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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的階級性

2024-05-26情感

不管你承不承認,音樂是有階級性的,但一首名為【快車】的歌曲打破了階級的藩籬,把兩個原本互相憎恨的團體拉到了一起。

1988 年8 月20 日,美國歌手崔西· 查普曼在阿姆斯特丹表演

第66屆格萊美獎於2024年2月4日在洛杉磯加密貨幣網體育館隆重頒出。當天的頒獎晚會上,最出風頭的人既不是獲得最佳唱片獎的麥莉·塞勒斯(Miley Cyrus),也不是獲得最佳單曲獎的比莉·伊利什(Billie Eilish),甚至不是獲得最佳專輯獎的「黴黴」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而是一位年近60的特約演出嘉賓特 雷西·查普曼(Tracy Chapman) 。這位黑人女民謠歌手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在娛樂圈公開露過面了,本屆格萊美獎也沒有獲得任何提名,只是因為由她創作的一首老歌【 快車】(Fast Car) 被美國鄉村歌手盧克·庫姆斯(Luke Combs)翻唱後意外走紅,後者還因此獲得了本屆格萊美獎的最佳鄉村歌曲表演獎的提名,這才獲得了主辦方的邀請,和庫姆斯一起登台合唱了這首歌。

雖然庫姆斯最終沒能獲獎,但兩人的這次同台演出還是讓頒獎晚會達到了高潮。全場觀眾幾乎都是站著聽完了兩人的演唱,黴黴甚至全程一起跟著唱,顯然她對這首歌非常熟悉。這倒一點也不令人奇怪,因為這首【快車】是查普曼的標誌性歌曲,在美國民謠界享有盛譽,很多民謠歌手都曾經翻唱過它。

說到美國民謠,大多數歌迷腦海裏首先出現的一定是一位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白人歌手,比如鮑伯·迪倫(Bob Dylan)或者瓊·貝茨(Joan Baez)。確實,按照通常的定義,民謠是一種城市白領階層專屬的曲風,旋律大都是基於歐洲音樂傳統的優美曲調,歌詞也一定是可以單獨成詩的那種文藝作品,而且往往帶有明顯的左派政治傾向。 相比之下,美國黑人要麽是玩布魯斯(blues)的,要麽是唱靈歌(soul)的,總之一定要有黑人階級特有的味道。 作為一名非混血的黑人女 性,查普曼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人們的刻板印象,大家這才意識到原來黑人也可以把民謠唱得這麽好。

其實查普曼小時候和其他黑人孩子一樣,也是聽著布魯斯長大的。她於1964年3月30日出生於克里夫蘭市的一個普通黑人家庭,她的父母在她4歲時離了婚,留下她和姐姐同母親一起生活。查普曼的母親是一個藍領工人,雖然一家人一直在貧困線上掙紮,但她們母女三人都非常喜歡音樂,家裏的唱機總是在放節奏布魯斯和黑人靈歌唱片。查普曼小的時候就展露出很高的音樂天賦,為了鼓勵女兒的興趣愛好,她母親省吃儉用,在她八歲那年就為她買了一把吉他。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小查普曼不僅喜歡音樂,還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初中畢業後,她因為成績優秀得到了一筆獎學金,去了美國東部的一所私立中學讀高中。這是一所由左派人士出資興辦的實驗中學,老師們大多是思想激進的年輕人。 這所學校不但給查普曼提供了良好的教育,而且還改變了她的人生觀,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美國社會存在的貧富分化,以及對少數民族和女性的歧視並不是不可改變的。 於是她開始寫歌,表達自己對社會不公的抗議。

2024年2月4日,崔西·查普曼和盧克·庫姆斯在第66屆格萊美頒獎典禮上演出

值得一提的是,這所學校裏的學生和老師大都是白人,查普曼在這裏受到了完全不同於克里夫蘭的音樂熏陶,她的音樂口味很自然地變成了白人民謠,這就是為什麽在她後來的創作裏幾乎聽不出多少黑人音樂的影響, 她成了一名美國樂壇相當罕見的黑人民謠歌手。 這一身份轉變讓那些音樂經紀人感到非常為難,不知道應該把她歸到哪一類,所以她一直難以找到演出機會。 好在她的一個大學同學的父親是美國一家音樂出版公司的老板,透過這層關系,查普曼這才終於拿到一筆錢,錄制了一盤小樣,然後憑借這盤小樣和著名的民謠廠牌伊萊克特拉(Elektra Records)簽了約,後者於1988年出版了以她名字命名的處女作。

這張專輯在出版後的頭幾個月,銷售情況並不怎麽好,因為唱片公司很難說服電台DJ播放一位不知名黑人女歌手的民謠唱片。再加上唱片封面用的是查普曼的頭像,很多唱片店甚至想當然地將其放在了布魯斯的櫃台裏。好在那年的6月11日,倫敦將舉辦一場紀念南非黑人民權運動領袖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音樂會,許多大牌歌手都將出席,演出實況還將在全球同步播出,於是唱片公司為查普曼安排了一個出場的機會。可惜音樂會組委會同樣不看好這樣一位不知名的黑人民謠歌手,只在當天下午把她安排在一個小舞台做暖場嘉賓。

