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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壓教育下的華裔女孩,在好萊塢脫口秀舞台說「老娘最棒」

2024-04-04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梁嬌穎把小時候遇到過的傷痛反反復復放在脫口秀舞台上講述,每講述一次,就好像她給自己的心靈松開了一顆小小的扣子。



記者|卡生

華裔脫口秀演員梁嬌穎近兩年成為美國炙手可熱的喜劇新星。【洛杉磯時報】稱她為「洛杉磯喜劇界的領軍女性之一」,BBC則稱她為「重寫好萊塢喜劇界的女性」。她在去年11月成為第一個壓軸出演阿波羅大劇院的華裔藝術家,2022年入駐了亞洲名人堂。 在好萊塢,有人討厭她,也有人愛她,但無論怎樣,她都站在舞台中心自信地說著「老娘最棒」。

美國時間下午4點,梁嬌穎如約準時上線。視訊中,她神采奕奕,小麥色的健康肌膚襯托得牙齒越發明亮。鏡頭前的鮮花和那只她擁抱在懷的小狗,讓這個跨國的視訊電話氣氛愉悅、松弛,我們之間的采訪,如同一場認識許久的朋友間的視訊聊天。最多的時候,她每天登台10小時打磨表演,這讓她擁有絕對讓人眼前一亮以及振奮心情的控場能力。 「東亞母女」的關系一度是她脫口秀裏的主題之一,她對此已經帶著一些調侃且旁觀的視角,但很明顯,那是喜劇教給她的一課,讓她在歡樂中重生,把苦難與淚水埋藏。

梁嬌穎在紐約阿波羅劇場演出

「越刻薄,越深愛」

梁嬌穎是在18歲那年帶著從同學父親那裏借來的12萬元人民幣勇闖美國的,盡管大學所在的肯塔基州離她夢想的好萊塢還有3000公裏,但她知道,她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梁嬌穎1990年出生在河南林州馬店村,是家中長女。她長得更像父親,不僅皮膚黑還十分瘦, 母親常常會說:「你長得又黑又醜,還有一張‘小豬嘴’,你不得更加用心讀書?」在梁嬌穎的記憶裏,母親李書雲的嚴苛與刻薄好像是為她量身客製的,在嬌弱的妹妹和弟弟面前,母親顯得和顏悅色得多。

母親的否定和打壓,一度讓梁嬌穎產生深度的自我懷疑,她想,「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讓媽媽贊美我呢?」她一度十分「憎恨」母親,且不可自拔地陷入了一種「自證優秀」的死迴圈裏。

梁嬌穎回憶,自從十幾歲在表姐的音像店看到各種各樣的好萊塢電影,她就決定要成為一名演員,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成為第一個獲得奧斯卡的中國演員。當她和母親分享這個夢想時,母親說:「你的嘴又大,臉又方,就算去學習當演員,以後也只能演醜角。」在李書雲看來,她想讓女兒現實一點,少走彎路,就不要做那些毫無意義的白日夢。

在從來沒有人留學美國的小縣城裏,李書雲開了一家粥棚,這裏賣各式早餐,有包子、餃子、油條、花卷,到了中午晚上還賣各種炒菜。梁嬌穎每天會在最忙碌的時候,幫襯家裏的生意,洗碗、收款、端盤子,樣樣幹得有條不紊。這個小家庭雖然說不上多麽富裕,但一個店鋪、一些在外零零散散的投資,基本可以維持一家五口體面的生活。李書雲在小縣城裏算得上雷厲風行的女強人,「陰盛陽衰」是梁嬌穎對於自己原生家庭的整體印象。

或許是繼承了李書雲的要強,梁嬌穎決定要離家萬裏開創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她不停地遊說著母親讓她去美國讀書。李書雲心裏其實已經動搖,但嘴上還是發狠, 「如果你在兩天之內籌集到學費,那你就去」。一學期12萬元的學費在2008年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梁嬌穎義無反顧,騎上自由車去求初中同學的父親,一個做房地產的叔叔,最終,成功籌得了學費。

