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博學，一個人就是一部文學史。
他的【文學回憶錄】，值得一看再看。
講到中國哲學，他覺得中國只有一個半哲學家：
「老子一個，莊子半個。」
最近幾年常讀【莊子】，慢慢發現，讀莊子，就是看到世界主流價值之外的一片自由，就是偶爾從井裏飛向天空。
從觀念的海洋裏，奔向一片自由的原野，當我們用各種要求綁架著自己的時候，莊子告訴我們，要順其自然。
莊子的順其自然，不是躺平，不是擺爛，而是跟隨世界執行的秩序，追隨道的規律，用「道」來指導自己生活，而不是用人為制造的狹隘和偏見在指導自己生活。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道）使難以偽。」
就是說，一個人被被外在的東西役使的時候，容易陷入偽裝欺騙的陷阱，但如果他順應道而行，順應自然，率性認真，才能真正坦然舒適。
在【天運】中，莊子率先就問所有人：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
天到底是怎麽執行的？
地為何又是這樣平靜？
日月星辰為何如此安寧？
人在這世間生活，又是怎麽指導自己的生活的？
在背後主宰這一切的，究竟是什麽呢？
莊子說：「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兇。」
天地萬物，都合於道，在道的規律和秩序裏執行，所以天地萬物，如此和平安寧，沒有別的，只是順應自然而已。
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萬物皆出於此，皆備於此。
然後又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因此，人生最高的境界，就是順其自然。
然而，生於天地之間，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卻總是被他自己所創造的觀念所指導，最終違背了「自然」，不僅自己活得累，讓其他人也跟著累了。
人，立在天地之間，自身就是標準，沒有唯一，但人類偏偏還創造了許許多多的標準，譬如，什麽才是成功？怎樣才是標配的人生？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裏，有名有利就是成功，有車有房有妻子有孩子又有一定的存款，就是標配的人生。
可是這樣的標準，沒有讓人活得更好，反而讓無數人陷入內卷和內耗，讓生命本身變得擰巴起來。
作家紀德說：「人，陷入了困境。」
而這困境，就是他們變得不再自然了。
木心說：「不自由，就是不自然。不自然，就是不自由。」
而今，很多人早已不再自由，因為他們心裏，有著自己為自己築起來的樊籠。
讓人活得自由的，是觀念。
然而，最先束縛人的，也是觀念。
就像盧梭說的：「是奴隸的觀念讓他們永世為奴。」
因為在他們的觀念裏，自己將自己當成了奴隸，去遵守奴隸應該遵守的一切。
有個人向莊子請教仁愛的問題。
莊子說：「虎狼，仁也。」
這人不理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莊子解釋說：「父子相親，何為不仁！」
這人不死心，繼續問，那最高境界的仁，是什麽？
莊子回：「至仁無親。」
這是什麽道理？那人就更難理解了，於是那人就說自己在世間的所見所聞：
「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
「難不成，不孝就是至人？」
這是世間詭辯之法，因為每個人都想找到一種標準，然後照著去做，最簡單的，就是成功學，其實成功學造不了成功的人。
莊子所說的仁愛，當然也不是不孝，他解釋說：
「孝不足以解釋我說的仁愛。
用恭敬的態度來孝容易，用愛的本心來行孝困難。
用愛的本心來行孝容易，用虛靜淡泊的態度來對待雙親很困難。
用虛靜淡泊的態度對待雙親容易，使雙親也虛靜淡泊地對待自己比較困難。
使雙親也虛靜淡泊地對待自己容易，能一並虛靜淡泊地對待天下人困難。
能一並虛靜淡泊地對待天下人容易，使天下人能一並忘卻自我，很困難。」
這世間，很多人愛父母，是由於世俗道德的要求，而不是出於愛，有些父母養育子女，也總是抱著養兒防老的觀念，他們用自己認為好的去對待父母，父母也用自己認為好的要求孩子。
你來我往，早已不再自然。
