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一位朋友來拜訪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發現他在門前嚎啕大哭。
朋友忙問出了什麽事，福樓拜說，包法利夫人死了。
【包法利夫人】 是福樓拜創作的小說，主要講述的是艾瑪（包法利夫人）婚後不軌的故事。
然而，優秀的文學作品從來不是在道德上譴責艾瑪之類的人物，而是解釋為什麽會這樣。
畢竟，一個人經歷的心碎，總會在生命中留下刻痕，或以自我催眠的方式消失，或以別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張牙舞爪地出現。
而旁人所看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或者是一縷煙。
福樓拜帶領著讀者走近那一個火堆，走近艾瑪這個鮮活的生命，在這裏，或許，我們可以照見自身。
美麗而單純的艾瑪出生於鄉下富農家庭，從小在修道院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因接觸了大量的「浪漫文學」，對跌宕起伏的愛情充滿了向往。
有一天，一位喪偶的青年醫生來給艾瑪的父親治病。
彼時，艾瑪的父親已然陷入了經濟困境，艾瑪在家裏成了一個負擔，他恨不得有人馬上把女兒娶走。
沒過多久，父親就匆匆忙忙地把女兒嫁給了他——夏爾·包法利。
夏爾這位鄉村醫生其貌不揚，帶給艾瑪的只能是一眼望到頭的平凡庸俗的生活。
艾瑪會跳舞、繪畫、彈琴，富有情趣，而夏爾除了行醫，其他什麽都不會。
婚後的艾瑪感受不到幸福，她開始質疑自己結婚的意義，並且常想象一切換個樣子，有一個出色的丈夫，過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
但好在夏爾善良大方，而且很愛艾瑪。
書中有句很精彩的話，「對夏爾來說，世界再大也大不過艾瑪的一條絲綢襯裙。」
然而，婚姻關系的不對等，往往是地位失衡、危機發生的先兆。
有一天，包法利夫婦應邀參加了一位侯爵的晚宴，正是這次晚宴，徹底改變了艾瑪的一生。
那晚，艾瑪眼界大開，一個在她人生經驗之外的華美世界，在眼前曇花乍現。
她來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回蕩其間，仿佛置身於教堂」的城堡，眼前是華貴房間裏的各色珍奇，而且還見到了「說話細聲細氣」，優雅高貴的侯爵夫人。
她不曾留意女客和男客的長相，她看到的只是女客身上「顫悠和閃爍」的珠寶，和男客身上光鮮卻又低調的華美衣著。
在這華美而又不真實的世界裏，艾瑪與一位巴黎來的子爵共舞，在裙裾擦過褲腿間，在子爵註視著的目光中，艾瑪沈醉了。
宴會回來後，艾瑪非常痛苦，又很不甘。
她想，自己的腰分明是比那些女人更纖細，皮膚也更白皙，憑什麽我要回來這鄉下受苦，而她們，卻能留在上等人的世界裏享樂。
她清晰地照見了自己生活的平凡和粗俗，更加無法忍受眼前的生活。
欲望和野心，開始在艾瑪心中蘇醒。
是的，她從來不是一個甘於平凡的女人，她內心有股火，對生活有著強烈的渴望。
欲望和野心從來不是貶義詞，不甘平凡，向往美好的物質與生活，本身無可指摘。
一定程度上還可以促使人發奮，進而改變現實，如【嘉莉妹妹】中的嘉莉，【飄】中的斯嘉麗。
但艾瑪只是一味沈浸於貴族優雅生活的幻想中，她渴望的也不是某個特定男性，而是愛情背後的高貴與奢華。
而毫無手段的艾瑪除了愛情，想不到其他的路，註定是要被男人吃幹抹盡了。
艾瑪的內心世界隨著婚姻顯示出乏味的本質後，一點點暗流湧動起來了。
搬到永鎮的第一天，艾瑪就遇到了萊昂。
萊昂是一個律師事務所的書記員，見多識廣又舉止優雅。
他倆之間有很多共同語言，他們聊德國音樂，談義大利歌劇，談喜歡的詩人……根本就剎不住話匣子。
艾瑪情感的烈火不可避免被點燃，他們頻頻地見面。
但成就一段感情，往往需要合適的時間和同頻的互燃點，哪個環節沒踏上節奏，差一分一秒，都是空門。
就在感情逐漸升溫之時，萊昂打算去巴黎的大學繼續深造。
留下艾瑪一個人在原地，帶著滿腔淤塞的熱望，和神經質的空虛，這註定了另一個男人的出現。
這個人叫羅爾多夫，富有的地主，「泡良族」，集郵男。
男人最愛幹的事情，無非就是拖良家婦女下水，勸風塵女子從良。
第一次見到艾瑪，老道的羅爾多夫就看出了她的寂寞，他迅速地展開行動，各種PUA，各種甜言蜜語，一頓熟練的操作過後，就輕易地得到了艾瑪的身體。
以艾瑪的聰敏，怎會不知羅爾多夫的手段？
但艾瑪的愛，從來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憑借激情和幻想出來的Mr.Right，她需要尋找一種際遇，借以擺脫平凡的生活。
愛情，只是她蒼白生命裏的救贖。但當一個人的精神內核羸弱得無法與生活討價還價時，遇到的往往都是騙子。
所以，艾瑪遇到羅爾多夫簡直是必然，而她的悲劇性命運，早在一開始就埋下了註腳。
他們也曾有過短暫的浪漫激情，他們尋找各種不同的幽會場所，甚至是馬房這樣的地方。
但，最初的激情期過去之後，風流成性的羅爾多夫逐漸產生了厭倦之意，且越來越不加掩飾他的冷漠。
艾瑪要求羅爾多夫帶她私奔，羅爾多夫當面答應，回家寫了一封虛偽的分手信之後，就逃往了另一個城市魯昂。
這，對於艾瑪來說是致命性的打擊。隨後的41天裏，她虛弱地無法下床。