梁嬌穎第一次背著書包站在北京的國際機場,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飛向「美國夢」的單程飛機。她那時候身材剛剛開始發育,凸起的胸部讓她走路習慣性地駝背,她一個人坐在狹小的經濟艙裏,有些興奮,還有些害怕,手伸進羽絨服裏時,發現了母親李書雲偷偷塞進去的7000美元。 她心裏有許多無法言說的滋味,這是一次自發「脫離母體」的行為,她終於可以遠走高飛。 在美國,她考過了托福,被肯塔基大學金融系錄取。她甚至想好了自己衣錦還鄉的那天送給母親的禮物。「等我回來時要用一個又大又深的盒子裝滿紅色的玫瑰花,下面放滿30萬美元」。

來美國 前的梁嬌穎,皮膚雖然黝黑,卻是一位甜妹

敲開好萊塢的大門

梁嬌穎在學校裏選修了自己喜愛的表演。多少人懷著「美國夢」抵達這裏,就有多少人失望離開。如果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熬不過幾輪就會敗下陣來。 在這點上,梁嬌穎感謝母親的「刻薄」,讓她練就了一身皮實的本領,無論別人多麽質疑與否定,她已經能做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老娘不服命運」這幾個字是她的座右銘。

肯塔基的冬天十分寒冷,每天,她要一邊上學一邊在一家土耳其餐廳打零工賺學費。因為是沒有身份的黑工,所以她常常會被安排做更多臟和累的活兒,掃廁所和拖地板就像每天的「必修課」。她那時候一天最多要打六七份工,除了在餐廳幹活,還幫一個盲人老太太開車。 這個階段的人生經歷,後來也成為她站在舞台上講述脫口秀的真實素材,奠定了她為華裔發聲的社會性底色。

那家土耳其餐廳有一天丟了130美元,老板一口咬定是梁嬌穎幹的,那晚她就被開除了。第二天,老板打來電話說錢已經找到了,你回來吧。「我當時真想撂挑子不幹了,但我沒有辦法,我需要交房租。」

在另一家餐廳裏打工時,一個福建廚師總是順走她的晚餐,帶回去給自己的兒子吃。相比受到白人歧視,同胞的行為讓她更加心寒。沒有晚餐,她只能在廚房裏找到一小瓶辣椒,拌著白米飯艱難下咽。後來是一個墨西哥的同事看不下去了,偷偷為她藏著飯不讓廚師順走。

這些上學時期的艱苦,她從未向母親透露過,每當李書雲的越洋電話響起,她無論經歷了怎樣的不公,都會笑著跟母親說,一切都特別好。

對於女兒的「好萊塢演員夢」,李書雲終歸還是不信的。梁嬌穎能從一個縣城跑到美國上學於她而言已經是一種逆襲。所以當女兒大學畢業後和她聊起要繼續學習演戲時,她百分之一百地反對,理由是女兒的英文有口音,又沒有任何人脈,怎麽可能在好萊塢立足呢?梁嬌穎當然知道這一步會比她決定離家到美國來要更艱難,她連好萊塢的門檻都摸不到,但她還是從肯塔基出發,來到了洛杉磯。

梁嬌穎那時有一份做平面模特的兼職,每小時200美元是不少的時薪。在一個好萊塢名流的慈善活動上,她在裏面給客人倒咖啡、端盤子。慈善機構的董事是【音樂之聲】的女主朱莉·安德魯斯(Julie Andrews)。 在派對上,梁嬌穎聽說機構將要和中國合作計畫,她走到朱莉的面前自薦說:「你們需要轉譯義工嗎?」 在兩三個月的時間裏,她一邊端咖啡,一邊做轉譯,還發揮小時候的特長,給朱莉送了一張自己畫的水墨畫。朱莉記住了這個自信且充滿了活力的中國女孩。有一天就問她:「嬌穎,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

梁嬌穎意識到,她的機會來了。她鄭重地說道:「我想成為一名演員。」 在那一天的派對上,她被介紹給了惠特尼·休斯頓的經紀人妮柯爾·大衛(Nicole David),這位明星經紀人那時候還是章子怡和鞏俐在好萊塢的經紀人,短暫帶過一段時間劉亦菲。那次看上去充滿了希望的會面,結果並不愉快。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嬌穎,然後不留情面地說,「我幫不了你,你長得很普通,說話還有口音,而且還沒有任何的表演經驗。你不要對成為演員抱有幻想了!」這位傲嬌的好萊塢明星經紀人並沒有完全堵死她的路,給她留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但是,如果你能透過好萊塢演員大師班培訓,我會考慮把你介紹給其他的經紀人。」

