了吗?还是哪里?」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但这场战争和过去都不一样。
10月9日,加沙知名记者、哈姆萨新闻(Al-Khamsa News)的主编萨伊德·塔维尔(Said Al-Taweel)就遇难了。我和他关系很好。他的离去对我来说是悲伤的开始。
10月22日,我发小的家被轰炸了。从我家客厅的窗口就能看到那儿。轰炸发生在那天傍晚,天黑之前。那时,她和丈夫、孩子都在医院,逃过一劫。但她妈妈和妹妹都死了,丈夫的父亲也死了。 她妹妹才17岁,刚刚通过了巴勒斯坦高考,以后想做一个医生。至于她母亲,那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士,我叫她「阿姨」,小时候总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两天以后,10月24日,我堂姐和她一家人遇难了,在他们认为安全的避难所。我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12月6日,我听说加沙最有影响力的诗人和知识分子里法特·阿拉里尔(Dr. Refaat Al-areer)也死了。
里法特·阿拉雷尔(右一)(来源于网络)
我第一次见到里法特的时候17岁,是在拉法的一个英语培训班上。他突然出现在教室里,我们很惊讶,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说:「女孩们,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我们都笑了。他很幽默,也很和善,但非常严格,8点,他会准点出现在教室,绝不允许迟到。
里法特是加沙伊斯兰大学的英语文学教授。在他出现前,我只是在学习英语这门课而已。 但他对英语的理念改变了我。
里法特说,外界普遍认为巴勒斯坦人「生活里只有冲突」、「住在难民营里靠援助过活」、「倾向于使用暴力」,而且「不了解世界」。 但我们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有许多人性的共通点:我们都会开心、都会悲伤、也都会愤怒;不是所有人都爱好暴力,很多受过教育的巴勒斯坦人爱好和平,希望全人类都实现和平。而一个英语说得很好的人能够向世界传递巴勒斯坦人正确的形象。比如说,英语让我认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也让我认识了你。
总之,上过里法特的课之后,一个「新的阿伊莎」诞生了。
可是现在他死了。他生前在加沙城的一所联合国学校避难,收到了以军通过网络和电话发来的死亡威胁。此后,他离开了学校,回到了他姐姐家,在那里遭遇了轰炸。同时死去的还有他的哥哥、姐姐和他们的四个孩子。
我必须庆幸,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失去最亲密的亲人。我家里原本只住了四个人:爸爸、妈妈、弟弟和我。10月9日那天,我的一个姐姐和她丈夫最先逃难住进我们家。又过了三天,另一个住在工业区伊比纳(Ybina)的姐姐一家人也来了。他们家已经被轰炸摧毁,她儿子也受了伤,好在伤势不太重。到拉法的时候,一家人从头到脚蒙着黑色的灰尘,就在来的路上,他们刚刚目睹邻居一家被爆炸撕成碎片。
10月中旬,加沙的天气开始转凉。我侄子想让他爸妈回家取些厚衣服,但谁敢回去呢?亲爱的,你真的没法预料下一次爆炸会是哪里。位于北加沙的贾巴利亚难民营(Jabalia Refugee Camp)的市场就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轰炸的,50多个人被杀死了。以色列军方还用了一种新的策略,叫做「火带」:他们会同时轰炸同一街区的几所房屋,加沙城的里玛尔(Al Rimal)街区就是这样被彻底摧毁的。 现在每次洗澡之前,我要祈祷无数次才敢开始:我不希望在死去的时候浑身赤裸地被人看到的,好歹让我把澡洗完,把衣服穿上吧!