跟與萊昂半途而廢的相戀不同，這次，艾瑪是全身心地投入。沒有人天生放蕩，艾瑪渴望的也不過是生而為人的尊嚴和存在價值。
然而，她飛蛾撲火般撲向羅爾多夫，帶著沖動，帶著草率，帶著被愛情救贖的熱望。
她除了依仗所謂的愛情的支持，根本沒有生發出獨自面對世界的勇氣。
這不顧一切的姿態，註定無法被真正的愛情垂青，最後，依然會落到某個男人手中。
而婚外情的主題不同於婚姻，這裏沒有責任，沒有合作，沒有對未來的規劃，有的只是偷的快樂，性的放縱。
很多人在婚外情裏逃避自己的虛弱和無能，到頭來，發現這段情不過是飲鴆止渴。
說到底，婚外情終究是條不歸路。
到頭來，要麽是事發的崩潰，要麽是家庭的破碎，要麽是良心的不安。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容易面對。
因緣巧合，在小城的音樂廳裏，艾瑪與萊昂重逢了。
三年時光，已經把這個青澀的年輕男子，包漿成了知道如何與女人逢場作戲的男人。
他裝出純情少年的樣子，假惺惺地訴說著相思之苦。
很多話，並不在於它真不真，只要有人願意相信，它就鐵定是真的。
果然，艾瑪再一次淪陷了。
所謂的舊情復燃，在艾瑪這裏，是以與羅爾多夫私情為鋪墊的未能充分釋放的激情的延續，而在萊昂這邊，卻是世俗欲望的自私占有。
想到優雅的艾瑪即將成為他的情婦，萊昂感到甜蜜的刺激；而打破她的婦節，更是讓他感到誘惑和興奮。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的欲望瘋狂地燃燒著。
然而，短暫的「蜜月期」很快過去了，艾瑪「卻不能不承認全無新奇之感可言」，在性的狂歡裏她體會到了虛無，連歡欣都是空洞的。
她感到世界的荒涼，她悲傷，卻又茫然無措。
想追求的生活在愛情裏無法實作，那麽，又該去哪裏尋找呢？艾瑪找不到別的路，只能透過毫無節制地花錢來構築向往的生活。
艾瑪的追求流於表面，缺乏對現實的反省，只能不斷跌入欲望的深壑裏，情欲如是，物欲亦如是。
她花大錢訂高級的約會場所，花大錢給萊昂買奢侈用品，花大錢買各種華而不實的裝飾品……她一擲千金無限透支的放縱和豪橫連萊昂都感到驚怕。
為了維持這向往的生活泡沫，艾瑪到處欠錢，拆東家補西家，終於，她欠下了8000法郎的巨額債務，債台高築，無力償還。
她去求萊昂幫忙想辦法，萊昂卻事不關己抽身而走，趁此，他決心結束這段給他帶來閑言碎語的情事，回到社會主流之中。
走投無路之下，艾瑪求助於所有熟悉的男人，但他們都把她拒之門外。只有公證人吉約曼願意幫助她，但代價是艾瑪的身體。
面對吉約曼的無恥要求，艾瑪徹底絕望了，她奔到藥房，服食了超量的砒霜，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安葬完妻子之後，為償還艾瑪留下的債務，夏爾變賣了家裏幾乎所有的物品。
盡管如此，他還是盡心保持著艾瑪那間臥室，讓房間裏的一切依然跟從前一樣。
不久之後，夏爾也去世了，臨死之前，手裏還握著艾瑪留下的一綹黑色長發。
有人說，人人都可以是包法利夫人。艾瑪一直向往著外面的大千世界，就像生活中的我們。
我們也總是厭倦平凡，希望一潭死水的生活能夠有一點不一樣，有一點超脫現實的東西。
也許是不滿足於枯燥且沒有前途的工作，也許是不滿意於看起來歲月靜好但實則無愛無味的婚姻生活，我們會試圖尋找安慰，或尋找改變，至少努力勸自己知足。
但可憐的艾瑪一直被束縛在瑣碎的家庭關系之中，當時的社會領域又缺乏屬於女人的立足之地。
她不知道如何去突圍，自身又缺乏穩定的精神內核，她的目光也只能從浮華的生活表相掠過。
最後，以理想主義的熱忱，把激情和向往投註給虛無縹緲的愛情，受著幻想和欲望的支配，最終跌入了悲劇的泥潭。
生而為人，光芒萬丈的永遠是極少數，人這一生註定是要接受生活的平淡和自身的庸常。
年歲漸長，我們會對平凡的生活產生焦慮，產生一事無成的恐懼，然而縱使我們拼盡全力，終究還是平平凡凡。
有人說，人生有三次成長：
一是發現自己不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二是發現再怎麽努力也無能為力的時候。三是接受自己的平凡並去享受平凡的時候。
很多時候我們過不好這一生，是自己總是在跟平凡對抗。
也許，與自己的平凡和解，會活得比較輕松一些，心氣平胡一些。
自知自己也沒有多大的優勢籌碼，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感知今日一切來之不易，進而加以珍惜。
村上春樹說：「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後卻迷戀平庸。」
與自己的平凡和解，把平凡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從平凡中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何嘗不是人生的大圓滿？
作者 | 水清，擅長有溫度有深度地書寫民國舊事。公眾號：水清的八卦民國（shuiqing2018）
主播 | 聞悅，愛唱歌的主持者，公眾號：聞悅來了。
圖片 | 視覺中國，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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