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鳥山明，我最無慮的童年結束了

2024-03-10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陳婉婉

我最早是透過【阿拉蕾】認識鳥山明的。聽到他去世的訊息，重新翻開這本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漫畫，讀到「未來照相機」故事末尾的彩蛋時，我才突然真切感受到他已經離我們而去了。這頁彩蛋是「未來照相機」捕捉的2040年的一張合影。畫面中，阿拉蕾趴在已經變成老爺爺的88歲的則卷千兵衛博士身上，周圍是75歲的太郎、73歲的小雄和小茜。小茜手裏的條幅上大書：「無力握筆、老不死的鳥山明爺爺。」多希望他真的能「老不死」，至少陪伴我們到2040年。然而，就在前天，竟傳來這位給無數70、80後乃至90後帶來歡樂的傳奇漫畫家在3月1日因急性硬膜下血腫病逝的訊息。

工作室訃告

在日本漫畫界，能有作品發行量超過2億部的漫畫家寥寥無幾，僅五人達到此成就。 而鳥山明不僅憑借【龍珠】贏得全球聲譽，還創作了另一部發行量超3000萬部的代表作【阿拉蕾】。 通常來說，一部超過1億部發行量的作品足以讓漫畫家名垂漫畫史，但很少有人能再次創作出如此受歡迎的作品。即便是像井上雄彥這樣的大師，也未能在【灌籃高手】之後完結第二部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作品。鳥山明在競爭異常殘酷的【周刊少年Jump】堅持多年，完成了兩部代表作，尤其【龍珠】更是影響深遠，這在漫畫史上前所未有，未來也許難以再現。

鳥山明1955年出生於名古屋西北部的鄉村，他喜歡手冢治蟲和華泰迪士尼，豐富他童年生活的是【鐵臂阿童木】和【101忠狗】。他熱衷臨摹這些作品，甚至因此成為學校裏的繪畫明星。高中時期他進入設計學校，嗜好漫畫的他加入了「漫畫研究同好會」，不久還當上了社長。畢業後鳥山明放棄繼續深造，在當地一家廣告公司擔任繪畫設計師，「每天所做的就是為百貨商店寫傳單」。由於工作本身沒有創造力，而鳥山明又很抗拒早起，「每個月有一半的時間會遲到」，他在三年後選擇了離職。

漫畫家鳥山明

之後，鳥山明靠著畫插畫維生，並不斷向漫畫雜誌投稿，尋找機會。他的命運轉折點來自於白泉社的現任社長鳥島和彥（64歲），一位享有「傳奇編輯」之譽的伯樂。鳥島和彥曾是【周刊少年Jump】的編輯長、集英社常務董事。當時鳥島還是個剛入職【周刊少年Jump】不久、20多歲出頭的年輕編輯，他從400多份每月新人獎的送出作品中發現了鳥山明，感受到了他的潛力。

盡管鳥山明的早期作品還不成熟，但鳥島以 「現在雖然畫得不夠好，但努力的話，將來會有成就，再多畫一些給我吧」 這樣的話語不斷鼓勵他，同時也對他要求十分嚴格。直到【阿拉蕾】在1980年首次連載前，一年時間裏，鳥島退回了鳥山明500份原稿，彼此在不斷的嘗試裏與磨合中前行，「我是新手，他也是新手。畫了500頁我們倆才都滿意。」

【阿拉蕾】這部漫畫，講述了人形機器人阿拉蕾和她的創造者則卷千兵衛博士在企鵝村的歡樂冒險。自1980年至1984年在【周刊少年Jump】連載以來，這部作品在日本大獲成功，並為這本主要面向男性讀者的雜誌吸引了大量女性粉絲。

【阿拉蕾】劇照

1982年，當時27歲的鳥山明在NHK的一個節目中談及【阿拉蕾】連載兩年後的火爆反響：「其實如果它沒那麽受歡迎可能會更好。我只想安安安靜地畫我的漫畫，這樣我就滿足了。開始畫這部漫畫，實際上我並沒想太多，我本以為畫個十周左右就結束了。我想【阿拉蕾】的流行是時候結束了。 我還想嘗試畫些不一樣的作品，不願被標簽化。雖然我現在還在畫，但我也想做些不同的嘗試。 」只憑借這部作品，鳥山明的年收入就超過10億日元，成為日本漫畫界收入最高的人。然而即便漫畫銷售額持續高漲，鳥山明在連載5年後，仍決定結束這部深受喜愛的作品。

然而，作為結束一部人氣漫畫的交換條件，他面臨必須創作出部新連載的任務。那時，成龍的功夫電影在亞洲大受歡迎，鳥山明也深受吸引。他坦承，【龍珠】的靈感之一便是受到了成龍電影【醉拳】的影響。鳥山明喜歡邊看成龍的電影邊繪制漫畫，於是鳥島便提議：「既然你這麽喜愛功夫電影，不如試著創作一部以功夫為主題的漫畫吧。」這促成了鳥山明以【西遊記】和【南總裏見八犬傳】為靈感，創作出主人公孫悟空和夥伴們尋找七龍珠的冒險故事【龍珠】。起初，【龍珠】的人氣並不高，但在鳥島建議其「故事中增加更多力量」後，【龍珠】的人氣急升，成為了廣受歡迎的作品。

