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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過敏患者春季最痛恨的植物,能拔了嗎?

2024-04-09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這幾年,圓柏散粉的小視訊開始病毒性傳播,那些黃色煙霧總能直觀地吸引高流量。每年一開春,圓柏是第一個揭開花粉癥序幕的過敏原,這讓人們的怒氣更加集中地爆發在這種植物身上。

「就不能把北京的圓柏全拔了嗎?」許多過敏患者憤怒地問。

北京的過敏原遠遠不止圓柏一類,榆樹、柳樹、楊樹、懸鈴木、白蠟等常見行道樹也都是過敏原—— 發現一種過敏原就立刻滅掉,那砍掉這種樹造成的惡劣生態影響,可能會遠遠超過花粉過敏帶來的影響。



記者|劉敏

圓柏花粉,跟春天同步到來

今年3月6日,北京協和變態反應科的醫護們拍了一個視訊,醫院院子裏一棵圓柏樹梢上的花粉囊已經掛漿了,「再過十多天,氣溫一上去,它收縮了之後直接就會爆粉。」對於花粉癥患者來說,這是一種極為恐懼的預報。3月15日再拍攝,樹梢上的花粉囊已經結成了結實的黃色小顆粒。

此時只要輕輕一拍,這棵樹就會升騰起一股黃色的煙霧,無數肉眼看不清的花粉微粒散逸在空中。 這種看不清的花粉微粒,正是引起花粉癥的罪魁禍首。所謂花粉癥,就是花粉過敏,過敏性鼻炎的其中一類。

【歸路】劇照

每到3月初,大量花粉癥患者會反復、連續地打噴嚏、流清涕,鼻子和眼睛發癢,有時明顯流淚,甚至會出現氣短、胸悶。還有一些人,面部等暴露在外的皮膚會瘙癢、起疹子,有患者眼睛癢得恨不得要摳出來,嚴重的患者,會因為喘不上氣,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他們將塞滿北京協和、同仁等醫院的鼻過敏科、變態反應科,並在3月中旬達到春季就診高峰。

人們常誤以為, 花粉癥來自春天的桃花、杏花等。然而這些漂亮的花屬於蟲媒花,它們用花瓣吸引蜜蜂等傳粉類昆蟲,跟人類產生不了什麽幹系。 類似的是,向日葵的花是常見的致敏花粉,但因為花粉較大較粘,且有刺,只能由昆蟲傳播,很難靠風力傳播到較遠範圍,因此向日葵花粉不能引起花粉癥的流行。

但像柏樹這樣的花粉,屬於風媒花,產量大,輕,且有浮力,可以隨風飄揚到遠處。 圓柏是雌雄異株,只有雄株會產生花粉,要靠風把花粉傳遞到雌株,才能授粉結果。 有小區居民一夜之間發現,園內的汽車全都蒙上一層浮塵,找了一圈發現來自園內的圓柏隔離帶。北京天壇有一千多棵古柏樹,許多遊客拍下視訊,風一吹,柏樹瞬間傾斜下鋪天蓋地的花粉,整個園子都彌漫著粉霧,連太陽都看不清楚。

北京柏樹爆花粉(圖源小紅書@LuckyLucy)

很少有人關註圓柏長什麽樣。 一棵圓柏,大多十幾米高,像一顆瘦長的水滴。它的學名其實叫檜柏,一年中大部份時間,這種樹都是種灰撲撲的綠色,它的葉子不變色,也不會雕落,沒幾個人會註意到,行道樹中長著這麽一種毫無特色的常綠樹。

直到每年3月,圓柏的花粉開始侵入市民的鼻腔、咽喉,影響上百萬人的生活。

可以說, 圓柏的花粉跟北京的春天同步到來。 3月13日,正是北京今年氣象學意義上入春的日子,這也是花粉播報種,開始出現「柏科」花粉的日子,此前榆科貢獻了兩位數的花粉濃度,當柏科加入後,這個數位就立即飆升到了2080粒/千平方公釐。

花粉癥患者們,在不同季節,會因為不同的花粉誘發病情,在3月中下旬,主要的致敏原就是圓柏。 今年春天,北京市區花粉濃度最高的一天是3月23日,當天城區花粉達到了7792粒/千平方公釐。其中,柏樹花粉濃度接近一半,已經到了3854粒/千平方公釐,遠遠超過榆樹和楊樹花粉濃度之和——而只要指數超過801,就算花粉濃度極高,過敏人群必須要做防護。

北京協和醫院曾對20萬項次過敏原特異性IgE檢測結果做過分析,顯示圓柏花粉的陽性檢出率高達46.3%,證實了圓柏花粉,是中國北方最主要的春季致敏花粉之一。

這幾年,圓柏散粉的小視訊開始病毒性傳播,那些黃色煙霧總能直觀地吸引高流量。再加上按照物候,每年一開春,圓柏又是第一個揭開花粉癥序幕的過敏原,這讓人們的怒氣更加集中地爆發在圓柏身上。

「就不能把北京的圓柏全拔了嗎?」許多過敏患者憤怒地問。

3月末,北京圓柏枝頭的花粉粒(作者 攝)

花粉癥患者變多了嗎?