仁義禮智信，這些在我們看來很好的品質，在莊子看來，也同時拘束了自己的真性。
因為人行世間，只知道用這些東西要求自己，而忘了，這些東西，本就是一個真正活出了自己的人的一些自然而然的行為而已。
一個人活出了自己，不斷靠近道，靠近真實自然，有些東西，就不再是要求自己的東西，而是自然而然活出來的東西。
所以你看，古代那些聖人至人，才是真正活出了自己的人。
而現在的很多人，用那些外在的仁義禮智信要求自己，卻忘了要真正活出自己，才能真正活出仁義禮智信。
用外在的東西要求自己，其實很多時候，就是不自然。
然而，在我們還沒有真正活出自己的時候，我們又不得不用外在的東西要求自己。
人這一生，最難擺脫的，就是名利的束縛。
人們奔走相逐，追名逐利，反而讓自己遭受更多的苦難。
孔子遊歷到衛國，顏淵向師金詢問：
「夫子此次衛國之行，結果會怎樣？」
師金是一個得道之人。
他告訴顏淵：「可惜了，你的先生一定會遭遇困厄。」
顏淵不理解，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師金解釋說，那些用草紮成用來祭祀的狗，祭祀還未開始，一定會被優待，等到祭祀完了，就會被拋棄，被人拿去燒火煮飯。
在師金眼裏，孔子追求的東西，就是這樣一個用來祭祀的草狗。
人們追求名利，所以當你得勢的時候，人們巴結你，當你失意的時候，人們奚落你，名利就如同草狗，需要用的時候，會被人追捧，沒有用的時候，就會被踐踏。
有些東西，卻被人爭相效仿。
但大多數時候，人們爭相效仿的東西，就如同東施效顰。
美女西施有胸口疼痛的毛病，經常因心口疼痛而皺著眉頭，她在人群中行走，行人都覺得這樣很美。
鄰居禮，一個醜女人，見西施的做法得到贊賞，覺得皺著眉頭就是美，於是，她也捂著胸口皺著眉頭。
可是，有錢人見了她，閉門不出，窮人見了她，也趕緊避開。
無它，實在太醜。
這個醜女人知道皺著眉頭好看，卻不知道為什麽好看，於是就鬧出了這樣的醜聞。
很多人追求名利，卻忘了真正重要的東西恰恰在於自我，如此本末倒置，只能被名利吞噬，成為名利的走狗。
你看，覺得富貴重要的，就不會讓人錢財。
把追求顯赫當成目標的人，就不會讓人名聲。
貪戀權勢的人，就不會給人權勢。
這樣的人，掌握錢財、名聲和權勢的時候，就覺得高興，又擔心失去，因為終日不安，一旦失去了，就痛苦不堪。
莊子說：「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這樣的人，就是被大自然所處罰的人。
名利固然重要，但一旦被名利控制，就成了名利的奴隸。
孔子一生追求仁義，他拜見老子，和老子討論仁義。
可是在老子看來，仁義給人的毒害就最為慘痛，甚至會令人昏憒糊塗，失去原本的純真自然。
他告訴孔子：
「你要想讓天下不至於喪失淳厚質樸，你就該縱任風起風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動，一切順於自然規律行事。」
他還說：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只有回到最本然的自然裏，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聽了老子的話，孔子回家三天沒講話，弟子問他：「見了老子，說了什麽？」
孔子說：
直到今天，才見到了真正的龍。龍，合在一起便成為一個整體，分散開來又成為華美的文采，乘駕雲氣而養息於陰陽之間。
子貢不信邪，他借助孔子的名義去拜見老子，他給老子講聖王之治，可是老子告訴子貢，最好的治理方式，就是順應自然，後世標榜仁義道德，使人們失去了原本的仁義，人們標榜名利，使後人爭名逐利，一片混亂。
人們標榜什麽，必然就會貶低另外一些東西，人們看重什麽，必然也會使另外一些東西被看輕。
而真正的自然，從不看重什麽，也從不看輕什麽，一切自然而然，沒有高低、貴賤、貧富的區別。
莊子經常很窮，有次去見國王，也是穿著一個破爛衣服，但他並不以此為恥，他覺得真正的困頓，是人們不能自然而然地活著。
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想活得更好，都想活得更自然，也活得更自由。
但大多數人走到生命盡頭，也沒有得到這些東西。
孔子年過五十，還沒有領悟大道，於是就去向老子求道。
老子問：「你得道了嗎？」
孔子答：「未得！」
老子問：「你是怎樣尋求大道的？」
孔子說：「在規範、法度上求，用了五年，不曾得道。」
然後呢？
孔子說：「從陰陽變化上求？可是十二年過去了，還沒得道。」