這個所謂的好萊塢大師班是給有著好萊塢夢的演員們準備的,普通班學生透過嚴格的篩選後才能進入大師班學習。如果上不了這個班,那麽好萊塢的門等同於永遠向你關閉了。第一天去普通班上課時,表演老師對眼前的這個亞洲女孩就表示了反感,原因依然是那「該死的口音」。梁嬌穎對我解釋道,在好萊塢,你會發現所有能有戲拍的華裔演員基本上都操著一口純正的美式發音,他們幾乎都是土生土長的移民二代,當然,國際巨星有口音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選用有口音的新人出演重要角色,是種毫無意義的冒險。

當其他同學都挑選類似【愛樂之城】這樣較為簡單的劇本來練習時,梁嬌穎選了最難的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整整65頁大段獨白,即使對於以英語為母語的演員來說,也是艱難的挑戰。 整整六個月,梁嬌穎每天和台詞較勁,整宿整宿地不睡覺反復練習。考核那天,當梁嬌穎一氣呵成地結束表演後,表演老師坐在台下哭了,他起身對她說:「嬌穎,我發現我錯了,歡迎你來到大師班。」 妮柯爾把奧斯卡影後哈莉·貝瑞(Halle Berry)的經紀人介紹給了梁嬌穎,從那天開始,她成為一名有「編制」的好萊塢演員。

媽媽,請不要這樣說話

2016年,曾憑借【街區男孩】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約翰·辛格頓(John Singleton)在一次面試角色時,無意提點了梁嬌穎幾句話,再度改變了她的人生。約翰·辛格頓出了考核要求她做一個即興表演,沒想到眼前的女孩十分出色,把他和身邊的人逗得笑作一團。辛格頓對她說:「保持你的口音吧,你如果去說單口喜劇,我保證你會在五年內成為巨星。」梁嬌穎說:「那這個角色呢?」辛格頓說:「對不起,我覺得你可以先去做脫口秀。」

同一年,26歲的梁嬌穎在上海電影節做主持人時,認識了一位大她20歲的上海商人,當時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在第二年就結了婚。對於這段婚姻,李書雲是持反對意見的,一方面是出於母親的直覺,更現實的原因是她覺得男方比嬌穎年紀大太多。

梁嬌穎第一次站上脫口秀的開放麥是在生下第一個孩子後不久。「那是在洛杉磯南韓城的一家小破酒吧,台下人雖然不多,但第一次上台我依然十分緊張。我已經忘記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台下的人一直在喝倒彩,讓我滾下台去!」下了台之後,梁嬌穎到吧台給自己來了一杯伏特加,坐在車裏哭。那時候,她還處於哺乳期,她用奶瓶接了奶,準備帶回家給孩子喝。但突然意識到,孩子喝不了啊,這可是純正的白俄羅斯酒,隨即她擡起奶瓶自己喝了。後來,這是她第一年站在脫口秀舞台上最受歡迎的一個段子。

梁嬌穎與兒子(圖源: Instagram)

洛杉磯脫口秀圈子不大,主要的三大單口俱樂部是好萊塢笑工廠、好萊塢即興以及喜劇商店。對於新人脫口秀演員來說,想參加開放麥就要參與排隊抽簽,每一次開放麥只有10個新人有機會走上舞台說5分鐘,排長隊等候的人數往往是上台人數的10倍。 「如果說,脫口秀是一個需要一萬小時磨煉的工種,那我這樣等下去,過個15年我依然是一個沒有充分訓練的蹩腳脫口秀演員。」 梁嬌穎回憶,某一天,當她走過一個街角,看見一間快要倒閉的服裝店,她突發奇想, 「我為什麽不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脫口秀俱樂部呢?這樣我自己愛說幾個小時就說幾個小時」。