孫悟空的故事就是不斷成長變強的故事

自1984年起連載長達11年的【龍珠】，最終在1995年因為鳥山明堅定的態度宣告完結。結束後，【龍珠】熱度不減，衍生出動畫、遊戲、電影等諸多作品，甚至好萊塢也推出了真人電影【龍珠·前進演化】。【龍珠】的巨大成功，奠定了鳥山明在日本漫畫界的重要地位。此後，鳥山明選擇了半退休的生活，他偶爾釋出一些中短篇作品，並參與了一些著名遊戲的角色設計，如【勇者鬥惡龍】【Tobal No.1】【時空之輪】和【藍龍】等。

鳥山明對漫畫界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他那種不太願意早起的「懶惰」，奇妙地轉化為創作漫畫的一種風格。不願給角色頭發上色，便創造出轟動全球的「超級賽亞人」；為了讓工作更輕松，他精心打造了簡潔卻充滿張力的構圖與分鏡。 他的作品幾乎不借助助手之手，避免使用網點，全憑手工繪制。這一做法與後來漫畫產業常見的流程大相徑庭，更多地展現了他個人的藝術才華。 並且，他貪婪地從手塚治蟲、石之森章太郎等人的作品中汲取機械設計的靈感，同時也融合了特攝片、功夫電影等多種元素。這種吸收，似乎更多是出於對設計的熱愛，而非單純作為故事的敘述者。這使得他與眾不同，或許更接近於一位插畫家、設計師。而在故事敘述方面，鳥山明對包括尾田榮一郎、岸本齊史在內的年輕一代漫畫家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弗利薩篇」被認為是全書劇情最高峰

在采訪中，鳥山明曾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龍珠】在全球能夠廣受歡迎。他將這個系列的成功稱作一個奇跡，竟讓像他這樣性格扭曲、難以相處的人，能夠做出被社會廣泛接受的體面工作，「當我畫這個系列時，只是想要讓日本的男孩子們感到開心。」鳥山明還強調了他對漫畫的看法：「我認為我的漫畫就是純粹的娛樂，只要能讓人們享受片刻的快樂，那就夠了。我沒有想要在讀者閱讀完之後‘留下什麽東西’的打算，因此我從未有意識地去嘗試透過漫畫傳遞任何資訊。至於傳遞資訊、創造感動這類事情，還有其他的漫畫家在做。」

確實，鳥山明的【阿拉蕾】和【龍珠】並沒有刻意傳遞什麽深刻的價值觀，但這絲毫不影響它們為讀者帶來了最純粹的快樂。鳥山明將他那些奇思妙想融入了這些故事之中，無論是冒失莽撞、天真浪漫的阿拉蕾，還是內心澄澈、總是拯救世界於水火之中的孫悟空，他筆下的角色總是展現出一種純真的美好，即使面對壞人，也總能保持一份善良與傻氣，這份赤子之心或許正是鳥山明作品的獨特魅力所在。

【龍珠】劇照

對很多後來的漫畫創作者來說，鳥山明的作品也猶如守護他們童年的參天大樹。【火影忍者】的岸本齊史回憶道：「老師的漫畫伴隨著我成長，它們就像我生活的一部份。即使遇到不愉快，每周的【龍珠】都能讓我忘卻煩惱，對我這個一無所有的鄉下少年來說，這是一種救贖，因為【龍珠】真的太有趣了！」【海賊王】的尾田榮一郎則評價鳥山明是在「看漫畫會讓人變笨」的時代「接過接力棒的人」， 他「創造了一個大人和孩子都可以閱讀並享受漫畫的時代，向我們展示了漫畫的可能性，像一位奮勇前進的英雄般，指引著我們通往世界的道路。」

鳥山明的成功，或授權以視為【周刊少年Jump】背後時代精神的一種體現。這份年齡層次覆蓋6至60歲讀者的雜誌， 以友誼、堅持和勝利為核心賣點，伴隨著日本從戰後重建到經濟復興的歷程，給予了日本人勇氣和安慰。 鳥山明筆下的世界似乎與那個樂觀、充滿活力的「全球化」年代同行。而當這個世界再次步入動蕩之時，他亦悄然離去。

2019年【少年Jump】慶祝創刊50周年之際，曾安排鳥山明與井上雄彥進行一次難得的對話。當被問及對當代漫畫家有何期待時，鳥山明回答說：「現在的漫畫家畫得都太好了，我更想看到那種能讓人一邊大笑一邊覺得‘這個人是傻瓜吧’的作品。」實際上，「少年」的意涵不僅僅局限於年幼的「男孩」，這兩個字的組合，還意味著一顆「純潔的心靈」。被這顆純潔心靈所吸引的讀者們，即便長大成人，也能在鳥山明略帶傻氣的作品中找到通往童年的小徑，重溫那份純真的喜悅。

感謝你，鳥山明，曾來到這個世界，用歡笑無數次拯救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