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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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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遇上流感高發期，小外甥也沒能幸免，從學校回來以後便精神萎靡，癱在沙發上不想動，飯也沒吃幾口，吵著胳膊腿哪裏都疼，晚上更是發起了高燒，餵了藥貼了降溫貼以後才睡下。估摸著病情一時半會兒無法痊愈，於是，我們只好向老師請了兩天假，讓他病好了再去上學，同時也是怕傳染給班上其他小朋友。
第二天，家裏其他人都出門去上班了，我便負責留在家裏看護小外甥。上午快十一點，我輕手輕腳地走進他的臥室，看看他是否睡醒了。如果是平時，他早已經起床三四個小時去上學了。 此刻，他正躺在被窩裏，拿著平板看心愛的動畫片，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立刻放下平板假裝還在睡覺。
這些小動作被我盡收眼底，我說：「別裝啦，我都聽到動畫片的聲音了，快中午了，你想吃什麽？盡管告訴我。」他興奮地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帶著濃重的鼻音說： 「小姨，我覺得生病可真是一件好事啊，請兩天假再加上星期六星期天，我一次就可以休息四天，還能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只要不用打針，我覺得根本就沒有缺點。」
聽著他像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的語氣，我忍俊不禁，剛想糾正他這種想法，卻又想到，其實小時候乃至此刻的我，也有很多很多次都是這麽想的。
大部份時候，生病固然意味著精神上的緊張和焦慮，肉體上的痛苦以及經濟上的損失。但在生活節奏越來越快、競爭激烈內卷嚴重的當下，我總是害怕稍一松懈就遠遠落後於人，或者要完成的任務無法推進，要承擔的責任無人替代， 停下來變得需要一個「正當」到讓人無可指摘、也能夠充分說服自己的原因。
我們每個人都認同，健康是1，其他的所有事物則是1後面的數位0。健康一旦垮了，人所擁有的一切光鮮亮麗的事物就會全部歸零，什麽都不算了。 所以，當生活非常疲憊，或者很渴望得到親近的人特別關懷的時候，生病就是那個絕佳的理由，讓我能夠心安理得地好好休息一下，並享受來自父母、朋友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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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學和初中時，雖然很活潑好動，但我的體質實則特別差，只要稍微吹風著涼或者吃了不幹凈的食物，總能在我身上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那時，生病對我來說意味著家人的關心，我特別懷念那種被無微不至地呵護的感覺。
童年記憶中最令我懷念的畫面很多都與生病有關。有一次，我高燒難退，連續幾天一點胃口都沒有，吃什麽吐什麽，面色特別黃。媽媽很是擔心，告訴我：「你現在只要想到想吃的東西，就告訴我，我給你做了你多少吃一點。」
我突然非常饞媽媽煮的肉絲面，於是媽媽趕緊去煮了給我吃。那是我至今吃到的最美味的肉絲面，面條鮮嫩爽滑，豆芽和青菜都脆生生的，一直吃到碗底，還滿滿的全是肉絲。看著我迅速把一大碗面一掃而光，媽媽也很開心，一直念叨著：「能吃飯了看來就是病要好起來了。」隨後又去給我做了愛吃的烙餅。
冬天時天氣滴水成冰，我受了寒便會咳嗽，每年都如此。有的時候一整個冬季都沒法好得徹底。初中時，不到6點我就要起床去上早讀，情況便更加糟糕，所以經常需要去醫院輸液消炎。我輸液的時候，父母中的一方會坐在旁邊守著我，幫我檢視藥水的流速，喊護士換藥瓶。
因為醫院距離家並不遠，輸完液，我們會一邊聊天一邊慢悠悠地走回家，有時候會在路邊攤買幾個烤紅薯和糖炒栗子，捧在手裏熱氣騰騰。 整個冬天，家裏經常飄蕩著止咳化痰的冰糖雪梨湯的味道，那也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期最為甜蜜的味道。
而高中時，課業任務非常繁重，我和身邊的同學都過著早6晚12，一周休息半天的生活。升學的不確定性成了懸在我們頭上的一把劍，督促著我們讓渡出所有的精力來學習。覺永遠是不夠睡的，飯一直是要爭分奪秒吃的，洗頭發也是要搶著時間用涼水洗的。
在這種「多考一分、壓倒千人」的高度緊張氛圍中，大部份時候我能保持鬥誌滿滿，有時一天就能用完一支中性筆，各個學科的筆記很快就能寫滿一整本。然而我也會有整個人疲憊到了極點的時刻。 那時，我就會特別渴望生一場小病，讓自己暫時從題海中逃離，「享受」一下正常的作息。
那三年裏，我先後因為頸椎病、發燒、內分泌嚴重失調等原因休過或長或短的病假。只要生了病，哪怕我不想休息，老師和家長也都會勸著我安心恢復。疾病的痛苦也能讓我緊繃的情緒舒緩一些，以自己的身體為先，不去想年級排名是上升了還是下降了，而是把註意力轉移到好好睡覺、補充營養、增強抵抗力上。雖然等過了幾天精力恢復，我又會著急快點把落下的進度全部補回來。