說幹就幹,從簽訂合約、裝修到開張,這個脫口秀俱樂部只花了不到5萬美元就搞定了。梁嬌穎每天上台練習脫口秀,不管台下的觀眾是不是翻白眼。她還是自己俱樂部的主持人,練了一身熱場子、烘托氣氛的本領。除了自己上台訓練,她還向那些沒機會上其他俱樂部舞台的脫口秀演員周一到周五開放,只需要繳納5美元,就能夠上台說上5分鐘。漸漸地,這家脫口秀俱樂部的生意竟然越來越好,在洛杉磯有了名氣。最早成名的華裔脫口秀演員黃西和她成為要好的朋友,總是出現在這個俱樂部裏練嘴和表演。為了提高亞裔在好萊塢的影響力,這裏每周還會有全亞洲陣容的脫口秀表演,算是別具一格的特色。

很快,梁嬌穎又在家附近開了第二家脫口秀俱樂部。那個剛剛結識時十分支持她的演藝事業的丈夫,在梁嬌穎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漸漸態度不一樣了。陷入離婚變故的梁嬌穎過得焦頭爛額,不僅經歷了產後抑郁差點自殺,還被以爭奪孩子撫養權的方式凈身出戶,最慘的時候,梁嬌穎的帳戶裏只剩下了5美元。

梁嬌穎算過一筆賬,她每個月要賺4萬美元,才能讓孩子們過上和原來一樣的生活。最難的時候,她只能賣掉包包、首飾以維持家用。 李書雲這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梁嬌穎瘋狂去接各種演出賺錢養家,母親則在家裏幫她帶孩子。 每次回家看到原本那個強勢的媽媽現在只能穿著睡衣在家裏幫自己帶孩子,她心裏總是不是滋味,只能更努力地透支自己不斷演出。說了兩年脫口秀的梁嬌穎在舞台上越來越遊刃有余。很快,她便和另一知名的亞裔脫口秀女演員黃阿麗簽在了同一個經紀人旗下。

在與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裏,母女兩人依然會像她小時候那樣,時不時爆發一些雞毛蒜皮但十分傷人的爭吵。最讓梁嬌穎崩潰的一次是這樣的:兒子溫森頓若有所思地看著窗戶發呆,問了一句爸爸在哪裏,這一句話仿佛開啟了李書雲的某個開關,她突然變得失控,沖進了梁嬌穎的房間,「當初讓你不要嫁給他,你就是要嫁。現在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該,你就這樣要把自己兒子坑死。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幸福的。」梁嬌穎一個小時之後就要登台演出,她求饒,「媽媽,你不要這樣罵我了,因為我也無法回到過去不跟他結婚」。這一幕是梁嬌穎所熟悉的,從小到大,母親的大喊大叫、情緒失控往往像洪水一樣,來得非常突然,隨時都會把她淹沒。梁嬌穎躲進房間,母親強行開啟了房間門,「就你上台重要,我不重要,我白活一輩子是賣給你了嗎?我要回中國了,你自己帶孩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再管你……」

在洛杉磯,梁嬌穎和媽媽李書雲一起生活

她一邊開車趕往演出現場一邊哭,很多童年的記憶洶湧奔騰朝著她襲來。是的,那個充滿了否定、貶義詞的母親又回來了。 盡管自己已經30多歲,經歷了起起伏伏的人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在母親歇斯底裏的情緒裏,她站在原地,無處遁形。

脫口秀,拯救我

「去年11月,我第一次站在阿波羅大劇院舞台上講完脫口秀,當全場起立為我鼓掌的時候,我心裏面突然很難受,我覺得我不配擁有這一切。後來我重新觀看那段演出視訊,我的笑容很僵硬,我沒有辦法長時間享受成功的快樂。如果說,我已經征服了一座高山,好像下一秒就要繼續攀登另一個高峰,我停不下來。」梁嬌穎的名字和在阿波羅大劇院演出過的明星麥當娜、麥可·傑克森等巨星的名字出現在一起,「但我依然很焦慮,因為我是其中最不起眼、最垃圾、最沒用的那個,我沒有任何驕傲可言」。

