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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海棠
吵架老發揮不好，怎麽辦呢？
前幾年，互聯網上小範圍流行了一項「專業代吵服務」，商家稱其技術過硬，從未失手，擅長解決各種糾紛；收費5-200元，包吵贏（四川話、貴州話等方言要加錢）。後來，這項服務因違反公序良俗而被強制下架。
那就找一個合法合理合情的地兒，研究一下吵架的學問吧。豆瓣的「吵架沒發揮好」小組，就有驚人的36萬事後諸葛亮。瀏覽了裏面上千份貼文，我粗略地總結了一下吵架失敗的模式，和吵贏的經驗。
先說失敗的模式，大致有三類。 一種是當時忍住了，事後越想越氣—— 明明自己占了理，偏偏吃了虧。當時以為自己退一步就能海闊天空，可忍完了呢，內心又翻江倒海，開始精神內耗：「我當時就應該這麽說的……」「我怎麽沒有罵回去啊！」
這種情況很好解決，有了一次隱忍的經歷以後，就會更加地了解自己的邊界，即你是擁有強大自洽和自愈能力、完全不計較的型別，還是會因此受氣的型別。如果是後者，下一次再遇到相同的情況，就一定要回敬對方，省得午夜夢回心有不甘。如果實在不懂得遣詞造句，就一遍遍重復對方說的話，用魔法打敗魔法。
兩個月前我寫過高敏感者經常會遇到唾面自幹的情況，並決定鼓起勇氣一次次變得更囂張。前段時間和朋友一起打車，我坐在司機後面，司機座椅完全壓我膝蓋上，我只能兩腿大張但是很不舒服，忍到半路我說：「大哥您好，能不能稍微調一下座椅靠背……」話未落音，他扯高嗓子說：「開玩笑！怎麽可能讓司機調座椅？你要麽坐前面要麽坐中間，讓司機調座椅？開玩笑！」那個詠嘆調的語氣，說話真的是太難聽了！然後我學著他的語氣，把他的話重復了一遍。後續是司機啞口無言，雖然沒調座椅後背，但人坐直了，沒有靠在後背上，我的膝蓋瞬間輕松了很多。
一種是對方一指責，就急著自我爭辯。 「要不是你出門磨磨蹭蹭，我們就不會遲到！」錯誤回復：「我哪有磨磨蹭蹭？」吵架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場合，這種情況下，明明是對方在挑剔自己，我們為什麽還要對他做出解釋呢？應該反過來挑剔他：「你就不能在出門前提醒一下我時間嘛?」
這種模式其實還常見於「受害者有罪論」： 「要不是你穿得這麽暴露，又怎麽會遇到流氓？」事實上，我們不應該花一分力氣去辯解自己沒有穿得暴露，而應該花十分力氣去譴責流氓。
還有一種模式，和上一種比較接近，是化他人攻擊為自我攻擊。 簡單來說，就是吵架的時候，別人言語間指責了你，你反而覺得他說得對，然後也開始責怪自己。比如我身邊朋友的一個真例項子，她男朋友確診性功能障礙，卻不願接受治療，反過來怪她穿「小學生內褲」，不夠性感。她傷心之余去買了成熟風的衣服，穿上後自然也是於事無補。直到她以分手做要挾，對方才規規矩矩去看病了。
這種情況還常見於親子關系，當和父母意見不合時，便被指責為「不孝」。從此在孩子心裏種了一顆愧疚的種子，往後但凡出現不符合父母預期的想法和行為，就覺得自己是不孝的。如果是像這樣被上綱上線地指責，你也只能做出如下回應： 「你要這樣想，那我也沒辦法。」
總的來說，這三種失敗模式的破解辦法，就是要跳出對方的敘事陷阱，擺脫自證思維，並把問題拋給對方。舉一個成功的例子：我媽。她在吵架方面功底深厚，總是一語破的。
我妹妹出生那會兒，她在老家坐月子，爺爺奶奶看她生了個女兒，各方面省儉，連只雞都沒舍得燉。我爸說：「你多體諒一下老人家，他們以前過得太苦了。」我媽說：「他們以前過得苦，不是我造成的。我現在過得苦，是你們造成的。誰來體諒一下我？」有理有據感情，我爸就不再說什麽了。
去年在我外公墳前拜的時候，我說保佑我升職加薪，我舅舅聽完後不分場合地催婚催生：當母親也是一種升職。我媽接過話茬，說她都生了三個小孩了，升職三次，薪都加到哪裏去了呢?
