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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還能不功利地學習嗎?

2024-02-25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我們有時候太註重考試和評估了,假把式太多,真本事太少。



文|苗煒

湯姆·範德貝爾特,1968年出生,跟我歲數一樣大,也是一位作家,也有一個孩子。他的女兒學西洋棋,範德貝爾特也跟著學西洋棋。他的女兒還喜歡沖浪,範德貝爾特也學了沖浪,腰間還留下了一處傷。他用了一年的時間學習五項技能,分別是西洋棋、畫畫、唱歌、沖浪和雜耍,他把學習過程寫成了一本書,叫【永遠年輕的初學者】,英文標題是「 The Joy and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Lifelong Learning 」,裏面有「終身學習者」這個詞,範德貝爾特體現了「學習者」的真意。 很多人以為自己是「終身學習者」,其實不過是聽兩節音訊課,聽別人解讀兩本書。

【如蝶翩翩】劇照

亞當·戈普尼克,也是一位作家,去年出了一本書叫 The Real Work:On the Mystery of Mastery ,我覺得可以轉譯成【真本事:到底怎麽掌握】。他從小看媽媽在廚房裏做糕點神乎其神,終於去學了怎麽做飯,他還跟女兒一起學了交誼舞,他學了拳擊,學了怎麽變魔術、怎麽開車,也學了畫畫。他對achievement和accomplishments做出了區分,後者是SAT分數、平均績點和績效評估,前者是掌握一項本領,直到它成為我們的第二天性,比如織毛衣、在公開水域遊泳。 我們有時候太註重考試和評估了,假把式太多,真本事太少。

我理解「學習者」和「真本事」意味著什麽,如果說我有什麽「真本事」,寫作勉強算,其他就沒有了。但要說學習,我想學的東西可真不少,我想學做飯,想學一門外語,想學點兒高等數學,想學會用LATEX,還想學畫畫。我對拳擊、沖浪和跳舞實在沒什麽興趣。這個冬天,我給兒子報名參加了一個美術班,這才知道美術班的學費比其他興趣班要貴,因為美術班要用畫材,交了學費就沒錢給自己買羽絨服了。報名的時候,我跟老師說,興許我跟孩子一起來上課,然而,一對一教學,兩個人一起上課,學費翻番,我一直不舍得給。

範德貝爾特怎麽學畫畫的?他有一本教材,叫【像藝術家一樣思考】,這是貝蒂·艾德華的暢銷書,在全球大概賣出去上百萬冊。我家裏就有一本,我還有這本書的姊妹篇【用右腦繪畫】,我還跟著這兩本書做過一點兒練習,比如貝蒂把一個人的肖像和一匹馬的速寫顛倒過來,讓初學者學會用線條去觀察,不要想那是一個人或一匹馬,畫下你看到的線條。我做過幾頁練習,然後扔在一邊了。範德貝爾特也做過書中的練習,然後他看到貝蒂的兒子——布萊恩先生,要在紐約辦一個學習班,為期5天,一共40個小時,範德貝爾特報名去參加。我覺得那個學習班的學費肯定不便宜,學習班設在紐約下城的一個公寓裏,9個學員。布萊恩先生說,他媽媽的那本【像藝術家一樣思考】是教人如何思考的書,他讓學員畫自畫像、畫素描、畫靜物,範德貝爾特忠實記述了上課的過程,但對我來說幫助不大。你不能看一本書上寫如何開車然後就學會開車,但他這一段記述,讓我把貝蒂的書又找出來看。

【閃亮的西瓜】劇照

戈普尼克怎麽學畫畫的呢?他參加一個社交晚宴,餐桌對面那個帥氣的家夥,他的孩子跟戈普尼克的孩子在同一所學校。戈普尼克問,你是幹什麽工作的?那家夥回答,我是個藝術家,我教人畫畫。戈普尼克立刻問,你能教我畫畫嗎?藝術家回答,當然可以,你有空就到我的工作室來吧。