梁嬌穎告訴我,在常年的打壓教育下,她的那種「不配」感常常會占領高地,她就像一個不停轉動的陀螺,根本停不下來。只要停下來,她覺得自己就會失去母親的認可。就好像母親早已經把那種贊美深深地埋藏在了一個她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她使出渾身解數翻箱倒櫃,以此證明她才是媽媽最優秀的孩子。「今天是周六,陽光特別好,我本來可以什麽也不做,上午遛遛狗,在路邊買點花散散心,但是我做不到讓自己閑下來。我前兩天跟我的經紀公司說,我想要去夏威夷度假,所以麻煩幫我安排六場秀。」經紀人都聽傻了,這是一種什麽新型的休假?經紀人說:「嬌穎,我怕你這樣把自己累死。去度假,忘掉工作!」

幽默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很多事情當你自己能夠拿出來大大方方地說,就說明你的內心越來越強大,像一個無所畏懼的鬥士。梁嬌穎把小時候遇到過的傷痛反反復復放在脫口秀舞台上講述,每講述一次,就好像她給自己的心靈松開了一顆小小的扣子。 她把母親那些言辭刻薄的話搬上舞台,竟然是另一種來自東亞家庭特有的笑料包袱。「我大學畢業不久,當選‘中國小姐’的時候,我媽說,我覺得美國人太不要臉了,他們選最醜的中國姑娘當‘中國小姐’,以此來侮辱中國。」又比如,「我就是很自信,反正一旦我太過自信的話,我媽早上起來就會罵我是豬,所以我媽剛好給我平衡一下。最近我媽正在學英文,以後她可以中英雙語一起罵我。」

梁嬌穎還把前夫的段子拿到台面上調侃,「當我訂婚時,我記得我給我媽打電話。我說:‘媽媽,我訂婚了,我希望你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媽說:‘你嫁給一個比你老20歲的男人,你會變成一個寡婦的。我無法去參加你的婚禮,但是下周我可以參加你未婚夫的葬禮,因為他該死。’我這輩子都是這樣被我媽欺辱,這次我決定為自己站起來,然後我對我媽說:‘你不能這樣說話,媽媽,誰想讓老公永遠活下去呢?’」全場哄堂大笑。

梁嬌穎漸漸發現,她擁有了一種力量解決童年時遺留的創傷。梁嬌穎談起母親同樣充滿創傷的童年。「外公在母親7歲的時候過世,姥姥一個人拉扯我媽和舅舅,但姥姥偏心,給舅舅東西吃,媽媽常常餓肚子。在外面,媽媽還要被別人說是沒有爹的女孩,從小就被人白眼,所以在她的骨子裏也刻上了一種只有強大才能活下去的人生陰影。一旦她生氣,她就不再是我媽,而是那個7歲時就失去了爸爸的小姑娘。她的暴怒充斥著無助,我開始同情這個曾經無所不能的強者。」

「在東亞社會,我們永遠會強調個體對家庭的犧牲與奉獻,女性有太多的身份,你是母親、女兒、老婆、小姑、小姨,而自我永遠擺放在所有身份的末尾。如果自我被無限縮小,你不愛自己,又怎麽談得上對其他人的愛?」 梁嬌穎一直在努力學習放過自己,也學習在成為母親的這條路上允許孩子們犯錯。她說, 我並沒有辦法完全改變母親,只能在我們之間設定一條安全的分界線。「當你媽罵你自私的時候,你永遠不要和她正面剛,你要告訴她,媽媽,我很抱歉你會這樣想。」 試驗幾次下來,收效不錯,一貫遇強則強的母親竟然在女兒謙虛、退讓的語氣中滿臉問號:「你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呢?」這是梁嬌穎給母親設定的安全線。

李書雲送給梁嬌穎最大的禮物是讓她練就了一身刀槍不入的本事 ,曾經有人在台下辱罵梁嬌穎,讓她滾回中國,她站在台上大方回懟: 「你們這些言論加起來,還沒有我媽一句罵得巧妙。」 這是幽默的力量,笑懟人生永不言敗。在亞洲協會給谷愛淩頒獎的那個晚上,是李書雲第一次坐在台下看女兒用英文說脫口秀。盡管,她一個字兒都沒有聽懂,但那天晚上的節目效果出奇的好,笑聲、歡呼聲一浪蓋過一浪,當演出結束,好萊塢所有名流站起身來給梁嬌穎鼓掌, 那一刻,她想告訴女兒:媽媽為你驕傲。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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