4月2日下午,歐陽昱暉醫生要看25個病人,她是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同仁醫院鼻過敏科主任醫師,病人們從4歲的小男孩,到60多歲的大叔都有,幾乎每個進門的人都甕聲甕氣,有四五個患者都跟花粉過敏有關。

一個34歲的女患者已經檢查出了對圓柏、蒿草、塵蟎過敏,她從3月初開始,一天打200多個大噴嚏,感覺像是胸口碎大石。在河北老家沒問題,一回北京就立刻復發。她問這是不是受情緒影響? 歐陽昱暉告訴她,不是心理因素,「現在是花粉期,任何跟呼吸有關的事情都會讓你打噴嚏。」

也有28歲的女孩,今年剛剛開始有癥狀,眼睛發癢,有異物感。想做過敏原檢查,歐陽昱暉勸她先等等,如果明年同樣時期同樣癥狀,再來做檢測。第一年屬於致敏期,查血未必能查到陽性結果,第二年激發期再來查更準確,免得浪費錢。

這些過敏癥的患者,都被開了對應的過敏藥,吃藥、噴藥、洗鼻子——這些藥能緩解癥狀,但並不能讓患者徹底治愈。

過敏癥不會治愈。歐陽昱暉說,一旦被激發,將會伴隨終生,只是人生的不同階段可能有癥狀輕重的改變。

中國曾經在2005年、2011年做過兩次大型流行病學調查,在全國18個城市統計過敏性鼻炎數據,發現中國成人過敏性鼻炎患病率從11.1%增加到了17.6%,也就是說, 每六個人裏,就有一個人有過敏性鼻炎。

【因為愛情有多美】劇照

而在北方,花粉過敏可以占到過敏性鼻炎人群的50%,比南方更高,歐陽昱暉說。其原因是, 北方幹燥,花粉很容易從花粉囊中剝離出來,北方又少雨、多風,花粉更容易長時間在空中飄散。

歐陽昱暉計算,北京常住人口有2184萬人,北京的過敏性鼻炎患病率要比全國數位更高,大約有20%,再取一半,北京花粉過敏的人群至少有200萬。

為什麽身邊的花粉癥患者變多了?

「這不只是因為種了某種樹,是因為人們的生活環境變了。」歐陽昱暉解釋。

在過敏性鼻炎的流行病學調查中,學者們發現,城區花粉癥患病率(23.1%)明顯高於農村(14.0%),花粉癥在城市中已經變成了一種21世紀流行病。

以北京為例,北京的花粉季要比郊區早3天開始,晚2天結束,花粉總量也是郊區的2.17倍;城市裏的熱島效應引起的二氧化碳濃度增高,也讓花粉的生產周期提前,且持續時間延長,這加大了城區花粉的總量。

此外,城市中臭氧含量高,會導致花粉中的致敏原含量更高。 像工業建設、汽車尾氣排放中增加的顆粒物、柴油機尾氣顆粒、二氧化氮、二氧化硫等物質,會讓花粉粒更容易破損,讓更多過敏原釋放——這相當於花粉的生物利用度越來越高,致敏性也增強了。

我問了一個最擔心的問題: 圓柏的壽命超過百年,我們這代人,是不是只要住在北京,終生都要與圓柏花粉為伴、所有人早晚都會開始得花粉癥?

「不會,這跟你是不是過敏體質有關系。」 歐陽昱暉說,就像前面提到的17.6%這個數位,人群中有過敏體質的人是有一定比例的,城市花粉濃度增加,對過敏體質的人不友好,會讓更多有潛在過敏風險的人激發出過敏反應,但這並不會最終讓所有人都開始花粉癥。 「花粉癥不是傳染病,不會不停地爆發。過去十幾年過敏有發病比例的增長,這跟中國處在一個發展階段,有空氣汙染有關系。隨著環境好轉,發病的增長率就不會那麽高了。」

【輸贏】劇照

對抗花粉癥,患者的一種方式,是遠離過敏源。 花粉過敏者可在花粉期到來之前的兩周使用抗過敏藥物,進行預防性用藥,有助於推遲過敏癥狀開始的時間,或減輕癥狀,藥物可一直用到花粉期結束。

圓柏的比例未來也會緩慢下降,2021年,北京重新更新了【北京市主要林木目錄】,把「刺柏屬(含圓柏屬)」替換成了「白鵑梅屬」。這對新的園林工程有指導作用,新的城市工程裏,會盡量減少栽種新的圓柏。

可以把圓柏砍掉嗎?

但說回過敏,圓柏並不是北京花粉癥的唯一過敏原——在這座城市,每年的花粉癥高發期有兩次:春季致敏花粉是柏屬、懸鈴木、楊屬等,秋季為蒿屬、藜科、莧、葎草、大麻等。

問題是,秋季的過敏原幾乎都是綠色的野草,普通人壓根不認識。春季的罪魁禍首更容易辨識:4月懸鈴木(也就是梧桐樹)開花時,花粉恰好混雜在漫天的普都絮中,過去很多年,人們都把矛頭只對準了楊樹和柳樹。

今年春天開始,網上流傳一種說法,稱「北京有超過700萬棵柏樹,其中三五千棵是歷史悠久的古柏,其余是為了迎接2008年奧運會而大規模種植,隨著這些樹木逐漸成熟並開始散播花粉,近年來花粉濃度急劇上升。」

在北京園林系統工作的王一星很納悶:這是哪來的說法?

