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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Jackie
我自小在冷暴力中長大，對於童年的回憶不是美好的郊遊，而是家裏緊張焦灼的氣氛。我的爸爸是一個一座無法預測的火山。也許是我吃飯時不小心掉落的花生米，可能是換台時候陡然變大的音量，他的怒火總是來得突然，卻又遲遲無法消散。 而我的媽媽和大多數媽媽一樣，我看不見她們少女時熱戀的樣子，只知道她們在婚姻裏總是沈默與忍讓。
這一切讓我從小就擁有閱讀空氣的能力，可以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 當家裏只有三個人的時候，爸爸的怒火究竟是沖我而來，還是沖著媽媽而來，需要精明的判斷。當怒火沖我而來時，爸爸媽媽的關系會變得和睦許多，他們會討論吃什麽，會聊電視裏的劇情，唯獨不和我說話。而當怒火因媽媽而起時，爸爸則會遷就我些許。
如果碰巧三個人的關系都還不錯，那麽此時的我則會提心吊膽。因為我深知爸爸的脾氣不可能一直如此，他總會再次沖我和媽媽中的一人爆發，隨即家裏又會陷入冷戰。
因此我選擇了離家很遠的城市上大學，盡可能不回家，在選擇伴侶上更是想找一個和我的爸爸完全不同的人。 幸運的是我找到了，不幸的是十一年相處下來，從戀愛到結婚，他治愈了我，我卻也改變了他。
還記得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滿懷著忐忑與不安。在和他戀愛之前，除了懵懂的暗戀，我的青春裏少有愛情的影子。在幻想自己的戀愛物件時，我總會想象一個冷峻寡言的男子，而我在他面前時，則會矯揉造作戰戰兢兢。
真的戀愛後，一切和想象中的都不一樣。 我的老公是一個情緒穩定，少言但不冷峻的男孩。他不會因為地鐵坐錯了方向而指責我馬虎，更不會因為我看電影時流淚而嘲諷我做作。 那些我本以為會受傷的時刻都被妥善地安撫，我腦子裏預演的分手從未發生，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人生不必時刻提心吊膽。
若人生只是一部小說，那麽在我和他在一起後，故事便該迎來美滿的大結局。但真實的人生遠沒有這麽簡單。 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包容後，我在這段關系裏暴露的越來越多。剛剛相識時，我樂觀開朗，大事小事都可以一笑置之。真正相處後，我敏感尖銳、咄咄逼人，生活中遇到任何難事都會崩潰哭泣地向他尋求安慰。
我不是那個演出來的落落大方的女孩子，那一切不過是從小長大訓練出的保護色。當我遇到一個愛我願意傾聽我的男人時，我變成了一個情緒上的黑洞。而和一個黑洞相處，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他的改變。 在剛開始戀愛時，我不開心時總會選擇不言不語地獨自快走，他會在離我有些許距離的地方慢慢跟著我，等我冷靜了再上來和我詳談。同居以後他會任由我躲在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等我給他發訊息後再來接我回家。
他盡可能地避免和我發生正面沖突，或是在我情緒激烈的時候出現在我的周圍。我曾怒斥他不願和我共情，直到他哭泣地用手砸向墻壁。
那一刻，我突然不懂為什麽自己要把眼前的男孩子逼迫成如此模樣，生活裏明明沒有什麽激烈的事情，我們普通的人生裏裝不下瓊瑤般的段落。看到他哭訴自己不願意共情時，我卻又奇跡般地平靜下來，開始安慰他，好像剛剛的一出大戲只是為了戳破他的假面，承認自己也有七情六欲，是個會崩潰的「普通人」。
盡管如此，戀愛長跑十年，我們從未冷戰過。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可以哭泣可以道歉，但是我拒絕沈默。直到前幾日，因為某件小事，我們迎來了第一次冷戰。
【上海女子圖鑒】劇照
冷戰的時候，空氣是不一樣的。
平日裏，兩個人各做各的，一句話也不說的時候常有，但冷戰時，這一切仿佛都變了個滋味。 我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他的咳嗽或是敲擊鍵盤的頻率，我都可以清晰地捕捉。更可怕的是，十幾年未曾經歷冷暴力的我，突然發現自己對此是如此熟悉，甚至帶著幾分懷念。
我腦子裏平常質疑自己的聲音突然全部噤聲，一切的註意力都放在了這驟降的空氣裏。 我躺在床上，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聲不吭，默默聆聽客廳裏父親的動靜。在冷暴力裏的我，顯得是那樣遊刃有余，我躡手躡腳地去上廁所，輕輕開啟冰箱拿一瓶水再迅速關上。三十歲的我和十歲的我好像重合在了一起，我們一同在冷空氣裏竊喜。
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憎恨沈默，厭惡冷戰，卻從未想過自己對此竟也會懷念。童年的經歷就像烙印一般無法鏟除，而我所選的和父親完全不同的伴侶，也在婚姻中與我進行了第一次冷戰。
所幸這次冷戰持續的時間很短，結束戰鬥時我問他感受如何，他告訴我他心裏非常難受。 這時我好像明白了小時候爸爸為何總是喜怒無常。想來爸爸的怒火早已在瞬間平息，他只是享受冷戰，享受掌握別人情緒的權力。 而在不知不覺間，我也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在自己的婚姻裏玩起了情緒權力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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