「老好人」
从拉法撤离前,我家已经住了31个家人。最大的一间屋子睡了7个人。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人愿意付高额的房租,想要搬进来。 爸爸都拒绝了:「我也想做好事,但如果我们家因为别人的原因被轰炸了,我该找谁负责?」
过去8个多月里,我的生活基本是这样的:每天清晨4点,我会起床做第一次祈祷。然后我需要睡个回笼觉。持续的战争下,市政早已完全停摆。拉法路上垃圾堆得到处都是,肆无忌惮的蚊虫和轰炸声一起,让我没有一夜能睡安稳。
阿伊莎现在住的家附近 (受访者提供)
起床后,我会洗碗,做早餐。以前我们能领到一定量的援助物资,有面粉、食用油和糖。而且加沙的市场里什么都有,不同种类的奶酪、新鲜的水果蔬菜一应俱全。我有收入,我们能吃得很好。
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许多援助物资被倒卖,领到的援助变少,蔬菜水果的价格更是涨疯了。 最夸张的时候,橙子1.5美元一个(1美元约合人民币7.25元),西瓜20美元一个,一罐250克咖啡粉一度涨到33美元。妈妈喜欢吃香蕉,3美元一根,我只给她买,自己再也没吃过,毕竟,不吃香蕉也不会死。草莓、猕猴桃、巧克力、蛋糕……这些东西我想也不敢想。
我们每天的主食是姐姐做的面饼。她和完面,把面团送到街角烤饼的大姐那里去,家里没燃料,烤不了。我们吃饼子只能配罐头,偶尔能吃到土豆、黄瓜和番茄。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把很多积蓄都花在了吃饭上,谁也没有料到战争会持续这么久。
在家里,我总能听见我姐姐吼她的孩子:「别换这么多衣服,洗不了!」水电供应早已被切断。 每天早晨,家里的男性晚辈要去街上排队取生活用水。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我们家31口人一共用27个水桶,容量从20升到40升不等,灌满这些水桶要花6美元。取水的队伍总是很长,人们总是因为排队问题起冲突。我们还有一个1立方米的水箱,每周两次会有人送水来,每次要付30美元。
好好洗一次澡已经成了奢望。 现在天热起来,我一周最多能洗两次澡。我很幸运,战前我正好剪了短发。 为了不长虱子,我每次去拉法市区,还会找地方把头发再剪短一些。城里的理发店不再开张,但你能在难民帐篷里找到流离失所的理发师。
市政供电在战争开始后第四天(10月11日)就中断了。为了保持通信,前几个月里,我只能到处找地方花钱给手机充电。今年2月,我哥哥和我各拿出了一大笔积蓄,凑钱买了一块太阳能电池板。我们终于可以在家里给手机充电了! 5月初,我们又用战前10倍的价格买了4块电池,把电池板和电池搭配起来,「发明」了一个发电机。我们还用不了电扇和冰箱,但至少可以开灯了!整整7个月来,每天晚上我都坐在黑暗里思考,我的眼睛甚至已经不再适应灯光。
加沙街头的太阳能电池板(受访者供图)
水电食品的缺失我都可以忍受,但我不知道妈妈该怎么办。妈妈有糖尿病、高血压,也有心脏病,她中风过三次,生活难以自理。她的药是在拉法的联合国医院拿的。撤出拉法后,拿药变得很困难。战争期间她精神压力很大,两次因糖尿病而昏迷,其中一次血糖过低,感觉她快要死了。
「我想回到孩子们身边」
轰炸开始后,我的一切工作都暂停了,面试也遥遥无期。
但去年11月起, 我有了新的任务:我加入了一个援助组织,去拉法的各个避难所帮助流离失所的儿童。
今年5月以色列在拉法的地面行动开始前,拉法都是「安全区」。 没有地面军事行动意味着没有士兵和你面对面。满载了逃亡人们的面包车源源不断进入拉法,有些人住在联合国学校改成的避难所,其他人住在街边的帐篷里。海湾国家捐来的帐篷质量还不错,但许多「帐篷」事实上就是一块布、用几根杆子撑在街边,冬天下雨的时候,水会从四面八方渗进去。
每天,我都会路过数不清的帐篷,目之所及都是垃圾、垃圾、垃圾。住帐篷的孩子脸上很脏,头发也很脏。妇女拎着水桶在街边洗衣服,生起篝火做饭,用桶给孩子上厕所。我没见过哪一个帐篷有足够的睡垫。我见过一个家庭有8个人,每个人轮流睡那唯一的一张床垫,其他人就躺地上。
流离失所者的帐篷 (受访者提供)
我们每周到避难所工作五天。这些地方和我家的步行距离都在10到30分钟之间。走在路上,有时我能听到有炸弹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每一次我都害怕极了,但只能调整一下呼吸,硬着头皮继续走。只要到了联合国学校里,我悬着的心就能落下了,我想,这里比街上、甚至比我自己家里都安全一些。
但联合国学校有另一种危险,那就是极度糟糕的卫生条件。每座学校里都挤进了上万的男女老少,大家共用5、6个厕所,没有水可以冲洗。 每个去过的同事都告诫我,「厕所里面太恶心了」。在学校里避难的妇女会和我哭诉,「我们实在忍受不了这里的厕所了。」我只能安慰说:「这只是暂时的。」我想给她们一些希望。但事实上,我甚至没有勇气进那些厕所。我也害怕得传染病,每次去学校都会戴上口罩。