老子告訴孔子：「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
然而，並不能。
道不是一種東西，而是一種領悟，是一種追隨，是順其自然。
然而，無數人都難以窺見道，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內心不能自持，因而使大道不能停留。
老子還說，真正厲害的人，追求的就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這便是順應自然，便是無為。
因為順其自然，不求奢華，馬虎簡單，於是便易於生存。
「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
這些東西都是最常見的，但唯有真正領悟大道的人才能真正使用它，而大多數人都是被這些東西役使。
就大多數人而言，他們所遵從的教誨，是那些大多數人所認同的，他們所嘆服的，是權威。
於是乎，大多數人所認同的東西，讓他們歡喜。
大多數人所鄙視的東西，讓他們厭惡。
權威的認同，規訓著他們。
權威所反對的東西，讓他們害怕。
他們遵從這些東西，卻不知道為何要遵從，他們厭惡的，也不知道為何厭惡。
孔子對老子說：「我研究【詩】【書】，自覺時間已經很久了，對其稱得上熟悉，可是當我去給國王闡述這些賢王之論，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
老子說：「六經，不過先王陳跡，不是先王足跡的本原。」
而你說的話，只是你留下的痕跡。
足跡，就是鞋子留下的東西，但這些痕跡，難道是鞋子本身嗎？
守著別人的足跡，能找到什麽？
老子繼續說：「本性不可變，天命不可違，時光不可停，大道不會不通。「
真正得道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暢通無阻；失道的人，走到哪裏都找不到路走。
道在腳下，在心裏，順其自然而已。
孔子回去後，三月沒有出門，再次見到老子，孔子說自己得道了。
他說：「很長時間了，我沒有能跟萬物的自然變化相識為友！不能跟自然的變化相識為友，又怎麽能教化他人！」
一言以蔽之，順其自然。
當然，這裏的自然，是大道的規矩，是宇宙執行的秩序，而不是人為制造的任何東西。
其實，稍微想象一下，當你真正順應自然，天地與你一體，萬物與你並生，這世間，還有什麽會影響你呢？
順其自然。
多簡單的幾個字，似乎只要我們跟隨命運，就是順其自然，其實不是，因為就連我們的命運，也不是自然的。
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被教導著去接受這世間的一切規矩，於是，這些規矩就主宰了我們的命運，讓我們身不由己。
從那時候起，我們就遠離了自然。
隨著年齡增加，經歷增加，這些規矩越發變得根深蒂固，更加堅不可摧，要改變這些，如同摧毀一個世界，這個被摧毀的世界，還是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
黑塞說：「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整個世界。」
鳥只有打破了那個世界，才能新生，才能飛向更大的世界。
我們要成長，就要不斷打破我們舊有的世界，去看到更大的世界，看到大道規律，而不是看到人的規矩，去看到宇宙的秩序，而不是人的偏見。
當我們看到了道，看到了什麽是真正的順其自然，我們才能真正順其自然的活著。
可悲的是，大多數人都是順別人的自然，將自己的一生，耗在世俗的規矩和偏見裏，活得不自然，更不自由。
十點讀書開視訊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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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解讀： 李清照 【聲聲慢】
作者 | 不有趣靈魂，來源：至書（ID：Gosoul421）
主播 | 佳音，十點讀書簽約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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