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黑麥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想象這樣一個場景:你是個主廚,經營著一家生意時好時壞的蒼蠅館子,某天晚上,店裏的生意還不錯,客人頻繁下單,把廚房搞的異常紛亂,面對著滿地的麵包屑、醬汁,和操作台上來不及收拾的各種原料,你有些慌亂。身後不斷有廚師在抱怨著又要延遲下班,和發出報警的烤箱、煙感組成「交響曲」,突然你手下的兩個廚師因為鍋上的東西做糊了而互相推脫,吵鬧之間,他們即將大打出手......
這時,你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你猛然間回想起一年前,你還是紐約一家米其林三星廚師的時候,你穿著整潔的制服,在有條不紊的出菜,偶然間,一個小小的失誤,引來你的主廚老板走到你的面前,對你的同事,對你的出餐速度,對你的工作方式,工作態度,發問且責難,並不斷的要求你回答,「好的,主廚 (Yes Chef) 」 ......
作為廚師,或者說當你站在一份工作崗位上時,你幾乎無處可逃,面對困難,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專註於眼前的工作,並盡全力把它做好,這不會解決所有的困難,也不會讓你擺脫困境,它只會讓你的處境稍微輕松一些,並且你知道,如果你松懈了,放棄了,你所構建的一切,就會在你面前轟然垮掉。
這樣故事在美劇【熊家餐館】裏頻發,無論這家餐廳前進演化到何等規模和地步,令人崩潰場面也會隨時爆發,焦躁、不安、敏感的情緒始終伴隨左右,如同我們的生活。
【熊家】的故事設定頗為簡單,即將步入中年的優秀主廚卡米突然接到了哥哥自殺的死訊,這個曾經渴望成功,曾經渴望與哥哥一起工作的卡米,辭去了紐約的工作回到老家芝加哥,接手哥哥留下的一家看起來十分破舊的三明治速食廳,他想要在這裏重新開啟事業,順便與家人和店裏的員工重構關系。
卡米的角色由【無恥之徒】中扮演菲利普 (Lip) 的傑瑞米·阿倫·懷特 (Jeremy Allen White) 飾演,由於兩劇的故事都發生在芝加哥,所以有不少觀眾把【熊家】稱作【無恥之徒 在廚房】。2022年6月【熊家】上線後,很快獲了IMDb 8.5、爛番茄指數100%的好成績,豆瓣網友也給出了8.6的高分,【衛報】影評稱它講述了2022年後疫情時代的集體生活壓力;是繼【廣告狂人】後最出色的職人劇。FX和Hulu平台在【熊家】第二季上映四天後宣布,該劇已成為有史以來收視率最高的首播 劇。隨後,在【熊家】相繼拿下艾美、金球獎、美國演員工會獎等諸多獎項。
導演兼編劇凱瑞斯托弗·斯托勒
(Christopher Storer)
是這部劇的主創,如今42歲的他曾在芝加哥的郊區帕凱瑞奇長大,過去 20年中,他一直住在洛杉磯,參與了電影【八年級】、電視劇【拉米】【返校之王】等名不見經傳的作品。
斯托勒一直覺得行業劇裏經常講一些「狗屁不通」的故事,那些劇情無法還原真實,所以在【熊家】中,斯托勒將骯臟的地板、衛生檢查、隔油池、薪資單、稅收 ...... 這些在大多數編劇看來極其無聊的內容,變成了與展示廚藝、創作選單,接待美食評論家 ...... 同等規格的工作,並且它真實的暴露出所有工作內容的「骯臟和麻煩」——在廚房的那道門口後,蘊藏著大量不可思議的,與光鮮的餐廳形成鮮明的對比的工作。
熊家餐館的原型,是芝加哥的一家小飯館,老板祖切羅和斯托勒從幼稚園起就是好友,斯托勒把自家人的矛盾、沖突和荒誕故事,嫁接在了這家同樣充滿復雜關系的餐廳裏。斯托勒說自己認識不少廚師, 廚師們有個共同點,就是永遠在忙,忙到不了解廚房外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癡迷於烹飪,也執著於這份壓力,以至於當他們走出餐廳,也無法將自己與日常的生活聯系起來。
【熊家】最初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為它揭示了廚房的混亂。 廚房著火、馬桶發大水、天花板長滿黴菌,廚師突然消失,供應商送錯貨,種種亂象都成為了這裏的日常。導演斯托勒最初選用的剪輯方式,也是「搖滾樂」式的,它淩亂且出其不意,數個極近的鏡頭特寫就羅列出了爐竈上的繁忙場景,晃動且有意傾斜的畫面,讓人看了極度不安。某集,廚師們相互推搡,隨即電箱燒了,年輕、聰明的女廚師雪梨則在屋外夾起篝火,暫時搞定了一切。或許廚房中總有解決之道,就像我們的生活。