有很多次，因為身體不舒服，我在上課時間離開校園，教學樓裏傳來老師們慷慨激昂的講課聲和同學們的朗朗讀書聲。我則慢悠悠地曬著太陽穿過花壇，向診所或者宿舍的方向走去，想到接下來可以睡長長的一覺，心中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碰上熟悉的老師問我為什麽這個時間不在教室上課，我會仰起臉擡起手，試圖讓自己虛弱的臉色和手上輸液的醫用膠布更加顯眼一點，然後便會收獲來自老師的安慰和「快去休息」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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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科、讀研和工作以後，我依舊是身邊人公認的「卷王」，雖然家人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壓力，但骨子裏非常要強的我總是想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每天晚上，我會列好第二天的待辦事項，總是有滿滿十幾條，時間規劃精確到分鐘，一天結束時，這些事項後面都會被打上代表「已經完成」的對鉤。自認為不是很有天賦的我習慣於用付出更多時間精力來換取令自己滿意的結果。
比如，在四六級等考試之前，我會把所有能找到的真題和模擬題全部刷完，每天大量背單詞。有的考試需要背書，我會把要用到的材料從頭到尾都背得滾瓜爛熟，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在此基礎上琢磨著添加自己的理解。一次考試，老師考到了一個特別細的知識點， 大家對此毫無印象，我卻拿了滿分，因為備考的時候這部份我並沒有略過。 為讀研而努力時，我在半年多的時間裏一直保持著高強度的學習節奏。工作之後，由於工作內容和我專業所學不太相符，每天下班之後，我都會在B站等平台上搜尋相關的視訊，補課兩三個小時。
這些年裏，生病依舊是我唯一能安心說服自己「該休息了」的時候。不然即使是去探親的路上，我也會忍不住掏出背單詞的軟體打個卡，或者看兩章書，好像有一種「休息羞恥癥」， 一定要確保醒著的、身心健康的時間裏，我做的絕大多數事情都是正向的、有意義的。
2022年末，正在讀研期間的我感染了新冠病毒，高燒、肌肉疼痛、嚴重鼻塞、刀片嗓、心跳異常等癥狀一個不落地向我襲來，前後休息了近兩周時間才完全恢復。 雖然當時覺得，這種痛苦實在是太難以忍受，但至今，對於那兩周我都有一些懷念。
每天，我不會像平時一樣定鬧鐘，覺得疲憊就呼呼大睡，有胃口了就吃飯，其他時間便躺在床上或者飄窗上，邊曬著冬日的陽光邊以三天一本的速度看網路小說，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每次想起來，我都要感慨，那種時光真是一去難復返。
還有一次，因為腹痛，我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醫院，醫生看了彩超以後立刻安排我住院觀察，那一刻我竟然情不自禁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朋友被我臉上的笑容震驚了，遲疑著問我：「你還好嗎？」 我只好解釋說，是因為聽醫生說大部份費用可以報銷，所以覺得如釋重負。 但實際上是因為，我又可以趁這個機會躺上幾天了。
和導師請了幾天假之後，我在醫院過著非常規律的生活。每天6點被來查房的護士喚醒，晚上9點便沈沈入睡。日常就是和來探望的朋友以及病房的其他人談天說地，還有追劇。出院以後，我去逛了花市，遊了湖，還去了一趟植物園和遊樂園， 完全不覺得有心理負擔，反正還沒有到要回歸正常生活節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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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發現，不止我一個人會有這種盼望生病的「奇怪」想法。
我的研究生室友非常害怕開組會，每次到了組會的前一天，她就會在宿舍裏焦慮地來回踱步，嘴裏念叨著：「要是現在能生一場病就好了呀，那樣我就有充足的理由請假了。」
作為二胎媽媽，我的姐姐大部份時間都像一個陀螺一樣，不得停歇。她也告訴我，上一次生病的時候，她過得放松又滿足。所有的工作、家務、輔導功課任務都可以拋在腦後，由家屬自覺包攬，孩子看到媽媽病了也都變得比平時乖巧了很多。「雖然病好了又要恢復常態，但能喘口氣也是好的。」
我還有一個朋友，完美主義的父母從小便積極「雞娃」，有了弟弟之後，他們又有了一些重男輕女的傾向。每次和家裏聯系，電話那頭傳來的話語總是帶有濃濃的貶低和打壓色彩，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什麽都得不到父母的認可。
後來，她確診了重度抑郁，當把病歷和手上的傷口圖片甩給父母的時候，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緒，「發了一場瘋」。被嚇到的父母終於停止了對她的指摘和高要求。 「現在我在家裏做什麽，我爸媽都不敢再說我了，原來這就是生病的好處嗎。」 和我說這些時，她的語氣輕松又有些得意。
但其實，無論是盼望疾病，還是疾病真的頻繁到來，都意味著我們的生活已經邁入了失衡的狀態：過度勞累、過度壓抑、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有到了生病的時候，我們才願意直視並滿足自己真正的需求。長此以往，這種不永續的狀態真的會掏空我們的健康。
史鐵生曾說過：「 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 」也就是從疾病的不適中感念到健康的可貴之處。與其渴望透過疾病來解決自己生活中的問題，不如努力保持健康，真心愛惜自己。接下來，我的重要人生課題就是， 克服「休息羞恥癥」，休息沒有目的，休息只是為了休息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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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桃桃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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