一個意外事件改變了查普曼的命運。那天晚上原定壓軸的是著名黑人歌手史蒂夫·旺達(Stevie Wonder),可臨到上台前他才發現他使用的合成器的軟碟找不到了,組委會只好把查普曼推上了舞台救場,因為她只要一把木吉他就夠了。就這樣,查普曼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站上了溫布利體育場內的主舞台,第一次直接面對到場的74000名觀眾,並透過實況轉播把自己的歌聲傳遍全球。 幾天之後,查普曼的這張專輯就出現在各國流行歌曲排行榜的前列,迄今為止一共賣掉了2000萬張拷貝 ,打破了此前由貝茨保持的女民謠歌手唱片銷售紀錄。

查普曼首張專輯封面

在次年舉辦的格萊美頒獎典禮上,這張唱片拿到了最佳民謠專輯大獎,查普曼本人則獲得了最佳新人獎。 作為專輯裏的首支單曲,【快車】為查普曼贏得了最佳流行女聲大獎,這首歌還被著名的【滾石雜誌】(Rolling Stone)列入有史以來最佳歌曲500強榜單,位列第71名。

這首【快車】有一段相當抓人的前奏,旋律也算朗朗上口,但最出色的肯定是歌詞。這首歌唱的是一個出身貧苦的女孩,父親整日酗酒,母親離家出走,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她只能早早輟學。後來她找了一個男朋友,幻想著有一天他用自己的快車載著她離開家鄉,去大城市開始新生活。沒想到搬進大城市之後,男朋友也開始酗酒,並整日不歸,她只能依靠自己在超市當收銀員掙來的錢養活他們的孩子,開啟了新一個悲劇輪回。

這首歌成功之後被很多人翻唱過,其中最有名的翻唱當屬英國音樂制作人喬納斯·布魯(Jonas Blue)於2015年制作的一個版本。他請來一位聲線和查普曼很像的英國歌手達科塔(Dakota),將這首歌重新演繹了一遍,配上了一段節奏強勁的電音舞曲。結果這個電音版的【快車】登上了50多個國家的iTunes排行榜,並在其中的5個國家排名第一,迄今為止在音樂串流媒體平台Spotify上被下載了超過一億次。

1988年,崔西·查普曼(左二)參加國際特赦組織舉行的演唱會

說到翻唱,布魯的這個做法是比較典型的,即把原曲用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表現手法重新改編,將其變成另外一首歌。但庫姆斯的做法非常另類,他幾乎是把查普曼的版本原封不動地翻唱了一遍,不但保留了原作的結構和編曲,甚至連女性第一人稱視角的歌詞都沒有改,唯一的變化就是在演唱時用上了鄉村音樂獨有的鼻音,沒想到這個忠實到極致的翻唱竟然比原曲還要走紅,在公告牌流行歌曲排行榜上的排名最高達到過第二位,比查普曼的原版還高出四位。

而在鄉村音樂圈,這首翻唱更是紅得發紫,不但登上了公告牌鄉村音樂排行榜的年終總冠軍寶座,還為查普曼贏得了鄉村音樂獎(CMA)的年度最佳歌曲大獎,這是該獎第一次頒發給一位黑人歌曲作者。

換句話說,同樣一首歌,同樣的編曲方式,只是因為換了個歌手,就從民謠變成了鄉村。

從表面上看,這個變化只是風格上的轉換,但其背後的含義卻極其深遠,因為它象征著一次階級跨越。 眾所周知,鄉村音樂一直是美國南方白人的最愛,這個群體是美國右派的大本營,特普朗的最大票倉。這些人大都是極端虔誠的福音派基督徒,支持個人持槍和種族歧視政策,反對墮胎,反對平權運動和女權運動,反對同性戀和移民政策。相比之下,民謠則是美國自由主義左派們的專屬音樂,這個群體主要由民主黨的支持者組成,少數民族占比較高。在他們眼裏,鄉村音樂是「紅脖子音樂」,代表著落後的價值觀。 【快車】這首歌居然能夠兩者通吃,簡直是個奇跡。

這件事之所以能成立,必須要歸功於庫姆斯本人的獨特氣質。 他是鄉村音樂圈少有的長相普通甚至有些邋遢的歌星,雖然今年只有34歲,但你說他是個54歲的泥瓦匠都有人信。 他自己創作的歌曲幾乎都是以美國鄉村藍領的日常生活為主題,歌詞離不開啤酒、電視、橄欖球賽、酒吧撞球和小貓小狗,周末寧可在家睡大覺也不願出門踏青。他靠這些接地氣的歌詞迅速成為美國鄉村歌壇最炙手可熱的明星,簽約後推出的前14首單曲全都沖到過鄉村歌曲排行榜的第一名。

據他自己說,查普曼的這首【快車】是他最喜歡的歌曲,因為這首歌唱的就是像他這樣的普通人的生活。他在錄制這首翻唱作品之前曾經在演唱會上多次唱過這首歌,每次都獲得了台下觀眾的熱烈支持。

這件事充分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音樂的階級性是可以被打破的,只要這首歌本身足夠好就行。 格萊美頒獎典禮上的現場觀眾之所以反應如此熱烈,就是因為他們希望這首歌打破目前美國的左右分裂現狀,讓大家重新意識到無論階級內容如何,我們都是普通人,而每個普通人的悲歡離合都是相通的,都可以透過好的音樂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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