卡米是個有天賦的廚師,他總會回憶起自己在紐約、哥本哈根的米其林餐廳工作時的模樣。一邊是高級、整潔,訓練有素的廚房,一邊是路邊的小餐廳,兩種廚房縱然有著天壤之別,當也有著共同之處, 它的共同點是作為食客的我們永遠無法得知的,我們無法想象那道門後的「藝術家」們在用何種心情烹飪著他們最重要的食材——「焦慮」。
第二季的節奏稍微放緩了一點,十集內容都集中在裝修上,由此也騰出時間塑造人物。卡米的表哥Richie在失去妻子後,才意識到如何去理解別人說的話,在芝加哥最著名的餐廳裏,他用一周的時間去學習如何透過取悅他人而讓自己獲得成就感或是存在感;大姐Tina學會了如何感恩;甜品小子Marcus也在哥本哈根學會了如何與自己相處...... 由此,我們也更了解了「熊」的意義。
在故事的最初,熊是哥哥給卡米起的綽號,這個愛稱讓卡米在開啟事業時如同獲得了熊的耐力與力量, 當然,卡米並不是家中唯一的熊,哥哥麥可有時也被稱為「米契熊」,姐姐娜塔莉的綽號是「糖熊」。在第二季第6集【魚】中,一家人開始討論起熊作為動物的善良、敏感、忠誠、無私和富有同情心,當然,熊的攻擊性也在之後的劇情中一展無余,在家庭聚會上,每個人都似乎具有攻擊性,它是這個家族的某種基因。 當然,對於所有人來說,每個人都要面對「一頭熊」,記得這部劇的開場麽,一只從籠子裏緩慢走出的熊,對著弱小的卡米緊逼而來,這仿佛隱喻了每個人的生活,如同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熊。
故事進行到第三季時,斯托勒在敘述中用到了大量的攔腰法 (In medias res) ,為了填補背景故事,他用倒敘、跳敘以解說早前的事件、糾葛、登場人物和故事背景。但這一做法招來了兩級的評價,觀眾和大眾媒體稱其「退步」,【紐約客】認為「內容過多,烹飪不夠」,【衛報】也直言沮喪。但在爛番茄上,專業影評人也給出高分,他們認為大眾如同食客,把精美的食物直接扔進垃圾桶,如果他們真的認為第三季太糟糕了,那他們和卡米一樣,像「熊」一樣過激。
在第二季的又一次荒誕結局後,第三季的焦點集中在初出茅廬的卡米和同事們要如何贏得米其林的一顆星。這是緩慢增壓的一季,每日重復的營業轉化成無聊枯燥的日常,所有的虛無都在鋪墊著下一場焦慮,雖然工作環境變了,但焦慮如同疾病一樣,在廚師之間傳播著,崩潰永無止境,每一次崩潰之後,迎來的是更加的崩潰。
短暫回憶換來停滯,一家高級餐廳的關門或許換來短暫的喘息。在這一季,名廚接二連三的出現,其中包括芝加哥著名的主廚格蘭特·阿卡茲 (Grant Achatz) ,杜弗雷斯納 (Wylie Dufresne) ,甜品廚師托西 (Christina Tosi) 等。三星廚師湯瑪斯·凱勒 (Thomas Keller) 以自己的身份閃回到故事中,講述了卡米第一天在他的餐廳學習給雞肉去骨的情景。
對於多數食客來說,米其林的1或3星可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但對於廚師和餐飲從業者而言,米其林是一種肯定,甚至是信仰,那些星級和美食家的評論,是主廚們為自己設定的重重障礙,他們註定要為無形的目標去奮鬥,但也始終徘徊在永恒的矛盾中。 甜品廚師得到的箴言,是你無法永遠成為行業的第一,當時認清這一點時,你就會把競爭對手當成學習的榜樣,你會從而發現自己有更多上升的空間,把自己變成更好的自己;但一方面,當你真實的面對米其林評委和專業媒體的評論時,又會陷入到一種莫名的糾結中,無法釋懷。
細心的觀眾或許會發現劇中的一些細節,比如甜品小子在自我成長後佩戴的手表從復古的卡西歐換成一塊天梭,道具師蘿拉·羅珀 (Laura Roeper)說,在廚房裏,能讓你緊張起來和冷靜下來的只有時間,因為整部劇都是以時間為線索的,廚房的墻上貼著那句被廚師視作箴言的話:「每一秒都至關重要」(every second counts)。
最後一幕,卡米盯著餐廳的評論陷入沈思,芝加哥本地樂隊「碎瓜」 (smashing pumpkins) 的歌聲響起,這首歌名為「繳械」 ( Disarm ) 或許卡米也意識到,是時候收起熊的「利爪」了。看到這裏,我不禁想起故名廚安東尼·伯爾頓 (Anthony Bourdain) 在1999年時為【紐約客】寫的一篇專欄文章,在文章中,他講述了廚房的機密,講述了廚師們的小心思,在最後,他寫道 :我熱愛我所做的事事業,我熱愛烹飪,我熱愛美食。但要明白,最好的食物總是一場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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