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消閑的小愛好，讀古籍裏的食單。最近在讀的是【武林舊事】，裏面有一篇堪稱「錦衣玉食」實寫的盛宴食單翻來覆去已三遍。
【武林舊事】記，是時，清河郡王張俊宴請宋高宗，全席歷經初坐、再坐、正坐、歇坐等數輪，近一百五十道物什。先是「繡花高饤，一行八果壘」，賞心悅目打個頭陣；而後「縷金香藥」，各種甘草花、官桂花兒、白朮人參、橄欖花兒錦繡一盤，熏香滿室；這之後，「雕花蜜煎」一列開啟盛大的茶歇時間。
從雕花梅球兒、紅消花、雕花筍，到雕花金橘、青梅荷葉兒一應甜蜜，直讀的人嘴貝瑞泛起濃情蜜意。再細讀，蜜煎做法，除了原初的蜜汁腌漬、雕花其上，還衍生出了幹果或鮮果外淋上麥芽糖霜的「瓏纏」做法，蜜裏調糖，甜上加甜。
圖 | 【清平樂】劇照
宋時的蜜煎，同蜜餞。但其實最初的「蜜煎」一詞與蜜餞無關，是一制藥之方。最著名的屬東漢張仲景所著【傷寒論】中記載的「蜜煎導」，是用以「潤腸導便」的名方。直到唐代，蜜煎都是制藥的一種方式。一切變化起自宋朝，並在宋人的嗜甜偏好裏演繹出許多巧妙變化來。
「雕花蜜煎」屬宋人風雅，而福建南平一道以「老冰糖金桔」為名的野金桔蜜餞則充滿了民間智慧。
記得去年夏天，從北京飛武夷山，本來三個小時的行程卻因為天氣原因，過武夷山而不入，備降又再飛折騰了六個小時才抵達。下了飛機頭暈眼花，卻還要乘車翻山越嶺，從機場去政和。在車上的數小時，全靠一罐在當地買的老冰糖金桔吊著。
那是一種長的酷似「琥珀小金豆」的蜜餞樣野生金桔，可泡水，也可以直接當做蜜餞吃。超小顆的野生金桔制作時就已經去過了核，不苦不澀，清新潤喉。含在嘴貝瑞，果肉甜軟，老冰糖的清甜淺淺擴散，一路上滿腹滿腔盡是似有若無的金桔香氣。
因為小小的個頭和金燦燦的顏色，當地人都叫它「金豆豆」。
但這「小金豆」看似被「馴化」的軟綿綿，其實梗骨猶存。一旦你不以為意的大嚼起來，金桔皮裏藏著的那股獨特的、頗似精油一般的香氣快就會爆裂式的噴薄而出，直沖腦門，貫通上下，下意識的激靈裏，整個人都通透起來。第一勺有點怪，第二勺有點帶勁啊，到了第三勺完全欲罷不能。
這樣小小顆的「金豆豆」，最初長在武夷山脈深處，直接吃肉小、核大、還酸澀，可以說buff疊滿，但勝在香氣濃郁，吃來芳香濃烈。勤勞智慧的山民把它們采回去，去核，做成「蜜煎」，就這麽代代相傳成了一味鄉間小食。
到如今，融合古法，當地開始用老冰糖制作金桔蜜餞。留守村中的老人們從影刺裏一顆顆把小金桔采回來，去核去酸澀後，用老冰糖泡漬90天之久。這麽一來，甜意更深層次地進入小金桔的果肉裏，保留小金桔的濃郁香氣、更甜更潤之外，也更容易保存。
圖 | 野生金桔
因為人口外流，山村裏的勞動力只剩下老年人，而采摘小金桔是村裏老人們一年中的重要收入。
采回來的野生金桔，去核後經過老冰糖浸潤90天，直甜到內裏。
自這趟出行得出兩個結論：一、武夷山是個好地方；二、不要小瞧任何一顆金桔，哪怕它真的超小顆。
在都市人的食單日漸貧乏的如今，好在還有來自鄉村的食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鄉村的食單裏面滿滿當當地裝著的，是土地，是山野，是來自自然最質樸與純粹的一切。比如福建山民們的食單裏，那一罐罐配料只有冰糖、金桔、飲用水的老冰糖金桔「蜜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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