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新年的第一天，91Act的老板姜磊發了一條朋友圈：「平安一夢平生夢，發願巋然，遂願超然，直到孤行任自然。」
話語平靜，告別也體面，但在年前的遊戲圈，這件事情激起了一陣不小的浪花。要知道91Act的新遊戲【蒼翼：混沌效應】1月31日才剛剛脫離EA正式發售，2月4日這天，團隊成員還在工位上興致勃勃地討論該更新點什麽功能，突然，大量朋友的問詢湧入他們的聊天界面，你們要散夥了嗎，那封網上流傳的股東信是真的嗎？他們這才知道，「啊？原來我們要解散了？」
第二天，在那個經常用來討論開發功能的階梯式大會議室裏，姜磊親自宣布解散。所有人在一天內離開，公司只剩下一個人，姜磊自己。
被大家稱為「廠長」的姜磊
闡述遣散原因和方案
91Act的故事很多玩家都已經知道了。這家原本不算知名的遊戲公司，因為年前解散而引發了大量媒體報道，讓玩家們紛紛嘆惋。
我們專程去成都采訪了廠長和他的團隊，了解了整個事件的始末。在它的背後，藏著一個比「解散」更神奇的故事，我們願稱之為中國遊戲史上為數不多的夢幻時刻。
也歡迎收看本文的視訊版本：
可能很多玩家沒有聽說過91Act，但其實今年已經是他們成立的第十年了。這是一家非常特別的工作室，計畫要用「精簡」形容，十年裏只公布了4款遊戲：
獲得過谷歌和蘋果推薦的豎屏輕度遊戲【Bang Bang Rabbit】、橫版策略手遊【電擊文庫：零境交錯】、8.8分高分的格鬥手遊【蒼翼之刃】和如今的橫版動作肉鴿遊戲【蒼翼：混沌效應】。
【蒼翼：混沌效應】則是一個「異類」，它最初是一款免費手遊，卻在兩次測試之後改成了買斷制付費。
有意思的是，如果不是這次的「倒閉」事件，
恐怕很多人還根本不知道這款遊戲和這個工作室
2023年8月，【蒼翼：混沌效應】上了EA，大家本來很擔心，「上半年、國產EA、動作、肉鴿」，要素齊全，簡直就是賽博仙人跳！
可沒有想到，遊戲釋出後直接起飛——
在6個月EA期間，遊戲銷量超過20萬份，直接達到了2023國遊榜第14名。「制作組特別聽勸」、「動作華麗、打擊感強、難得一見的動作遊戲」，好評率也一路飆升。
遊戲起初的評價
其實，這個結果其實是符合團隊內部對自己的評價的。他們一直都覺得自己做的遊戲是真的挺好，也有信心面對後續的挑戰。
而現在，一切都成真了。計畫順利開發，玩家熱切關註，前景一片美好，後面會有更多資金做更多想做的遊戲，一顆國產買斷制新星仿佛正在升起......
2024年1月31日，遊戲正式發售。當天，208個差評湧入評論區，「褒貶不一」。
廠長很快找到了原因。「在EA最後憋了大招，我們受到了懲罰......這是我們應該做好但沒有做好的，使用者突然之間再去從頭開荒，當然很難接受。」
團隊很快開始最佳化更新，但好評率還是從95%下滑到70%，這對一款知名度不高的新遊戲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很多玩家不會願意再嘗試這款遊戲了。
面對差評潮，他們所做的事情宛如蚍蜉撼樹，每次更新像是在沼澤裏掙紮，帶著生的祈盼，一點點滑下深淵。
而這時，另一個合作計畫的資金也出了問題，現金流不能維持公司正常的開支，融資也很難再拿到了。
正式上線後的第三天，廠長對未來的預期已經變得很悲觀。只是作為領導者，廠長的職責是「做決斷」。於是短短三天，廠長思考的問題就從「怎麽賣到50萬份」變成了「該怎麽解散」。
廠長這時候想的是把這款遊戲做下去。不知道大家面對這種情況是會裁員？降薪資？還是宣布破產？廠長的決定是——解散團隊。
這聽起來有點反直覺，但他思考了很久。這樣一來，一旦後續出現轉機，就還可以招大家重新入職。解散是為了重聚，遣散員工是為了保留繼續做遊戲的機會。
思量再三，廠長動身去銀行把房子貸掉，換了500w，作為給員工的遣散費。銀行批得很快，像廠長急速下跌的心情一樣快。
91Act的營運負責人小閆回想當時的狀態
2月5日，91Act發了一條動態，正式對外宣告制作組只剩下制作人姜磊，他會盡力繼續營運遊戲，盡最大可能保護玩家的利益。