流离失所营地的孩子们在玩降落伞游戏 (受访者提供)
在避难所里,我们会带孩子们做游戏,这是他们难得能做回孩子的时刻。 我们的游戏包括「放电影」「降落伞」。「降落伞」的意思是让孩子们围成一圈,抖动一块状似降落伞的尼龙布,也可以变换出多种玩法。此外,我们还会唱歌、跳dabke(一种阿拉伯舞蹈)。
我很擅长和孩子打交道。别的同事处理不了的调皮孩子,我都能相处得来。我最喜欢的孩子是马利克(Malik),他有多动症,实在太调皮了,连他妈妈都受不了他。但他其实很聪明,他的能量被误解了。 我仔细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什么都懂。他也很爱我,每次我离开学校时他都会紧紧地拥抱我:「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在去过半年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这份工作继续下去。最难的是筹钱。我最早加入的援助组织从我们街区撤了出去,于是我和同事组织了自己的团队。 我写了一份项目策划,见了好多援助组织,人人都称赞我做的事,但没有一个人给我钱。
就在我走投无路,决定把我的金耳环拿去卖掉的时候,我在加沙最好的朋友听我说了这件事,拿出了她存了很久的400美元积蓄借给我。后来,一位在法国的朋友也借给我1040欧元,我们把钱转到加沙,光手续费就扣了100欧元。再后来我又拿到了一个科威特朋友的2000美元的资助。 我用这些钱购买了游戏的材料,也给团队成员发一些补助,这样他们可以给家里人买点物资,把生活继续下去。
阿伊莎(左起第五)和同事在联合国学校和孩子们做游戏( 受访者提供)
在我们的团队里,有人负责和孩子们做游戏,有人负责拍摄工作照和视频,还有一个女孩很会写作,记录人们的故事。 我知道很多人倡议说,要记录战争中死者的故事,因为他们不仅仅是国际新闻里的一个个数字,但我想,艰难时日里活着的人的故事,也同样值得被世界看到。
新家
5月19日,我在汗·尤尼斯街边的「网吧」里给你发消息。这里能付钱充电,充一次手机1个谢克尔(约人民币1.93元)。这里能上网,但网络不好。我给你发的消息有些发出去了,有些没发出去。 而且这里距离我现在住的地方有3公里远,路上全是废墟,走过来要1小时。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因为之前的轰炸,窗户没了,只能弄几块布做遮挡。还有一个带阳台的房间,墙壁没了。我姐姐住那块儿,干脆没有挂布。 她说,现在家里住着好多非直系男性亲属,她在家里也要穿戴整齐,和在街上没有区别,干脆敞着通风。万一挂上了布,有人忘了这里没有墙,很容易跌下楼去。
阿伊莎在汗·尤尼斯住所的阳台( 受访者提供)
我总是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我会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个梦。有时候我早上醒来,看到家人都在身边,会不由地细细揣摩「活着」的感觉。 爸爸和弟弟还留在拉法的家里,我每天早晨都想给他们打电话,确认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拉法在被轰炸,我们在这里都能听到声音。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可能就没有家了……
但现在我越来越不害怕了,如果轮到我们了,那就这样吧。6月初,我收到了坏消息,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位的邻居发小、「阿姨」的女儿和她的孩子也遇难了。 我相信她们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我听过一首歌,叫「亲爱的朋友,来迪拜!」(Habibi,come to Dubai)。迪拜是个美丽的城市,我看过纪录片,那里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因为迪拜的旅游业很发达,这首歌名变成了一个梗。
我想换个说法:「亲爱的朋友,来加沙吧!」和迪拜不同,加沙不是旅游目的地,而是一个「冒险」的地方,这里有非常对立的东西——有生命也有死亡。我希望你可以吃到我妈妈和姐姐做的美味饼干。如果你来的话,我愿意把我的房间让给你住。如果你够勇敢的话,可以考虑来吗?也许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会无比开心地在这里迎接你。
阿伊莎与废墟合影,楼板上的字为「当一无所有只剩希望,那希望也带着痛苦」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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