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黃金狗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1月12日動畫電影【大雨】上映，這是導演不思凡在【大護法】上映六年後交給觀眾的「誠意」。
然而萬般期待下，形成對比的卻是不盡如人意的評分。
不思凡強烈的個人風格，既是為喜歡「成人向」「哲學向」 動畫電影的觀眾們所津津樂道的，同時也讓第一次走進「不思凡宇宙」的觀眾摸不著頭腦。
這樣的張力使得【大雨】成為2024開年第一部最具爭議的院線動畫電影。
2017年上映的【大護法】是國內院線第一部自主分級（PG-13）的動畫電影， 其中，大家對導演不思凡極強的個人風格印象頗深，尤其是他精巧的藝術審美和在影片中設定的各種帶有哲學色彩的「隱喻」。 到了【大雨】，他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創作特色。
【大雨】劇照
即便是豆瓣打1星的觀眾也必須承認， 【大雨】的美術是遠超預期的。 潮濕的江南水鄉被用傳統的中式色彩勾畫出來，華麗的戲鼓船上有繪成「瑞鶴飛升、騎鹿升仙」圖騰的門廊；連隱入背景的布匹也用心地選用了赤色、檀色、絳紫色來表達。再加上透明的怪物、花朵形狀的隱鮫咬痕、優盾一樣扔進水裏會發光的小工具，所有這些設計都在畫面中達到了一種協調的平衡。既豐富多彩，又不讓人眼花繚亂，精巧而富有童趣。這是不思凡及其團隊在如今難得一見的2D動畫美術上達到的絕佳審美。
【大雨】的主題是「父子情」， 主角饅頭是一位小朋友；但同時作為一部偏成人向的動畫電影，它也塑造了復雜的「群像」。【大雨】中有三對父子，外加一對母子，分別指向幾種不同的親子關系。其中饅頭和他的養父大谷子，就是一對典型的 「我覺得你冷」型父親和「一定是我不夠好」型兒子。
實際上，如果談起對涉及父子關系，尤其是「半路父子」的動畫電影，我們或許會想到【東京教父】【神偷奶爸】這些對人物情緒的刻畫非常細膩的作品，但不思凡或許算不上這樣的創作者。在此前的作品中，他似乎更善於講述一個個背負某種使命，但不背負過多情感的行動者，比如梁衍和大護法。 但是在【大雨】中，他似乎要把累積多年的對於親子關系的理解一次倒出，給觀眾塑造了一個充滿不公平的混沌世界裏豐富的「群像」。
【大雨】劇照
【大雨】中的饅頭是一個帶著木頭頭盔的孤兒，他被父母遺棄在一個木盆裏，漂浮在海上，然後被逃亡中的大谷子救起，一直撫養。大谷子不允許他叫自己「老爸」，因為大谷子辛辛苦苦勞作，但依然只能讓饅頭勉強果腹，他覺得自己不配當饅頭的老爸。而站在饅頭的立場，他單純地認為是因為自己年紀太小，沒本事幹活賺錢，所以大谷子才不允許自己叫他老爸。
於是，從電影一開始，大谷子就明確了自己的目標： 去戲鼓船上拿到寶貴的夜翎緞；因為有了這樣寶物，饅頭就能過上好日子。而「好日子」裏面是不是一定有自己在場呢？大谷子覺得未必。
但饅頭想要的父愛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跟大谷子在一起。他對物質生活沒有訴求，也從未責怪或嫌棄大谷子沒有給他更好的生活。 饅頭像是一面哈哈鏡，能看到被欲望扭曲的大人，他眼中的父親，實際上在以「父愛」為名，追求無盡的欲望。 大谷子最終在登上戲鼓船搶奪夜翎緞的過程中變成了怪物，他失去了饅頭，也失去了一切，燃燒在熊熊的欲望之火中。
比起主角，另外兩對父子老船長和穆影之、柳大歡和柳子彥，他們的關系沒有極端的物質匱乏和自我犧牲，後兩種親子間的矛盾形態，恐怕才是更現實的。在故事裏，這種看似「雲淡風清」的親子關系依然讓這兩個父親和大谷子一樣卷入欲望的漩渦。
所有人物都在追求的夜翎緞，其實就是不思凡關於「欲望」的隱喻，這也是在父子救贖之外，【大雨】的母題。 父母對孩子的占有欲、人們對財富的渴求，富人階級過度的貪婪……只要自我無法得到承認，這種對欲望的追求就永無止境。
除了主線運用「隱喻」外， 【大雨】中的一些「物件」的寓意也同樣別具匠心。比如戲鼓船隱喻的混沌的人世間、殘破的雨傘隱喻世界的諸多不公平等等。 對於觀眾而言，這些或許是「隱喻」，但對於不思凡而言，這就是他最獨特的世界觀。
這跟他自己的成長經歷密切相關。他小時候生活在浙江的農村，他是在自然中長大的，一樹一草一溪水於他而言，並不是人類需要改造的物件。比如說一棵樹，在不思凡眼中，不是只能砍掉來為工業生產提供動力的能源；而是植物生長的規律，是陽光和水互相平衡的美好。
體現在【大雨】中的結果就是，柳大樂這個遊俠形象的設計其實是因為不思凡偶然看到了一個酒瓶子，他就想，如果酒瓶子會動，該是什麽樣？於是大樂就成了改良版的酒瓶子。同樣的事情早在【大護法】中就發生過，花生人形象的設計也是因為他看到同事桌上的手辦獲得的靈感。
不思凡不是在把物擬人，而是在他眼中，物與人的界限，無生命與有生命體之間的界限原本就是模糊的。 所以，觀眾所理解的「隱喻」，在不思凡眼中，或許它本來就是如此。
這種奇妙世界觀帶來的另一面就是「劇情看不懂」。夜翎鳥，夜翎人，戲鼓船，隱鮫，隱鮫王，穆戲班、藍礬菇等等，這一系列的「命名」，以及開局五方勢力彼此間的復雜關系，對於第一次走進這個陌生虛構世界的觀眾來說，實在算不上友好。這恐怕也是「不思凡」哲學的代價。
那題目的「大雨」又意味著什麽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不思凡在【妙先生】的片頭打出來的一句話，同樣適用於【大雨】。在不思凡眼中，大雨是最客觀的「自然」。它傾盆而下，不帶任何偏見和好惡地落在所有人身上，窮人會被淋濕，富人有傘可打，但大雨不管這些，它只是迴圈往復地一次次下著。每場大雨落下，沖刷幹凈一切，讓萬物重獲新生，但是，這種雨後的「幹凈」也只能短暫存在，最終世界將再一次陷入渾濁，等待下一場大雨。這也是戲鼓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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