宣布解散的當晚，廠長人生第一次自己做直播，他想在直播裏展示下遊戲，看看能不能「帶貨」增加點銷量，但是筆記本配置不夠，一打遊戲就卡。無奈之下，他只能和玩家聊起了天，玩家們排著長隊和廠長連麥，訴說著對遊戲的支持，也提了一堆修改建議，這些廠長都記在了小本本上，並且表示：「我們不會跑路，無論用什麽方式，混沌效應一定會繼續做下去」。
廠長不知道的是，在他直播的過程中，另外一條故事線正在悄然展開。
這個時候的團隊成員和廠長已經沒有關系了。廠長自然不會再給其他人安排什麽工作，但實際上，團隊的大家也各自都挺忙。
小閆講了很多當時的故事。「2月5號那一天解散，大家自費去吃了個串，然後互相開始聊，‘我要打黑工，沒有錢我也要幹。’‘我要當帕魯！’我一直勸每一個人不要那麽上頭，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然後這些人就，勸不動。」
名場面之一：策劃哭著要打黑工
「那天我沒有問，但每個人都在主動跟我說，嗯，就精確到有幾十幾萬存款，每個月要還幾千幾百幾十幾塊錢的貸款，哈哈哈。」
「那一個晚上至少有20個人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問我，‘我的帳號能不能不刪？SVN能不能繼續送出？’」
「我某天收到了一張照片，一個菜板上右邊放著一把刀，左邊是半只雞，哈哈，這只雞再往左邊是他工作的電腦。
名場面之二：邊做年夜飯邊工作（電腦沒有拍到）
我們這幫i人兄弟們競相展現了各種各樣的才藝，有的開始自己學去做視訊，然後去b站上發視訊，哥們姐妹都去當主播。」
名場面之三：美術轉行up主做直播
2月12日那天，計畫管理給了廠長一張表，嚇了他一跳——那是一份超超超長的遊戲更新文件。
已經被遣散的成員們在春節假期共同完成了幾十項更新，這份列表上的每一條計畫後面都標註了開發人員的名字。
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記錄下每一位沒有拿任何收入卻仍然在春節期間加班加點的成員，想要向喜愛【蒼翼：混沌效應】的玩家證明：我們解散了，但我們沒有跑路。
解散後還深夜滯留在公司的成員
神奇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是一個由制作團隊和玩家共同創造的奇跡。
2月4日，一些玩家開始把差評轉成好評，祝91Act走得一路順風。
2月6日，也就是91Act對外宣布解散、向玩家袒露心跡的第二天，遊戲的評價就變成了「特別好評」。
春節期間【蒼翼：混沌效應】的更新被玩家看在眼裏。有的人一買就是十幾二十份，鼓勵91Act說，「是真覺得遊戲好玩。」
玩家成了整個事件的主導者。遊戲在沒有做更多宣發的情況下銷量反轉——唯一的原因就是，玩家在不知道的地方，瘋狂推薦他們的遊戲。
2月9日，【蒼翼：混沌效應】的銷量突破30萬份。
2月10日，文案策劃的長文下，200多位玩家表示「守著廠長直播停了好幾天，買了好多份支持一下，復活賽一定要贏！」
2月23日，銷量突破35萬份。
廠長看了看Steam後台的銷量曲線，這是條幾乎違反了常識的線——走向竟然是上升的。而他們原定的目標是50萬。
他意識到，有些事情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從來沒有真切地感受到一位位玩家的支持，能化成支撐91Act的最堅實的力量。玩家會為了感動而買單，為了好的遊戲而買單，更重要的是，也會為了某種說不出的信念給與他們支持。他覺得，91Act有力量，能夠繼續讓玩家支持下去。
於是，廠長找到團隊成員，邀請他們再回來。
2月26日，絕大部份團隊成員再次回到91Act。
遊戲好評率回到了90%以上，遊戲的銷量走勢也很樂觀，但在這個時間點，在每一位成員心中，未來仍然是不確定的。
接連的好訊息讓廠長興奮不已，但要做出重聚團隊的決定，還有一份抉擇擺在他面前。
為了保證員工都能拿到合理的遣散費，廠長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向銀行換來500萬的貸款。遊戲目前的營收確實可以支持團隊再活下去，但復活團隊的代價是，如果未來的遊戲營收沒有突破性增長的話，也許廠長的房子就要被拍賣掉了。