戈普尼克寫過藝術評論,有藝術史碩士學位,但他不會畫畫,他參照一位藝術評論家的話說:「我年紀越大,越好奇一幅畫是怎麽畫出來的。」他描述自己第一次上素描課時的尷尬:「我把紙戳破了,試著畫下石膏像眼部的輪廓。我畫出了一條硬線,沿著頁面頂部笨拙地一瘸一拐,包裹成一種雞蛋形狀,實則是瞳孔。我在素描本上翻了一頁,抓緊鉛筆,回頭盯著石膏像,又試了一次。這次更糟了,像一對括弧裏的足球。」不管怎麽樣,戈普尼克跟著藝術家繼續學。其實,我在飯桌上遇到過好多個藝術家,我也向藝術家說起過,我想學畫畫。無一例外,他們都說,畫吧,挺好玩。但沒有一個人表示願意教我。

某個周末,兒子說,我今天不想去上美術課了。小孩子就是這樣,你省吃儉用給他報了個興趣班,他未必能堅持,也未必感興趣。大人不一樣,大人很少學習什麽新技能,興趣也逐漸縮減,但到了我這個歲數,如果還想學一樣東西,那就是真的想學。我說,那今天的課,我替你去上吧。我背上書包,書包裏有Lowry的畫冊,我在家臨摹過Lowry的畫,我設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有機會上美術課,一定要讓老師教我怎麽臨摹第58頁上的那張畫。

【蜂蜜與四葉草】劇照

那張畫是一個男人躺在一堵墻上,他的雨傘和公事包放在墻角,遠處有鐘樓和兩根細細的煙筒。那男人也許是個推銷員,也許和Lowry一樣是個房產公司裏收租金的人,他嘴裏叼著煙,禮帽放在肚子上,在日常生活的奔波中忽然想躺在這堵墻上休息一會兒。我對老師說,我想臨摹一下這張畫。老師問我,你想畫油畫還是丙烯?不管你要畫什麽,都要先打鉛筆稿。

我喜歡鉛筆,拿著一支HB鉛筆坐在我兒子的位置上,立刻就遇到了困難,一堵墻橫穿畫面,那就要畫一條直線橫穿白紙,但畫一條直線並不容易。老師說,放松,一點點拉過來。老師教我如何確定畫面中各個物件的比例關系,遠小近大,三庭五眼,凸線凹線,我把人放到了墻上,把雨傘和公事包放到墻角,勾勒出煙筒和鐘樓的形狀。戈普尼克說他的第一堂美術課充滿挫敗感,大概他是寫藝術評論的,對自己有高要求。我起點低,第一堂課覺得很有收獲。

當時我正在畫墻,每塊磚頭之間的縫隙就是一根根細線, 老師說:「你要想把這堵墻畫得立體,你就要一塊磚一塊磚地畫。」 我立刻就聽懂了這句話。我把墻看成了一個平面,只想用細線交錯著畫出磚縫,老師讓我一塊一塊地畫磚,這裏面有線條重疊的部份,整體效果和之前非常不一樣。原來是一堆平行四邊形,現在是一塊塊磚頭壘起來的墻。我在寫作中明白這個道理,一篇文章是一段一段寫出來的,是一個句子連著一個句子寫出來的,詞與詞之間在相互勾連。現在我知道一堵墻是一塊磚一塊磚畫出來的,至少Lowry的這幅畫是這樣的。

圖 | 孫愚火

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很快結束,線稿完成,下一節課用彩色鉛筆填色。畫畫真的是讓人平靜的消遣,我覺得我能在畫架前面坐上三個小時。這樣急於分享自己的第一堂美術課,我實在是太膚淺了,但我記著範德貝爾特這樣鼓勵初學者: 一旦你開始學習某件事,一旦你試探性地邁出幾步,你的視野就會急劇擴大。 我希望我能試探性地邁出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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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樹樹 / 稽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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