「在2008年之前,園林綠化已經進入高品質發展的時候了,種樹要做精品工程,要景觀效果,不會一股腦都種圓柏的。」 王一星認為這個說法並不可信。成熟期也不對,圓柏種植三五年後,就可以產生花粉,如果是2008年前集中種植,花粉濃度應該在十幾年前就開始飆升了。

事實上,圓柏在北京的大規模種植,可以一直追溯到建國初期。 從1950年代開始,北京地區的綠化樹種就以松、柏、楊、柳、榆、槐為主。在1960年代之後,又加入了白蠟、構樹等樹種。

上世紀70年代,北京地區的人們在植樹造林

王一星是北京本地人,1990年代她還在孩童時期,就註意過身邊的圓柏,一些圓柏灌木會用來做綠籬。等到2000年之後,王一星開始在林業大學讀書,圓柏一直是課堂上推崇的園林綠化樹種。

參照2014年的綠地資源調查結果,北京全市城六區種植的檜柏(圓柏),灌木+喬木,一共有309萬株。圓柏樹苗便宜,皮實,至今一棵2公尺高的樹苗只要35塊錢,對土壤品質也不挑揀。在國內,從內蒙古、吉林,到廣東和廣西,幾乎都有圓柏的人工栽種。

從綠化角度,每種平平無奇的樹種都有自己的優勢。 王一星說,比如楊樹,高大挺拔,能讓北京的綠色天際線增高10公尺。柳樹,雖然柳絮煩人,但仔細留意就會發現,柳樹是北京每年綠得最早的樹,落葉也最晚,這能讓北京的綠期延長一個月。

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的設計師張艷,參與了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園林規劃設計,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建造確實是北京奧運會前一項大規模園林工程,她和同事們調研了北京北部的喇叭溝、西部的西山、南部的平原地帶的植物分布,收集北京已有樹種的數據和群落結構,團隊從裏面最終選出了200多種喬木、灌木及花卉地被,種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裏。

這其中當然也有圓柏,張艷回憶,在郊區和山區,還看到了不少自播的野生圓柏,這說明圓柏在北京已經繁衍得非常適應了。

放在城市園林工程裏,圓柏最大的有利競爭,是它的四季常綠。

張艷告訴我們,每座城市做園林規劃時,都有一個常綠/落葉樹種的比例要求。在南方城市,這個比例會達到5:5,甚至到6:4,南方城市冬季溫暖,常綠樹種甚至比落葉樹種更多。但在北京,按照北京市園林綠化局的指導,這個比例應該為1:2至1:3。

北方能選擇的常綠樹,其實就那麽幾種:圓柏、油松、白皮松、雪松、華山松、雲杉等等。其中圓柏屬於北京的鄉土樹種, 圓柏四季常綠,在冬季的光禿禿的北方,圓柏始終能保持一團毛茸茸的綠色。

2022年10月8日,山東濟寧,孟廟的圓柏。(視覺中國供圖)

在冬季,落葉樹葉子掉光,讓景觀過於通透。像圓柏這樣的常綠樹,對園林的空間感非常重要——它們能分隔視線,在有限的園林面積中,起到步移景移的效果。在公園和小區裏,設計師們總會在西北角多種一些以圓柏為首的常綠樹——因為北京冬天的西北風最強勁,要用它們來擋風。

圓柏的生態價值也比我們預想中更重要,北京師範大學、北京林業大學的鳥類研究者們做過統計,在冬季,鳥類食物短缺,圓柏的果實不大,掛果數量又多,是鳥類非常鐘意的越冬堅果;到了夜裏,城市中的野生鳥類喜歡在能阻擋空氣流動、保溫性好的植物上夜棲,北京公園裏吸引夜棲鳥類物種最多是什麽樹?答案還是圓柏。

對於「砍掉圓柏」的爭論,張艷和其他所有采訪物件一樣,也覺得這不可能:北京的過敏原遠遠不止圓柏一類,榆樹、柳樹、楊樹、懸鈴木、白蠟等常見行道樹也都是過敏原。 過敏是一種隨著城市發展,數據和研究不停更新的病癥——發現一種過敏原就立刻滅掉,那砍掉這種樹造成的惡劣生態影響,可能會遠遠超過花粉過敏帶來的影響。

(感謝姚亞男老師、楊永川教授對本文的幫助。)

參考資料:

1.【站住,你這粒花粉!】中國青年報 | 2022-04-27 龔阿媛

2. 姚亞男,李樹華,王玥,金洋,王羽 .中國花粉致敏樹種分級研究.中國園林,2023,39(6):114-119.

3.宗樺,姚鰻卿,吳曉奕.國內外城市樹木孢粉致敏研究 進展[J].世界林業研究,2021,34(3):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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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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