但是面對這個抉擇，廠長沒有猶豫。
面對鏡頭，廠長說出了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對我來說，我前面所思考的一切都是去守護自己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讓大家能夠繼續做這款遊戲，有這個機會就行了，然後在一切的方案中去保護員工、股東以及玩家的利益。
當我能夠有方案去支持這個訴求的時候，那我們就努力去做， just do it。當我去努力地去做正確的事情的時候，那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能夠接受。」
而選擇回歸的員工也和廠長有著一樣的信念。實際上，現在的91Act的利潤可以說是比較明晰的，大家一分攤的話每個人就沒多少了，據小閆透露，能拿到手的薪資在成都是一個「保持溫飽的水平」。不過令他意外的是，「沒有人問待遇，就問我哪天開工，什麽時候做下一個版本。」
重聚當天大家切了倆開工蛋糕，慶祝復活
大家重新領工號
6、8、91等 靚號 很快被領走了
重聚的當天晚上，大家用臨時拍的素材拼湊著剪了一個重聚視訊，【感謝所有人的不離不棄，我們回來了！ <蒼翼：混沌效應>Fighting！91Act Fighting！】。
視訊很短但是獲得了26萬播放，評論區最高贊說：「舊的一年我們說了很多‘好似’ 但24年，這是第一個‘好活’」。
復活賽打贏了，歡迎回來！
故事到這裏就告一段落了。在這次的采訪中我們感到，拋開「遊戲團隊解散——重生」的劇本，它有一個和其他千千萬萬獨立遊戲不同的地方，是這次最大的收獲——
91Act很特別，他們很少談「夢想」，作為一個曾經的免費手遊開發商，他們這次選擇做買斷制。原因很簡單，「做手遊也確實想不明白，然後我們做買斷的時候，我想的可太明白了，一下就豁然開朗。」
91Act身上有一種傲氣，他們不想被稱作「獨立遊戲團隊」或者「小工作室」，在團隊成員心中，他們一直是能打硬仗的正規軍。
「我們就是去世界上打硬仗，就現在大家依然是這個心理，雖然賺的錢不多了，老子死都要站著死。」這種傲氣還體現在，比起曲折的故事，他們更希望玩家去關註遊戲本身好不好玩。他們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同，你覺得好玩就玩你的，不好玩你就罵我就幹。「不是不想賺錢，是站起來堂堂正正賺！」！
從行業角度來看，如果91Act這次真能成功，一個選擇了一條玩家認可的道路的老板，召集了一群也認可這樣路的人，在夢想和現實之間，實作了最理想的那種方式——站著把錢賺了。那麽，擁有著大量支持他們的玩家們所在的這個行業，還有比我們想象更多的希望。
雖然只為夢想不為賺錢的故事也很感人，但我們更需要的還是像91Act一樣，既想做玩家心中的好遊戲，也想讓成員過上體面生活的團隊，去「站著把錢賺了」。
如果做爛遊戲都能賺錢，那做好遊戲更應該賺錢，應該賺更多的錢，我們堅信這一點。
91Act的故事到底是幸運的偶然，還是做正確的事就能獲得好報酬的必然，我們還不知道。
但是至少，我們知道，國產遊戲需要這樣的故事，需要玩家用銷量投票去挽救好遊戲的故事，這會讓我們對未來仍然滿懷希望。
對了，有一段拍攝時間是在27日，剛好趕上【蒼翼：混沌效應】版號發放，於是就有幸拍到了人類拿到版號後真實反應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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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所有的好事都有好的結果 THE END 🌟
文案｜爆丸 斯內克
視訊剪輯｜燕麥騎士 獨立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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