最近，我家附近商場開了一間KTV，唱一下午只要20塊錢，我媽就經常和小區裏的人一起組局去唱K。有一回碰到一個情商低的人，我媽唱完後他就說：「以為你應該挺會唱歌的，沒想到你唱得這麽難聽啊。」也許他只是想開一個玩笑，但這玩笑開得讓人很不舒服。我媽就和他說：「你這耳朵沒長對位置，聽不準音，也是怪可憐的。」對方又氣又惱，從此不再和我媽組局。我媽一石二鳥，不但不用再聽他說話，還不必再看到他那副尊容。
她和我爸吵了二十多年了，年輕時總是揪著對方的一個點不放，吵得很激烈，現在他們吵架，有時會結束得莫名其妙，讓人想笑。有一回我爸跟燒麥稈一樣地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整個人怒火中燒，我媽聽完後回一句：「你昨天洗頭了沒？」我爸楞了好一會兒，怒極反笑，莫可奈何。
作家梁實秋認為：「罵人是一種高深的學問，不是人人都可以隨便試的。有因為罵人挨嘴巴的，有因為罵人吃官司的，有因為罵人反被人罵的，這都是不會罵人的原故。」而說起歷史上把這門學問貫徹到極致的，莫過於諸葛孔明。
劇版【三國演義】裏，諸葛孔明罵王朗一段，氣勢洶洶，字字誅心，無愧於廣為流傳的經典場面：「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語罷，王朗氣急攻心，倒地身亡。
若是沒有諸葛孔明的磅礴氣勢，不便於直言直語，也可以利用一點委婉的語言技巧。昨晚看【慶余年2】，範閑送了一幅字給都察院，上書四個大字：狺狺狂吠。都察院諸人看後群情激昂、怒形於色。對此，範建評價道：「讀書人也是人，逼急了也跳墻」，聽得我啞然失笑。前一句以為在替都察院說話，後一句卻是不帶一個臟字地罵人，拐了兩道彎，實在是高。
吵架是一門鍛煉語言的藝術，更是一項活絡思維的運動。 與此同時，它能維持內心秩序的穩定：憋著就憋出內傷，吵出來神清氣爽！
不僅如此，還能讓「聽眾」也大飽耳福。
【生活大霹靂】裏萊呆的爸媽一見面就吵架：
「你該吃藥了。」
「就像你上床之前那樣嗎？」
「其實當時我最想要的是眼罩。」
「對這個世界好一點吧，別再睜開眼睛了。」
他們吵架太有梗了！反轉出其不意，像在聽一場簡短而精彩的脫口秀。
在某些特殊時刻，吵一架還能起到維護外在秩序的作用。 以前每天都得排隊做核酸，難免遇上有人插隊，有個女孩子只要一遇到插隊的人，就對前面一排人大喊：「大家都讓一讓讓一讓！讓這個插隊的先做，他趕時間。」於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個人有多不要臉。無需唇槍舌戰，一句話就讓公共秩序得到了維護。
在不破壞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吵架這一溝通方式其實好處多多，但它在溝通譜系裏卻處在很不受待見的位置。 即使是遇到該去爭辯的事情時，我們常常也都寧肯忍過去，不願意「撕破臉」，破壞表面的和諧。德國哲學家哈馬貝斯的「交往行動理論」指出，人的社交行為同時涉及三個世界：生產戲劇行為的主觀世界、生產目的行為的客觀世界、生產規範調節行為的社會世界。 什麽時候主觀世界變得不再重要，而以後兩者為核心呢？
這就不得不提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哈佛大學心理學家艾爾頓·梅歐等人進行的著名的霍桑實驗。它首次將心理學話語引入到了工作場所，並強調了人的情感對於工作效率和生產力的影響，從此開啟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心理管理學革新。這帶來了一個影響深久的結果，為了合作效率而產生的「做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的價值觀念，逐漸從工作領域滲透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
【生活大霹靂】劇照
一個做後現代取向心理咨詢師的朋友說，社會主流所推崇的「成功的人」，很多時候是「工具性」更強的人，所謂上班，就是扮演好工具。於是，作為一個體面的社會文明人，情緒穩定是最基本的素質，即使已經崩潰了，也要學會藏起來。
然而，人終究有其感性化的一面，在同他人的日常交往中，也可能出現被冒犯、被侵害權利的時候——一般不吵架，除非忍不住。在這種時候，我們當然也想優雅輸出就能大殺四方，但現實情況中， 「吵架時沒說出口，吵完後越想越氣」才是常態。
只是真正的問題在於：吵架進修班，要去哪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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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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